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寧驚喜的思緒隻殘留了一瞬，便立刻清醒過來。
    小女子眉頭微蹙，細細思量。
    幼時，她明明是被親生父母賣給了人牙子，在人牙子手中受苦到奄奄一息，才被善心大發的母親買回林府去的。
    親生父母既將她賣給了蘇州的人牙子，她應該是蘇州或蘇州附近州縣的人。
    畢竟京都與蘇州距離甚遠，窮苦人家比不得權貴富紳有車船可乘。
    若隻靠走路，跨越這麽遠的距離，且不說得用多久，半路可能就餓死凍死累死了。
    所以，她怎麽可能到皇宮做過宮女呢？
    想清楚了其間道理，林婉寧未說完的話咽了回去。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因為有一段缺失的記憶，剛才，她竟然有一瞬間相信了他的話，覺得或許她與裴玄清相識於那段缺失的記憶裏。
    裴玄清含笑的眸子逐漸忐忑起來，凝固的氣氛讓他不安“婉兒想說什麽？為何不說下去？”
    “陛下想要臣妾說什麽？”
    林婉寧反問“陛下不如直接否認曾有過這麽一個人，似乎更可信一些。”
    “其實陛下無需向臣妾解釋的，陛下三宮六院，心裏本就應裝著許多人，從前是臣妾不懂事，妄圖……”
    裴玄清眉心緊皺，虛攬著她肩膀的手臂忙的收緊，當即打斷她道“婉兒不信我？我說的是真的。”
    “我們之間，有過許多過往，我每時每刻都牢記在心，隻是……”
    “隻是你，將我忘得很徹底。”
    他語聲著急，眼底的落寞完全藏不住。
    此刻的他哪裏像萬人之上的帝王啊，分明是被薄情女拋棄的純情兒郎。
    林婉寧緊蹙的眉頭舒展了些，他不像是在說謊，可是……
    “陛下應該知道，臣妾原本家境貧寒，又自小在蘇州長大，按理說不可能來過京都，陛下會不會認錯人了？
    “或者說，陛下因何認定臣妾是幼時服侍您的宮女呢？”
    也許，隻是因為相似的容貌，讓他誤以為她是那位婉兒姑娘。
    裴玄清唇線緊繃，眸中難得閃過一抹局促，攬著她肩膀的手微微鬆了些，他偏過頭去，仔細思考著該如何說更合理。
    可這樣的舉動，在林婉寧看來就是，他在心虛。
    她輕輕掙脫開他的懷抱，對他的謊言更感失落，但今日心累的很，她不想再與他爭論下去，隻是低聲道“睡吧，臣妾困了。”
    話音剛落，手腕便被攥住。
    裴玄清急切道“我沒有認錯人，婉兒，暗衛閣有自己的情報網，怎麽會連查個人都查不清楚？”
    他說著，深吸一口氣，似是堅定了什麽一般“我也並不是選秀那日看到你的容貌才叫人去查的，自你入林府第一日，我便知曉你的下落。”
    她初入林府時，年紀尚小，若是從那時便調查到她的去處，似乎是比時隔多年的消息更可信一些。
    林婉寧對“她可能是婉兒”這句話的真實性肯定了幾分，而且，她從裴玄清的話中發現了一絲不同尋常之處。
    她看著他道“你遠在京都，可我入林府第一日你便知曉，所以，這些年，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誰，我在哪？”
    話至此處，裴玄清自然不會再避左右而言他，這些事，也與她的家族無關，沒什麽不能說的。
    他點點頭，坦誠道“那時，我初登基，因為朝局不穩，京都危機四伏，若你在，恐怕隻會陷入危險之中。”
    “況且我知道你在林家過得很好，林宏文一家不曾苛待過你，琴棋書畫都請了名師教導，不缺吃穿，不乏教育。”
    “讓你留在蘇州，比回來京都更安全，所以，才未曾派人去接。”
    林婉寧抿了抿唇，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自腦海冒出。
    她入林府第一日他便收到了消息，她在林家過得好不好，過得什麽樣的生活，他也知道。
    就連她學了琴棋書畫，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這些年，一直有暗衛閣的人在監視她嗎？
    她一直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嗎？
    再開口時，她聲音有些顫抖“那……你真的是從那時，便喜歡我？自我入林府第一日，便已打算，將來再讓我回到皇宮？”
    裴玄清盯著她的眼睛，一本正經道“是婉兒自己說，長大後要嫁給我的。”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長大。”
    林婉寧沒有那段記憶，不記得她說過這樣的話，可……
    他說的一直在等她長大，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裴玄清登基七年，從未曾開選秀。
    林宏文在家中也曾提過，因為後宮嬪妃隻有三大世家之女，又一直未有子嗣，不少朝臣參奏讓皇上充盈後宮，繁衍子嗣，他都置若罔聞。
    直到去年，朝臣再一次參奏時，他毫無預兆的突然同意了。
    去年，她剛滿十六，剛剛夠年紀參加選秀。
    可按照規矩，林家原本應是嫡女林桑寧參加選秀的，若是林桑寧，她便可留在家中。
    而下次選秀在三年後，這三年間，她就該定下親事嫁人了，怎麽可能再回到皇宮？
    除非……
    她莫名覺得一股寒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裴玄清伸手拉過錦被，很自然的將她裹緊“冷嗎？要不我們躺下再聊？”
    林婉寧搖了搖頭，她現在根本沒心思顧及其他。
    四目相對，躊躇許久，她選擇了一個最一針見血的問題“選秀前，桑桑的病，是你做的手腳？”
    裴玄清薄唇緊抿，沒有否認。
    林婉寧倒吸一口涼氣。
    太可怕了！
    裴玄清真是太可怕了！
    如果按照她的猜測，她是出宮之後，去到了蘇州，入了林府。
    那之後，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一直活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
    不是！
    不是她一個人。
    大周朝規矩，在京都的朝臣女眷才可參加選秀。
    若當初父親依舊待在蘇州，沒有歸京任職，她根本不會入選秀名單。
    所以，整個林家，都在按照他部署好的路，一步一步向前。
    最終的目的，就是讓她回到皇宮，完成當初長大後要嫁給他的諾言。
    難怪她當初費盡心思想落選，卻還是莫名其妙入了宮。
    原來，無論她是否裝扮素雅，無論她是否撒謊說不識得幾個字，她都逃不掉。
    她最終的歸宿，隻能是皇宮，隻能是他牢牢握著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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