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風荷手機的搜索記錄裏，最新一條是——什麽樣的死法最不痛苦？
    他想過很久，終究是想選一種死狀不那麽慘烈、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承受的痛苦最小、一定會死掉的死法。
    真是無理取鬧啊，都到這一步了，還在拖延什麽呢？
    自從高一時，家裏的生意出了問題，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花賣不出去，最終虧本處理，損失了一大筆錢。
    資金鏈出現問題，又在這時被別人擠占市場，一下子從地方的行業前列，落到後排。
    本來重新振作起來，慢慢發展也不是不行，父親卻在為了拿下訂單的酒席上，突發急性心肌梗死，經搶救無效死亡。
    就這樣，他在高中時失去了父親。
    母親操辦完父親的喪事，疲憊地和他談了很久。
    明德是個好學校，而且那時候連風荷已經是高一下學期，母親決定還是讓連風荷在明德讀完高中。
    沒了父親後，隻剩母親一個人，連家當時的攤子就有些大了。
    本來父親去世前就和母親討論過縮小規模的打算，這一年半來，家裏變故又多，母親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她最終決定將家裏的產業變賣大部分，隻保留了當初為連風荷辦起來的苗木基地，做小規模的本地生意。
    連風荷將母親的勞累看在眼裏，隻是他也幫不上太多忙。
    考慮再三，連風荷暫時放下了自己熱愛的花卉種植，轉而將全部的精力用在了學習上。
    他打算先考上大學，掌握足夠的知識，再來接手家裏的生意。
    那個基地，是他從小被家人愛著的證明，他希望屬於自己的最後一點念想，能長久地維持下去。
    然而，現實的發展不給他留下一點兒喘息的餘地。
    高二下學期，期末考試剛結束，他走出學校大門，還在奇怪說好來接自己的母親為什麽不在，就接到了司機宋姐焦急的來電。
    宋姐說，他的母親在基地裏被某個工人打了，現在被送到了醫院搶救，讓他快點過來。
    連風荷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趕到的醫院，他慌亂地找到了宋姐，被拖著到了手術室門口。
    在手術室外，他第一次見到了張蘭蘭那幾個孩子。
    幾個瘦弱的孩子，甚至不敢坐在椅子上，就這麽跪在地上，或悲痛地看著手術室的大門，或雙手合十焦急地祈禱著。
    最小的張浩倒是坐在椅子上，隻是他的頭頂上裹著紗布，看著也是個病人。
    宋姐將張蘭蘭拉起來：“別跪著了，醫生會救梅香姐的，你們別把腿跪壞了。”
    張蘭蘭有些恍惚，視線好不容易才匯聚到連風荷身上。
    從宋姐口中得知連風荷便是曲梅香的兒子，她頓時跪到了連風荷麵前，泣不成聲。
    連風荷從她的口中拚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這些孩子的父親張勇，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
    連風荷的母親曲梅香為了保護這些孩子，讓張蘭蘭這個長姐帶著張浩在基地裏工作賺錢。
    眼下二妹張青青中考結束，也和三妹張花花到了基地裏，一起幹活報答曲梅香。
    張勇得知後，便想把張青青賣給別人當媳婦。
    曲梅香堅決阻止了他，還用報警嚇走了他。
    張勇卻不肯就此罷休，他覺得曲梅香管得實在太寬。
    更別說在他一貫的認知裏，女人就是比他弱小的存在，亮出拳頭就該老實了。
    今天就是如此，他喝了酒壯膽，又跑過來要人，看到張浩怯生生地抱著曲梅香的腿，他又覺得不爽。
    他才是張浩的爹，這小兔崽子怎麽能向著一個外人呢？
    正好張勇又和曲梅香吵得上了火，彎腰就將張浩拽開，丟到一邊。
    張浩撞到了旁邊的花盆，頭撞破了，疼得大哭，曲梅香跑去拉孩子，後背對著張勇，讓他幻視了以前一打就逃跑的妻子。
    於是，張勇“習慣性”地一腳踹了過去。
    等工人們聽到動靜跑過來時，曲梅香倒在地上，頭部同樣撞在了花盆上，隻是她撞得更嚴重，直接昏了過去。
    張勇則是清醒過來，想要逃跑，被工人們抓住報警。
    連風荷聽完了經過，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最後隻是僵硬地拍了拍張蘭蘭的肩膀。
    他清楚犯錯的人是張勇，張蘭蘭等人也隻是受害者，可是牽扯到他的母親，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來安慰她。
    他等了很久，等到手術室的提示燈終於熄滅，醫生走了出來。
    雖然曲梅香的性命保住了，但是狀況很糟糕，不知道要昏迷多久才會醒來，隻能先觀察情況。
    那個時候，連風荷隻剩下“還活著就好”的念頭了。
    他還沒完全從失去父親的陰影裏走出來，不能再連母親也失去了。
    曲梅香昏迷住院期間，連風荷有很多事要忙，像是家裏的生意，還有，把張勇送去坐牢。
    宋姐和基地裏的工頭幫了連風荷不少忙，也幸好是暑假，連風荷有大量的時間處理。
    醫院那邊，張蘭蘭一家強烈要求承擔起了曲梅香的陪護工作，還說要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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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蘭蘭也就比他小一歲，連風荷怎麽可能讓她賠錢，張青青成績那麽好，得去讀高中，張花花初中沒畢業，張浩自己頭上還帶著傷。
    這麽看下來，連風荷也不由得心生同情。
    而且她們真的把曲梅香照顧得很好，連最小的張浩跟在他身邊，都會每天提醒他按時吃飯。
    他似乎和張蘭蘭一家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感受到了有人陪伴的溫暖。
    隻是家裏的生意暫時還是停了，基地裏的貨，連風荷對照著曲梅香留下的單子定價，在工頭的協助下盡量清了。
    好在因為基地規模小，沒有長期合作的單子，不用考慮下一步的種植。
    隻有一些還沒養大到可以出售的苗木，連風荷留了幾個人負責養護。
    眼看著基地變得荒蕪，連風荷也隻有苦笑的份。
    他知道家裏的各種資產，曲梅香昏迷後，保險公司也根據她購買的人身險進行了理賠。
    短時間內不用為金錢發愁，居然成了這段時間以來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連風荷考慮了很久要不要休學，曲梅香一直昏迷不醒，有張蘭蘭等人負責照顧，他其實出不了多大力。
    還沒成年的他也無法繼續家裏的生意，什麽都不懂，盲目進行隻會浪費家裏的錢。
    最後還是張蘭蘭得知後，堅定地告訴他，她會照顧好曲梅香，請連風荷一定要去上學。
    醫生也說張蘭蘭把曲梅香照顧得很好，她跟著別的護工，學得非常認真細致。
    曲梅香的狀態也很穩定，雖然依舊沒有醒來，但是從幾次檢查結果來看，身體機能保持得很不錯。
    連風荷最終選擇了繼續上學，曲梅香當初沒有讓他從明德轉校，肯定也希望他能好好地結束學業。
    隻是，等高中畢業後呢？連風荷沒有想，也可能是不敢想。
    好消息是，高三那一年的冬天，曲梅香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連風荷得知後，還沒來得及高興，又聽到了下一個消息。
    那是個壞消息。
    曲梅香什麽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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