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
    客廳裏溫馨的氛圍瞬間凝滯了一下。
    陳鋒身形依舊筆挺，但眼觀鼻鼻觀心，努力將自己化為一尊沒有存在感的雕塑，心裏卻在翻江倒海這俞顧問家的水……也太深了！
    馮秀芬正給女兒攏頭發的手頓住了，俞宛兒咀嚼的動作也慢了一拍。
    俞建平臉上的笑容淡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釋然，也有一絲沉重。
    他放下手裏的茶杯，陶瓷杯底與茶幾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一聲。
    “嗯。” 俞建平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平靜，“這事兒說來話長……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的爹不是我親爹，而是是我親爹家的奴仆。”
    奴仆？
    俞政寧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身體坐得更直了，銳利的目光緊緊鎖定父親，等待下文。
    “我的親生父親，”俞建平頓了頓，似乎在適應這個陌生的稱呼，“聽說叫餘謀進，當年鹿城淪陷……我當時發燒生病，他們將我托付給家中管家，也就是你們以前的曾爺爺。他們帶我離開鹿城，來到現在的清河鎮。”
    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至於生父……說他是去了國外，具體是生是死，這麽多年，也沒個準信兒。”
    “所以爸的親生父親是資本家？”
    俞政寧一下子抓住重點。
    如果是資本家，那自己是不是沒辦法繼續當兵了？
    大概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俞宛兒笑著安慰，“三哥別慌，就算是資本家也是紅色資本家，對我們沒有影響的，更何況，父親的親生父親還可能是老革命。”
    俞政寧聞言神情一鬆，那就好。
    別一天福都沒享到這個親爺爺的，反倒是因他受連累，那他真會忍不住罵人。
    馮秀芬看到三兒子表情也笑了。
    “放心吧，不會影響你當兵，你大伯的兒子現在不也好好的當任官職？”
    “大伯？”
    “就在前些日子，你爸他親大伯，也就是他生父的親哥哥，找上門來了！叫餘謀友，是位很有本事的商人。還有他兒子，叫餘智偉，在政府裏做事。”
    “餘謀友？餘智偉？”
    俞政寧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名字，眉頭皺得更深。
    “對，”俞建平點頭，指了指療養院的方向，“他們爺倆兒本來也在這裏。組織上……咳，也是為了安全考慮。不過人家是大忙人，不像咱們農民，地裏活可以緩緩。他們今天白天有要緊事處理，就出去了，身邊也有人跟著，晚上會回來。到時我介紹給你們認識。”
    俞政寧沉默著。
    信息量有點大。
    父親的身世之謎，突然冒出來的“大伯”和“大伯公”。
    哦，不對，按照這邊的叫法應該叫大爺爺。
    “嗯？他們也帶來了？那大哥和二哥呢？”
    俞宛兒好奇道。
    “嗯。你大哥和二哥還在家，不過你放心，也有人保護著，不會有事。”
    說起大兒子和兒子馮秀芬也有些想家了，看了一眼門口，小聲問女兒“宛兒，我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啊？是一直待在這嗎？家裏的田地和活計怎麽辦，總不能一直讓你大哥二哥在家。”
    俞宛兒放下喝得差不多的雞湯碗，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背。
    她能理解母親的焦慮。
    這療養院雖然安全舒適，但對他們這樣習慣在田埂上奔忙、在灶台邊轉悠的農家來說，就像精致的鳥籠，待久了反而渾身不自在。
    “媽，別急。我晚點去問問。”
    俞宛兒的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組織上安排你們在這裏，主要是為了確保安全，等風頭徹底過去，我們肯定就能回家了。至於家裏的田地和活計……”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堆在客廳角落那幾大袋沉甸甸的山珍，“這不是有動物朋友們送的大禮嗎？這些可都是頂頂值錢的好東西。等我們回去，挑些好的賣掉換錢，或者打點關係，家裏請個短工幫幫忙，總能把農時趕上的。再不濟，有我在，還怕地裏的莊稼長不好？”
    她說著，嘴角勾起一抹俏皮又自信的弧度。
    小鬆鼠仿佛聽懂了“值錢”和“好東西”，立刻挺起小胸脯，吱吱叫了兩聲？
    【對！可不咋滴，能換好多好多好吃的！也能換錢！】
    它的小爪子還興奮地比劃著。
    紅隼也矜持地微微頷首【主人說得對。】
    俞宛兒的話像一縷清風，吹散了馮秀芬眉宇間的愁雲。
    是啊，女兒有本事，還有這些神奇的動物朋友幫忙，家裏的困難總能解決的。
    她看著女兒自信的笑容，再看看那些珍貴的山珍，心裏踏實了不少。
    “對！對！有宛兒在，媽就不擔心了！”
    馮秀芬臉上重新綻開笑容，拉著女兒的手，“那你可得好好歇著，這一路累壞了。晚上……晚上還要見你大爺爺他們呢。”
    俞建平也開口道“秀芬說得對，宛兒先去休息會兒。政寧也是，趕路辛苦。等晚上他們回來了，我介紹你認識。”
    他的語氣平靜，但眼底深處也有一絲複雜的情緒在湧動。
    俞政寧點了點頭，他需要時間消化這些信息，也需要觀察。
    臨近傍晚，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
    緊接著，是幾聲低語和腳步聲。
    “回來了。”
    馮秀芬迎了上去。
    俞政寧聽到動靜也轉過身，目光沉穩地看向門口。
    張主任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笑容依舊“俞同誌，馮同誌，餘老先生和餘先生回來了。”
    他側身讓開，餘謀友和餘智偉父子走了進來。
    餘謀友依舊是那身考究的深灰色中山裝，烏木手杖握在手中，精神矍鑠。
    餘智偉則是一身幹部服，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溫和而帶著公務繁忙後的些許疲憊。
    兩人身後跟著便裝護衛，行動間帶著訓練有素的安靜。
    看到陌生麵孔餘謀友一愣，不過很快猜到是誰，笑著走上前，“你就是政寧吧？”
    馮秀芬拍了三兒子一下，“這是你大爺爺，還不喊人。”
    “大爺爺好。”
    俞政寧乖巧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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