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現在，已是到散宴之時。縱使雷昊天不時就將“有要事在身”這個字掛嘴邊，卻依然陪著小柒聊到了後半夜。
    一到晚上，大漠氣候驟降，考慮到小柒已是年過半百的老人，身子骨不似年輕時那般頑強，且隻要小柒一刻不去休息，一家人就默默坐在身邊陪同。
    雷昊天到底是不願讓這位垂垂老矣的好朋友感染風寒，於是便率先開口，表示時候不早，自己該離開了。
    “這就走啦？”
    小柒看起來還很精神，意猶未盡道：“我還想再和你說說我怎麽遇見老頭子的故事咧......這樣，我送送你好了！”
    “娘。”老大有些心疼道：“眼下已經很晚了，您老人家就別再強拉著雷伯伯談天論地了，盡早休息吧。”
    “而且雷伯伯都說了，還有要事在身，您怎就聽不進勸呢？”
    “怎麽，你雷伯伯都沒說什麽。”
    小柒板著臉教訓道：“你個臭小子，沒大沒小，還敢指責起我的不是了？！”
    “我這不是心疼您嗎......”
    “好了，就這樣吧。”
    雷昊天猶豫一下，開口道：“要不，小柒送送我的吧，正好也有些事想和你說，你們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我娘上了年紀，難免碎嘴了些。”
    老大始終不敢有絲毫懈怠，畢恭畢敬道：“還請雷伯伯不要見怪。”
    “無妨。”雷昊天擺了擺手。
    眼見蘇蘇這個小家夥還沒睡，正坐在她娘親懷裏，睜著晶瑩剔透的大眼睛看著他，雷昊天不禁笑道：
    “蘇蘇也一起來吧。”
    除了那位蘇蘇的長兄外，其餘人隱有察覺，玉蘭一個婦家女子，即使心中再怎麽不舍，此刻也選擇了沉默。
    老大和老二相對視一眼，當即就要跪下來叩首，卻被雷昊天給製止。
    小柒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可哪怕她什麽都知道，也隻是笑笑而不語。
    就這樣，玉蘭從屋裏拿來兩件棉襖給小柒和蘇蘇披上後，眼角閃爍出晶瑩的淚花，在目送三人走出酒樓，她轉頭就撲到了老大懷裏，失聲痛哭。
    “蘇蘇還這麽小，連吃飯都要我喂，要沒有了她，我以後該怎麽辦啊。”
    “大嫂，要是蘇蘇被雷伯伯相中了，那可是咱家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呀！”
    “啥玩意，我妹妹這麽小就要給人當童養夫了？我不同意！”
    “少說兩句......玉蘭呐，二弟說的對，你也太難過了，我也很舍不得蘇蘇呀。”
    事實也正如這些人所料。
    雷昊天走出一段距離後，他開口的第一句便是：如果小柒願意，他可以帶蘇蘇回到鳴神宗，親自教導！
    並且許諾......
    每年有兩次回家探親的機會！
    鳴宗聖子，一位飛升彼岸的大神通者，黃金盛世可排入前十的絕頂天驕雷尊所親口給出的承諾。
    這樣的機會，別說八輩子了，縱觀五域上下兩萬年都找不出一個！
    雷昊天從不輕言許下承諾，因為隻要是他給出的承諾，他就一定會做到！
    “你問也沒用呀。”
    小柒輕輕撫摸著蘇蘇的頭發，滿眼的溺愛，“你該問的，是蘇蘇。”
    “要是蘇蘇願意隨你回去，我心裏是一百個樂意，絕不阻攔！”
    “反之......”
    “小耗子，過去的我沒得選，但我的孫女，可不能再步入我的後塵呀。”
    “我明白了。”雷昊天頷首。
    可他剛欲準備詢問蘇蘇的意見，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到小柒臉上的傷疤上，這般，也看出小柒眼中對孫女的不舍。
    雷昊天稍許沉吟，很快心裏便有了主意，他笑道：“蘇蘇，你是想留在阿嬤身邊，繼續陪著阿嬤，還是想體驗一回，終日枯燥，見不到阿嬤的日子？”
    “啊！不行！”
    蘇蘇聞言一下就抱住了小柒，堅定道：“我要阿嬤，一直陪著阿嬤！”
    “耗子，我還真是謝謝你嘞，明明能直接拒絕的，還特意詢問了兩句。”
    “哈哈哈哈......”
    雷昊天忽然放聲大笑，心中感到無比暢快，他笑著取下腰間的聖子令牌，繼而送到了蘇蘇手中，說道：“以後如果想來看雷爺爺了，爺爺這隨時恭候。”
    “耗子，這......這，使不得啊！”
    小柒認出這枚象征鳴神宗聖子身份的令牌，臉色當即一變，“蘇蘇，這枚令牌對雷爺爺很重要，快還給雷爺爺！”
    “啊？”蘇蘇不懂其中的利害，趕緊將令牌遞出：“雷爺爺，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不然......阿嬤會生氣的。”
    雷昊天笑著搖了搖頭。
    隻見他伸出手，輕輕卷起蘇蘇的手掌，使其牢牢握住令牌。
    “這枚令牌，對過去的我確實有著深厚意義，但是現在，小柒......”
    “我已無需再用它來證明了！”
    “我答應過你，我會打遍宗門無敵手，豪奪聖子之位......現在，我做到了，而這，便是我給你的交代。”
    “耗子，你......”
    小柒訥訥的看著眼前意氣煥發的雷昊天，鼻尖一酸，眼眶熱淚翻湧。
    “我雷昊天，說一不二，以前是什麽樣，以後也會是什麽樣！”
    雷昊天灑然轉身，大步朝前走。
    “我走了，你日後也多多保重。”
    “耗子！！！”
    小柒突然呼喊了一句。
    雷昊天腳步一頓，回眸相望。
    “你......還會回來看望我嗎？”
    小柒眼含淚水，期待道。
    “你希望我回來嗎。”
    雷昊天反問。
    你說過去的你沒得選，那好，今日，我便這個選擇權交於你！
    望著停留在等候著她的回應，與二十五前那次憤而離去，截然相反的雷昊天，小柒囁嚅著嘴唇，飽經滄桑的眼眸中，似有精光閃動，可最後，她卻著笑著，在雷昊天平靜的注視下搖了搖頭。
    “可以。”
    雷昊天回正視線，背對小柒。
    “我雷昊天，說一不二！”
    話音一落，沒有任何陡然大作的雷聲，也沒有一點風吹草動，可現場，卻是已經沒有了雷昊天的身影。
    小柒蹲下身子，伸手用力抱緊了不明所以的蘇蘇，身軀顫抖，無聲哽咽。
    對不起啊，小耗子，再次欺騙了你，我不是不希望你來看我，我隻是不希望，讓你看到我這副已經老去的模樣。
    這天夜裏，血狼寨的首領血狼趁夜出去放水，眼前的畫麵驀然一亮。
    他試著定睛看去，那道格外耀眼，卻在無聲無間落下的雷光中，有一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緩緩從裏麵走出......
    僅僅隻是過去一夜的時間，這一帶的漠匪，被全部殲滅，無一遺漏！
    ······
    雪鄉內。
    跟著鳴宗弟子一連清剿了好幾天的怪物，情況比老八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一趟清剿下來，非但沒能起到任何效果，怪物出現的數量更是每日劇增！
    且毫無預兆！根本尋不到源頭！
    其凶險程度，或許比不上五年前降臨北玄大殺特殺的海妖，但詭異程度，卻是海妖所有所不及的。
    換句話說，海妖的出現實非偶然。
    早在幼年時期的就傳送到五域，蟄伏在人族當中。
    但這些怪物，就像憑空出現。
    突然就來到了世人眼前。
    唯有殺死過後才發現，所謂的怪物，竟是身邊最熟悉之人！
    他們都在某一個特定時刻化魔，淪落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有的上一刻還在滿臉通紅的喝酒劃拳，一轉頭的功夫就變成了相貌醜陋怪物，有的同床共枕數十年，一覺來枕邊人卻早已不在，取而代之，是一個陌生而又猙獰的怪物，若將其吵醒，又是一輪人世悲劇。
    部分化魔者還能保持理性，高呼“我不是怪物”。
    可絕大部分，淪為隻會憑心中欲望驅使的怪物。
    百無禁忌，為所欲為......
    強如鳴神宗等，內部也發現了兩隻化魔的怪物......
    “吼——”
    哐鐺，哐鐺——
    滿身青色鱗片的怪物怒吼著抽扯四肢的鐵鏈，站在牢房外目睹這一幕的眾人，皆是神色複雜，倍覺心酸。
    據說，這兩名弟子其中一位，乃是家族耗盡所有資源助其突破，這才勉強夠到鳴神宗的弟子招收門檻，送入鳴神宗。
    可在此之後，家族被仇家盯上，悄無聲息間被滅門。
    另一位沒有家族相助，生於草根，卻是有著極高的悟性，一聞千悟，被在外雲遊的長老相中，特此帶回了鳴神宗。
    兩位都是屬於努力的典型，同為家族在世的最後一人。
    互相為伴，互相激勵......
    可沒想到，竟也會雙雙化魔......
    尤其是後一位，不僅為人努力，敏而好學，還擁有著超乎常人的悟性，可就是這樣一位仙苗，依舊淪為了青麵獠牙的怪物。
    連這兩位積極向上的兩位師兄都是如此......
    下一個會是誰？
    “藥堂那邊可有發現。”
    驚蒼閃回頭看向一位柳眉緊蹙的女性長老，問道。
    “還是首回遇上這樣的怪事。
    女長老目露憂慮道：“這一時半會我們也沒有任何頭緒。”
    “盡快。”
    驚蒼閃負手踱步離開，隻留給眾弟子一個背影。
    “若實在沒辦法......送他們超脫。”
    女長老歎息著點了點頭。
    實在沒辦法，也隻能出此下策了。
    “昭昭，你說這些會不會是黑魔堂做的？”
    “這還用問嗎，一定是他們做的！”
    人群後方，奚昭昭臉上浮現出一縷溫怒，“這些混蛋，害人不淺，還有狂浪生這個白眼狼，為虎作倀，壞事做盡！”
    “之前就該讓他自己一個人自生自滅的！”
    “消消氣，事情已經發生，再怎麽惱怒也是無濟於事。”
    呼延鳴抬頭看向托頷正思考著的老八，問道：“前輩，對此事您怎麽看待？貌似......您不是我們這的人吧？”
    聞言老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心想這呼延鳴平日裏傻不拉幾的，居然注意到了這個。
    “我和師兄都是大漠的，後來隨宗門去到東神域。”
    奚昭昭奇怪道：“這些我記得都跟你說過的吧？”
    “有嗎？”
    呼延鳴撓頭訕笑，“和二師姐待久了，腦子難免有點不好使。”
    一旁偷聽的呂朵朵：······
    老八搖了搖頭，表示他什麽也不知道。
    就算真知道什麽......
    鳴神宗一個個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瘋子！
    告訴你們不全完了嗎？
    “這都過去幾天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
    奚昭昭疑惑了一句：“雷尊閣下還沒散完心嗎？”
    “估計是剿匪剿上癮了。”
    一朵小紅花左搖右晃的來到幾人身邊。
    呂朵朵若有所思道：“聽說早在此之前你們就和怪物打過交道，對此你們怎麽看待？”
    “一句話！”
    呼延鳴小臉認真道：“反正和黑魔堂脫不了幹係就對了！”
    “關鍵，黑魔堂在大漠呀。”
    呂朵朵說道：“這次來到雪鄉抓西域魔人，不惜出動黑魔四天王，結果全折在了昊天師兄手裏，損失可謂是極為慘重！”
    “既然已經回收魔人，應該沒道理繼續留在這了。”
    “你還指望黑魔堂和你講道理啊？”
    呼延鳴嗤鼻了一聲，“那黑魔四天王都光明正大來到雪鄉攔截我們了，還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
    “不是，小老弟你腦殼有包是吧。”
    呂朵朵挑挑眉毛：“你到底是來分析事情利弊的還是來找茬的？如果有觀點，勞煩你指出，有問題，也可拿出來一起探討。”
    她習慣性地揪起呼延鳴耳朵，“但你要是在我說完一句，馬上就急不可耐的鑽牛角尖，我真的會把你打個半死的。”
    “......誰教你用這麽平靜的語氣說出這麽恐怖的話的。”
    呼延鳴有些無語。
    這已經不是協商了，擺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老八思考著，轉身邁開步子離開了這裏。
    毫無疑問，這些事的背後必定有黑魔堂的影子，可黑魔堂究竟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覺間使人化魔的，無絲毫頭緒......
    或許隻有找到黑魔堂親自逼問一番。
    真相才能水落石出。
    又或者說......
    隻要消滅最初的源頭，一切都會恢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