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為什麽？”
    凱爾希聲音低啞。
    那張熟悉的麵龐坐在床邊，黑發間染了些許霜白，輪廓仍清晰得如同他從未離開過戰場。蘇言沒有看她，隻是靜靜地低頭，將蘋果削去薄薄的一層皮。
    而那平靜的動作裏，藏著鋒利如刃的沉默。
    凱爾希知道他在逃避。
    “你早就知道。”她輕聲說，眼神如冰，聲音如針。
    蘇言停下了手，半晌，將削好的蘋果遞到她麵前。那隻手穩得像是握著手術刀時一樣——可凱爾希知道，那並不是因為他冷靜。
    “這是阿米婭必須要走的路。”他終於開口，聲音低得仿佛從胸腔深處碾出，“我們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邊。我不能，你不能，博士也不能。”
    凱爾希沒有接過蘋果。她隻是看著他，仿佛要從那張曆經太多秘密的麵容上撕下一個確鑿的答案。
    “所以你就放任她一個人走進死魂靈的陰影？”她的聲音冷得幾乎能將空氣凍結，“你知道那是什麽。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是她應承受的東西。”
    “她不是一個人。”
    “她就是一個人。”凱爾希打斷他，語調驟冷，“你知道她是什麽身份。你知道她承載了什麽。她的命運已經被壓得夠沉了，而你——你竟還讓她獨自去麵對整個薩卡茲的曆史！”
    蘇言緩緩起身，將刀子放回盤中。他的背影在病房燈光下投出長長的影子，像一棵千瘡百孔的老樹。
    “我不讓她麵對。”他說，“她就會一輩子不懂。”
    “她的憤怒，會被他人引導。她的悲傷，會被他人利用。她的身份、她的血脈、她的意誌，都會變成別人口中的旗幟，而她自己——永遠隻是個傀儡。”
    他轉過頭，眉眼間是從未有過的疲憊。
    “我讓她麵對，是因為我們都不是她的答案。我們隻是路標。”
    凱爾希的唇微微顫抖，卻沒有開口。
    蘇言望著她，語氣沉重得像壓著整個戰火後的卡茲戴爾廢墟。
    “你一直想救她。但有些人不是被拯救的。”
    “阿米婭，是要拯救別人的。”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窗外，雨水打在鋼鐵牆體上，一聲又一聲，仿佛有無數死者在低語。
    凱爾希緩緩開口：“……她太像特蕾西婭了。”
    蘇言眼中閃過一抹微光，卻終是低下頭。
    “是啊。”他說。
    “所以她走上了這條路，即使未來你我都不在，她也能帶著羅德島前進。”
    凱爾希一怔，猛地抓住他的手
    “告訴我，你又想做什麽？”
    蘇言看了眼天空，搖了搖頭。凱爾希瞳孔猛地一縮
    “你瘋了！那不是你能應對的！”
    蘇言緩緩握住她的手，開口
    “峘形山最後的作用，就是將你們送出，而終末地計劃的最後一步，就是我。”
    凱爾希的手在顫抖。
    她不是第一次聽到“終末地”這個詞，但這是第一次，她從一個活人嘴裏聽見——那個人，正安靜地站在她麵前，說得像在安排一場手術，像在講一個不會被他自己經曆的故事。
    “不。”她低聲說，像是對他，又像是對自己，“不可能。”
    她死死抓著他的手，不讓他抽開，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個可怕的決定從現實中扯斷。她握得那麽用力，指節泛白，卻依舊抵不過蘇言眼中的決絕。
    “你早就知道你要去哪裏，對不對？”凱爾希的聲音哽住，“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回來。”
    蘇言垂下眼睫。
    他沒有否認。
    隻是輕輕從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指尖，那動作溫柔得像是安慰一個瀕死的病人，卻帶著無法掙脫的冷意。
    “我留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凱爾希。”他輕聲道，“終末地的計劃必須有人完成。你也清楚，能操縱那隻軍團的，隻有我。”
    “所以你就選了你自己？”凱爾希咬緊牙關，嗓音微微發顫，“你就把命搭上，隻為了我們這些不是人類的異種？！”
    蘇言沒有回答，隻是走到窗邊，抬頭望向那片灰色的天空。
    外麵的雨已經停了，雲層卻還未散盡，整個天幕仿佛被什麽巨獸壓住，喘不過氣。
    “峘形山的熔核還在燃燒。”他說，語氣裏竟有一絲恍惚，“它燃燒得很慢，很久，但它從未熄滅……正如我們的傷痕。”
    他轉過頭，望向她，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所以我必須去。”
    凱爾希猛地後退一步，幾乎撞上病房的櫃子。她的眼中滿是無法接受的痛意，平日裏冷靜理智的麵龐，此刻終於出現裂痕。
    “你不是一個人。”她低聲喃喃，“你不是一個人。”
    蘇言點頭。
    “是，我不是。”他說，“我有你，有博士，有阿米婭……我還有太多沒有交代的事情。”
    他走回她身邊，輕輕替她理順了領口的褶皺，像是多年前在羅德島長廊裏為初上前線的年輕幹員整裝那樣溫和。
    “但終末地不需要。”他說，“它隻需要一個人——一個不再回來的人。”
    凱爾希怔怔地看著他。
    “你以為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她咬牙，眼眶終於泛紅，“你以為……犧牲自己，就真的能換來存續？”
    “不能。”蘇言輕輕歎了口氣。
    “但我隻是想換來——世人能活下去的機會。”
    “哪怕隻有一天。”
    病房的門被風輕輕吹開，窗簾隨之擺動，帶進一絲寒意。
    凱爾希閉上眼，許久，才輕輕開口：
    “……你會痛嗎？”
    蘇言一愣。
    “終末地計劃結束之後，你會痛嗎？”
    他低聲笑了笑，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緩緩將她指尖的力道一點點鬆開。
    “如果會的話，”他說，“那就讓我最後一次記得你在我身邊。”
    他轉身離開，身影在風中越來越輕，仿佛被那沉重的未來逐步吞沒。
    凱爾希沒有追上去。
    她隻是站在原地，直到走廊盡頭那道沉重的門緩緩關上，將他與她隔開，再無歸期。
    窗外的雨，又落下來了。
    突地，她的終端亮起，上麵有一條信息。
    “如果能再見，我希望是在塔蘭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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