晨光總是先落在的尾巴尖。橘色毛絨在咖啡機蒸汽裏輕輕搖晃，像鍾擺丈量著這個尚未完全蘇醒的世界。
    我擦拭著"存在咖啡館"的玻璃門，水痕裏映出三組重疊人影：穿米色風衣的金融女白領在講電話，格子衫程序員往嘴裏塞三明治，還有戴金絲眼鏡的醫生正把聽診器卷成莫比烏斯環。他們的倒影被水波紋揉碎又重組，最終凝結成某種介於液態與固態的奇異光澤。
    "今日特飲是薛定諤的拿鐵。"的尾巴掃過價目表，金屬掛牌突然分裂成兩個版本——左側標注"已婚特惠"，右側閃爍"單身溢價"。
    穿香奈兒套裝的林醫生推門進來時，袖口還沾著手術室特有的藍光。她盯著分裂的價目表看了十秒，突然摘下婚戒扔進咖啡杯："續杯。"
    金屬圈墜入拿鐵的漣漪裏，我看見無數虛影在褐色液體中沉浮：穿婚紗的她，簽離婚協議的她，還有深夜獨自在值班室看x光片的她。這些影像像未顯影的膠片重疊著，直到用尾巴尖輕點杯沿。
    "林醫生，您先生的心跳頻率比上周下降12呢。"橘貓蜷縮在濃縮咖啡豆麻袋上，瞳孔裏流轉著星雲狀的光斑。
    診金比婚戒更恒久——這是林醫生的生存法則。直到三天前，她發現所有病患的婚姻狀態都變成了疊加態。手術台上，病人的無名指會自動增生或消失婚戒，ct影像裏跳動著兩個心髒的量子糾纏。
    "給我一杯能固定觀測結果的咖啡。"她的美甲掐進原木吧台，在桌麵留下新月形凹痕，"下個月我要競爭主任醫師，不能再讓患者家屬處於既離婚又喪偶的混沌狀態。"
    的胡須抖落幾顆星塵，飄進正在研磨的咖啡豆裏。我忽然想起上周那位程序員——當他第十次修改相親軟件個人簡介時，所有字符突然坍縮成波函數方程。現在他的t恤背麵印著"求觀測者"四個字，像某種絕望的二維碼。
    玻璃門又被推開，帶進四月潮濕的風。穿淺灰西裝的男人站在價目表前猶豫，他的影子在地麵分裂成深淺不一的九個版本。我數到第三個虛影時，聽見林醫生冷笑："張律師，您今天選擇用哪個婚姻狀態付款？"
    男人西裝內袋露出離婚協議書的一角，紙緣正在以每秒五次的頻率在完整與碎紙態之間切換。上個月他幫客戶起草婚前協議時，所有條款突然自發形成量子糾纏。現在他的每個案件都涉及平行宇宙的財產分配，律所為此添購了能切割時空的激光打印機。
    "兩杯美式，全糖。"他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其中一杯要..."後半句消融在咖啡機轟鳴裏，但我看見他無名指根部有環狀光斑在坍縮——那是三十七種可能性的墓碑。
    突然躍上吧台，打翻的牛奶在桌麵鋪開銀河旋臂。在尚未凝固的奶漬裏，浮現出城市婚姻登記處的實時影像：新人們站在雙縫幹涉儀前宣誓，戒指要同時穿過兩個狹縫才能生效。有位穿魚尾裙的新娘正對著空氣尖叫，她的新郎此刻同時存在於七個平行時空的蜜月套房。
    林醫生的婚戒突然在杯底發出蜂鳴，咖啡表麵浮現出她丈夫的心跳光譜。當橙紅線條即將觸及臨界值時，用尾巴拍碎了整個畫麵："觀測延遲，可是要收違約金的。"
    我的圍裙口袋開始發燙，摸出正在量子漲落的手機。社交媒體推送還懸浮在三維投影模式，每條朋友圈都像未被觀測的粒子劇烈抖動。大學同學剛曬的結婚照下，點讚圖標正在演繹量子隧穿效應——那個紅心時而在照片左側閃爍，時而出現在十年前畢業照的某個角落。
    "蘇暖，冷藏櫃的時間晶體又融化了。"的爪子勾住我手腕上的玫瑰星雲紋路，冰涼觸感驚醒某種沉睡的基因記憶。那些儲存著"永恒"概念的冰塊，此刻正滲出十一維時空特有的淡金色液體，在地麵形成微型黑洞狀的漩渦。
    穿jk製服的女孩就是這時闖進來的，她校服裙擺的褶皺裏還夾著紫藤花瓣。"請給我一杯永遠測不準溫度的奶茶。"她睫毛上掛著未蒸發完全的晨霧，"要加...加不被定義的珍珠。"
    我注意到她書包拉鏈上拴著小型粒子對撞機模型——這代孩子從初中就開始學習操縱概率雲。當她用吸管攪動奶茶時，無數個未來版本的她從杯口溢出：穿律師袍的她，在尼泊爾修佛的她，還有變成鴿子飛向自由女神像的她。
    "昨天數學課講了馮·諾依曼熵。"女孩突然抬頭，瞳孔裏躍動著薛定諤方程，"老師讓我們觀測父母的婚姻波包，我的觀測報告讓媽媽從妻子態坍縮成了詩人。"
    玻璃門上的銅鈴第n次響起時，正在用尾巴修改價目表。新條款在木質表麵生長出珊瑚狀紋路："特別提示：本店不提供情感狀態的本征值測量服務。"
    我端出烘焙到第二宇宙速度的曲奇，看見每塊餅幹都印著不同版本的自己。某個戴著婚戒的蘇暖正在餅幹表麵流淚，糖霜裂痕裏滲出玫瑰星雲的碎屑。這個時空的我伸手掰碎那塊餅幹，杏仁粉末在陽光裏形成丁達爾效應的甬道。
    暮色降臨時，林醫生的婚戒已切換過四十三種形態。她最終帶著真空包裝的"婚姻本征態濃縮咖啡"離開，高跟鞋在地麵敲出量子隨機行走的軌跡。玻璃櫥窗上，無數個她的倒影正走向不同結局：有的抱著嬰兒微笑，有的在手術室孤獨老去，還有的化作星塵飄向玫瑰星雲。
    清洗咖啡杯時，我發現杯底又增生出新條款："注意事項：禁止在心動時攪拌咖啡，禁止在孤獨時觀測星空，禁止在破碎時拚湊回憶。"
    的尾巴在暮色裏畫第∞個莫比烏斯環，那些困在環中的光點，或許正是我們不肯離散的年年歲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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