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萬壽節，先帝壽辰。
    按照往年慣例，在萬壽節宮宴上，所有皇子公主都要尊卑有序的上前，恭敬行禮後獻上賀詞，以祝賀父皇壽辰，萬壽萬福。
    二皇子裴玄煜的母妃是雲貴妃，貌美聰慧，端莊大方，最受先帝寵愛。
    而小裴玄清的母妃是個無權無勢的小官家庶女，空有美貌卻膽怯懦弱，不得先帝喜歡。
    幼時的他沒少被小太監們嘲笑，說以他的家世地位，永遠也比不過二皇子文韜武略，生來就站在頂峰，乃天之驕子。
    他自然也看得出二皇兄與他所得到的父愛是截然不同的。
    因為偶爾他偷偷藏在碧海宮外時，會看到父皇時常出入，會聽到裏麵傳出父皇爽朗的笑聲與讚不絕口的誇獎聲。
    這些，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甚至於在他的記憶裏，父皇從來沒有踏足過他們的宮殿，從來沒有特意去看望過他與母妃。
    所以在此次萬壽節前，他便想著，若是能在宮宴上說出不同於旁人的吉祥話，是不是父皇會開心一些。
    若父皇能龍顏大悅，是不是也會誇獎他，是不是也會爽朗的笑著對他說“不愧是朕的兒子”，是不是也會因此，時常去看望他與母妃呢？
    於是，他便在此花費了許多的心思，好在這些努力沒有白費。
    翻遍十來本書卷才羅列起來的吉祥話，的確取悅了父皇，父皇龍顏大悅，當著滿朝文武的麵，也像誇讚二皇兄那樣誇讚了他。
    他開心極了，可待他回到自己的位置，想與身旁的母妃分享喜悅時，卻見母妃笑的十分勉強。
    宮宴散，回到自己的寢殿後，他忍不住問“母妃，兒臣今日的賀詞說的不好嗎？母妃為何不開心？是兒臣做錯了嗎？”
    他記得很清楚，母妃極力扯出笑容的模樣，與他記憶中母妃所有的畫麵都一樣，她的笑意從來不達眼底，總是透著一股淡淡的憂傷之感。
    她撫摸著他的發頂，溫柔的安慰他“清兒沒有做錯，今日的賀詞說的也很好。”
    “我們清兒如此優秀，原本也是能與他們爭上一爭的，可……是母妃無能，是母妃拖累了你。”
    他聽得懂，也看得懂。
    可那時的他，雖然渴望父皇的愛，雖然羨慕二皇兄的眾人追捧，但沒有那些也無妨的。
    隻要他與母妃在一處，即便日子平淡無波，也無妨的。
    那之後，沒過幾日，母妃就因不敬上位嬪妃，被雲貴妃責罰，在禦花園跪了整整六個時辰。
    小裴玄清在宮中等了許久，萬分焦急。
    直到夜幕降臨，看著母妃一瘸一拐的回宮，看著母妃紅著眼眶為自己上藥，看著母妃深夜痛到偷偷抹眼淚，卻怕驚到他而不敢發出聲音。
    小小的他，明白了。
    他不該渴求父皇的誇獎，不該出頭冒尖搶二皇兄的風頭，不該肖想卑賤的他不配得到的父愛。
    作為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他就應該默默無聞，在這宮中降低存在感，才能保他與母妃不受到傷害。
    於是，他再也不曾去過碧海宮，再也不曾在父皇麵前露臉，再也不曾反抗過這宮中任何不公。
    直到……
    第二年，大皇兄的太子之位被廢。
    第三年，母妃過世，打破了所有的平靜，擊碎了他所有自以為是的希冀。
    母妃臨終前，對他說“清兒，我們人微言輕，是這宮中最卑微的存在，你要記得，萬萬低調行事，不可再出頭冒尖。”
    “還有，離碧海宮遠一些，離雲貴妃和二皇子都遠一些，連太子都鬥不過他們，我們更是鬥不過的。”
    “清兒，母妃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但母妃無能，唯一能為你做的便是保你一條性命。”
    “待母妃死後，你安分守己長大，將來二皇子登基，你便自請遠離京都的封地，娶一個家世低微的女子，平平淡淡的過這一生。”
    那日的小裴玄清，麻木的聽著母妃交代的遺言，看著幾個小太監罵罵咧咧的將母妃的屍首抬走，看著原本伺候他們的宮人被一一撤離。
    他沒有落一滴淚，隻是不發一言的默默看著，整個宮殿，整個天空，他眼中所能見的整個世界，都逐漸成了一片灰白。
    直到夜深人靜，他依舊在思索，為何他已經安分守己，還是躲不過日複一日的欺淩？
    為何他已經如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還是會為母妃招來殺身之禍？
    為何他與母妃隻是想相依為命的活著，卻是這樣難？
    他蒙著被子痛哭一場，終於明白了其間道理。
    因為他是皇子，即便不受寵，也是皇位候選人，是旁人登基路上的絆腳石。
    即便他不想爭，也會有人逼著他，要麽……一路往前，要麽……死。
    小裴玄清隻覺可笑，原來委曲求全從來不會讓敵人手軟，反而是親自將刀柄遞給對方，讓刀尖對準自己，更方便了敵人捅進自己的心口。
    也是那一日，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爭奪皇位的念頭。
    他要不惜一切，爭奪他們最想要的那個位置，讓他們親眼看著他登基，讓他們對著他俯首稱臣，日日夜夜仰仗他的鼻息過活。
    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們母子痛苦，才算是為母妃報仇最痛快的方式。
    從此，他收斂鋒芒，日夜苦讀，對旁人的欺淩嘲諷充耳不聞，他要沉靜蟄伏，在最意外的時候，給敵人致命一擊。
    後來，小婉兒突然闖進了他的生命裏。
    那隻靈動的蝴蝶翩翩飛舞，飛進了一片灰白的世界。
    從此，灰白的世界有了色彩，變成了五彩斑斕的花園。
    他貪戀極了這一份明亮的顏色，看著她明媚的笑顏，像一個小太陽般，照亮了他正處於陰暗麵的心。
    他想要將她留在身邊，想要將她據為己有，想要她時時刻刻都能溫暖他。
    在一次次的會麵，一次次的相處，一次次的快樂時光裏，他逐漸淪陷。
    可就在他發覺自己應該是再也離不開她的時候，卻知曉了一個足以壓垮他所有理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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