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氣在玻璃窗上凝成水霧時，林靜如往常般推開店門，卻破天荒沒走向老位置。她站在量子玫瑰前猶豫了三秒鍾，淺灰色真絲襯衫被中央空調吹起漣漪，露出鎖骨處新紋的克萊因藍蝴蝶——翅膀邊緣還泛著紅腫。
    "今天換到窗邊吧。"她指尖掃過綠絨桌布，在第三桌停住。那裏殘留著前位客人灑落的焦糖漬，凝結成不規則的銀河係投影。的尾巴突然豎起，咖啡機發出歡快的咕嚕聲。
    我擦拭著濃縮杯，注意到她換掉了那支用了十年的鱷魚皮手包。新買的藤編提籃裏斜插著支蔫頭巴腦的向日葵，花瓣邊緣蜷曲成四十歲特有的鬆弛弧度。
    "冰美式..."她慣常的尾音突然打了個旋，"不，試試你們的新品。"美甲劃過菜單上"量子糾纏拿鐵"的字樣，珊瑚色甲油剝落處露出原本的珠光粉——上周家長會班主任說她兒子總在作文裏寫"媽媽的指甲像珊瑚礁"。
    後廚傳來虹吸壺的歎息。小敏探出腦袋，鼻尖沾著可可粉："蘇姐，蝴蝶夫人豆用完了！"這丫頭自從被安娜誇過胎記後，每天換著花樣編頭發，今天把酒紅色斑痕編進了麻花辮裏。
    "用我私藏的也門摩卡。"林靜突然開口，藤編提籃裏變戲法似的掏出包咖啡豆，"朋友從拍賣會帶的，說是嚐得出沙漠月光。"
    豆子倒進磨豆機的刹那，異香驚醒了打盹的。橘貓躥上吧台，尾巴掃落她襯衫第二顆紐扣。我彎腰去撿，瞥見她胸衣邊緣露出的墨綠紋身——分明是蓋在舊紋身上的，隱約能看出"永誌"二字的輪廓。
    "離婚協議簽完那天去紋的。"她將領口往上提了半分，手法嫻熟如十年前遮掩家暴淤青，"蓋的是前夫名字。"向日葵突然抖落兩粒花粉，在虹吸壺的藍火裏爆出微型超新星。
    量子糾纏拿鐵端上時，杯壁的克萊因瓶拉花正在逆時針旋轉。林靜舀起奶泡送入口中，眉心皺起又舒展："像...像台風過境後的海鮮市場？"她突然笑出眼淚，法令紋裏卡著星巴克打工時的舊時光——那會兒總覺得喝手衝是裝腔作勢。
    穿亞麻衫的老主顧湊過來討豆子嚐，袖口磨出的毛邊蹭到她手背。要在過去，林靜早該掏出酒精棉片了。今天卻把整包豆子推過去："幫我嚐嚐是不是真有駱駝鈴鐺的味道？"
    窗外暴雨驟至，穿堂風掀開她的真絲襯衫下擺。墨綠紋身徹底暴露的刹那，小敏失手打翻可可罐。深褐粉末在瓷磚上鋪成銀河旋臂，林靜的高跟鞋尖正巧點在獵戶座腰帶上。
    "這有本《三體》插畫版。"她從提籃掏出精裝書，書簽是兒子用3d打印的智子模型，"要配什麽咖啡才搭？"
    突然叼來支幹枯的量子玫瑰，花瓣落在第184頁的二維展開示意圖上。我往虹吸壺加了點威士忌，火苗竄起時映出她瞳孔裏的星雲："試試看命運威士忌咖啡，配方是40的必然加60的偶然。"
    雨幕中衝進來個渾身濕透的年輕人，抱著裂屏的平板求充電。林靜把座位讓出半邊，藤編提籃裏摸出兒子淘汰的充電寶："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總說宇宙的真理藏在遊戲代碼裏。"
    暮色降臨時分，她的手機在提籃深處震動。家長群正在討論暑期補習班，置頂消息是前夫曬的再婚請柬。林靜把手機倒扣進向日葵花蕊，指尖蘸著奶泡在桌麵畫莫比烏斯環："續杯，要加雙份量子泡沫。"
    玻璃窗上的雨痕突然扭曲成克萊因瓶結構。我看見無數個林靜在四維空間舒展肢體：穿職業裝簽離婚協議的她，在紋身店哭花眼線的她，此刻把真絲襯衫當畫布潑咖啡的她。每個版本都捧著不同形狀的咖啡杯，杯底印著同一行小字："可能性在觀測之外湧動。"
    打烊前最後一道閃電劈亮她的紋身。那隻墨綠蝴蝶正在褪色，露出底下被覆蓋的名字——不是"永誌"，而是草書寫的"未央"。小敏擦桌子時哼起《加州旅館》，跑調的音符驚醒了量子玫瑰，花瓣簌簌落進她的藤編提籃。
    林靜起身時打翻了半杯咖啡，液體在綠絨桌布上漫成銀河係新旋臂。她踩著高跟鞋尖搖搖晃晃起舞，真絲襯衫第二顆紐扣始終沒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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