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我也沒關係，畢竟我也不是為了你們才去做這些的。”
    炎皇恢複了先前那副不近人情的嘴臉。
    但不知為何。
    在了解到所有真相的奚昭昭看來竟有幾分可憐。
    “炎皇老祖宗，有......”
    奚昭昭咽一口唾沫，說道：“有沒有人說過你性格不好？”
    雖不明小家夥怎麽突然改口了。
    但炎皇還是回了一個字：“有。”
    有時候炎皇的回答真的很簡單，一兩個字就將其概括了過去，關鍵那副仿佛雪崩都不形於色的表情，真的很容易被人誤會！
    奚昭昭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一臉的欲哭無淚，“那，有沒有人說過，其實，您表達能力真的非常非常的差！”
    “經常。”
    炎皇老祖宗居然承認了！
    並且回答依舊是兩字，就如他在麵對黑魔堂主話語終了時的那樣。
    所以說......
    其實炎皇老祖宗剛才對話結束的那一刻，就已經準備出手送對方回老家了，是她沒有眼力見的突然開口，怒噴老祖宗不作為？
    奚昭昭傻眉楞眼，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除了小沙彌在外，其餘人皆是麵露錯愕之色，良久未能回過神來，但其實小沙彌心中也是有稍微那麽一點詫異的。
    畢竟那位炎皇，居然會耐下心來，主動向後世一個指著他大鼻子的人族子孫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要放在十萬年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貪婪之主無比暢快的放聲大笑，竟有種眼淚都快要笑幹了的錯覺，心中是感到有趣又新鮮。
    “趁現在沒人留意到我們。”
    雲姬打量著現今的局勢，低聲道：“快走吧。”
    “不。”
    狂浪生居然拒絕了，他回道：“再等等！”
    “你瘋了嘛！”
    雲姬心裏著急，“留下來會死的！”
    “沒有人不怕死。”
    狂浪生遙望著站在遠處，被貪婪之主附身的黑魔堂主，眼神異常堅定：“但要是因為怕死就放棄了自己苦苦追隨的理想，放棄了迄今為止自己所努力做的一切，活下來的，也不再是自己。”
    “你白癡啊！”
    雲姬氣急敗壞：“命隻有一條，命要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古人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狂浪生早已做出了心中的那個抉擇，說道：“人生在世，總有一些東西比生命更為重要，也總有些事，是我們不得不去做的。”
    “你到底在胡說什麽！！！”
    “雲姬，你若連這都聽不明白......”
    狂浪生斜睨了雲姬一眼，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卻還是給出了答複：“不妨想想，我們站在這裏的理由。”
    話了，雲姬張了張嘴巴，卻是沒有任何聲音流出。
    自此過後，倒也沒再繼續開口勸狂浪生撤離。
    一個站在原地，不知在思考著什麽，許久未言。
    “不錯的覺悟。”
    貪婪之主腦海中回味著狂浪生這一番話，對其欣賞更上了一層樓，他垂簾看著自己手掌，不，應該說是看著當下這具身軀，又或者說，是在透過這具身軀，看著那個鳩占鵲巢的失敗者。
    其後，他緩慢的抬起眼眸，與正盯著他看的狂浪生對上目光。
    狂浪生毫不退縮，即使知曉與他對視之人，是某位不可言傳的禁忌，他仍是保持尋常心，果敢的與貪婪之主對視。
    貪婪之主嘴角緩緩勾起一縷笑意，“有意思......”
    “超越‘仙’的存在嗎......”
    “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說罷，貪婪之主忽似有所感，仰頭望向天空。
    在那悄然匯聚的雲層之後，有一個更大的恐怖要來了......
    “老祖宗，對，對不起呀。”
    奚昭昭忸怩著，一臉的難為情道：“剛才，我那個，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
    “不怪你。”
    炎皇輕搖了搖頭。
    他先是冷冷的瞥了眼撓著臉頰訕笑的小沙彌，然後將目光放到了老八身上，淡淡開口道：“你想不想親手與那家夥做個了結。”
    那家夥......
    貪婪嘛......
    眼見老八遲疑了，炎皇再度開口：“不忍心對叛徒出手？”
    叛徒？莫非......
    老八瞳孔微縮，滿是吃驚的看著炎皇。
    “我南迦族因域外邪族而亡，而也成了我心中的一道執念，正是這道執念，讓我沉眠至今，曆經數萬載都不曾消散。”
    炎皇早已經隨昔日的南迦族一同戰死，現在站在眾人眼前，隻是一縷耿耿於心，度過了整整十萬年不願消散的執念。
    “我與你們這些域外來客無半分好感......按道理，再次相遇，理應將你們全部驅逐，以敬我南迦族人的在天之靈。”
    “但，我看到了，一個不屬於這裏，充滿了各種奇妙色彩的全新天地，還看到了，一位至死都在守護背後國民的騎士。”
    “住在月亮上的小姑娘求了我好久，讓我完成你的心願，好讓你的靈魂能夠得到安息，不過對此，我更想聽聽你是何看法。”
    記得炎皇曾對老八說過，他還不至於去和一個死人計較，這句話可不是威脅，而是在陳述一個擺在眼前的事實。
    寶蓮天裏的老僧也曾說過，老八從未離開過他的故鄉......
    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老八沒怎麽多想便要答應。
    可在即將啟齒之際，炎皇忽然豎起手掌，打斷了老八的動作，並繼續說道：“玄奘這人，我不喜歡，但有時候我也不得不佩服他，能為了堅持自身的道義，多次違背佛門的清規戒律......”
    “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如果你願意舍棄曾經所有，選擇重新開始，我可以為你重塑一副身軀，讓你做一個真正的人，以‘李·阿姆斯特朗·雷霆嘎巴’的身份，過上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前提是，你真的願意，舍棄曾經的所有。”
    炎皇說出這句話時，麵不改色。
    甚至還準確叫出老八隨意胡謅出來的那個拗口的名字。
    連老僧都沒能一口氣喊出的名字。
    居然讓初次相遇，過去從未謀麵的炎皇喊出來了？
    麵對炎皇親口做出的承諾，老八一時間呆住了，呼之欲出的話也卡在喉嚨裏，他不明白炎皇為什麽要為他做到這份上，但他也聽到炎皇口中那句“月亮上的小姑娘求我好久”的話語。
    黎明的曙光從未真正的灑落在老八身上。
    但每至夜晚，總是會如影隨影的月光靜靜陪伴著他。
    女神從未離開，“她”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默默的注視著他，陪伴他，守護他......
    老八不由自主的抬起頭。
    可天空中烏雲密布。
    遮擋住了月光，擋住了他看向女神的目光。
    女神大人，您是否也想讓您忠實信徒過上一段全新不同的人生，所以自降臨至今，隻是給出了選擇，卻從未幹涉過信徒的生活？
    老八回首往顧這些年的經曆。
    不禁開始反省自身。
    若女神一直都在，完全可以在他降臨之初便降下神諭，讓他履行使命，默默發育，直至斬殺異端，不負使命。
    但是善良的女神沒有做，“她”隻是在給在老八構建一副能隨時間而成長的身軀後，留下一本劍舞便悄悄跑到了月亮上......
    “她”從未離開，一直默默無聲的陪伴著......
    或許大師說的對，人生就像一場漫長的旅程。
    最好的安排，往往不是我們費盡心機去營造的，而是順應自然、隨遇而安時，生活悄然呈現在我們麵前的驚喜。
    當下......就是最好的安排！
    “不用了。”
    老八將手背重現的榮耀放在眼前，盯著這份榮耀，忽然釋懷的笑了笑，說道：“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已經體驗過了。”
    “但這樣的人生，並不屬於我。”
    “師兄......”
    經過這陣子的遭遇，奚昭昭也已經猜出，老八的真實身份，其實大有來頭，居然是類似上古時期天外神族的域外來客。
    但有句話叫“相見時難別亦難”。
    更何況這次還有可能是永別，這讓奚昭昭如何接受？
    她雙手緊緊攥著老八的衣角，怎麽都不願鬆開，轉頭試圖和炎皇討價還價：“炎皇老祖宗，難道就沒有什麽兩全之策嗎？”
    “我知道這樣說可能有點不合適，但是，為我師兄重塑身軀，和讓我師兄與昔日的敵人做出了結，兩者並不衝突吧？”
    “為什麽非要從其中選出一個才行呢？曾經的回憶那麽美好，就算選擇了重新開始，也必要去全部忘掉的吧！”
    方才炎皇一番話，已是將老八的另一個身份徹底揭露。
    老八不屬於這裏。
    他來自一個充滿了各種奇妙色彩的全新天地。
    並且，他已經為守護背後國民而戰死！
    奚昭昭有些不是很理解這些話的意思，但她也大概聽出了，若她這位八師兄執意去與曾經的敵人做出了結，靈魂將會得到安息。
    靈魂得到安息，說難聽不就是死了嗎？
    炎皇有意無意的望著眼天空，口中自言自語過一句“要來了”，而後轉頭看向奚昭昭，答所非問道：“你想看看曾經的他嗎？”
    “我......”
    奚昭昭默默低下頭，聲音弱弱的道：“不想。”
    她害怕，她不安......
    她擔心看到曾經的師兄後，攥著衣角的手會不自禁鬆開。
    “師兄，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奚昭昭嬌軀顫抖，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聲音嗚咽的祈求道：“留下來吧，我已經失去大師兄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看到奚昭昭這樣，老八有些不舍。
    可在這時，他腦海中忽閃過這樣一段話，那是第一次遇到小沙彌時，對方口中的一句感慨：時間會衝淡一切，但記憶總能引起波瀾，一直活在過去中的人，談何迎來新生呢？
    或許老八可以借此機會，擺脫過去，迎來新生。
    但是他不能。
    他不僅僅是太易門下的八弟子，他還是一位帝國的神聖騎士，他的戰友，親人，朋友......全部死在了討伐罪主的征途下。
    讓他舍棄戰友，舍棄背後給予信賴的王國子民，舍棄曾經那些美好的回憶，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苟且，他做不到。
    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既選擇了這條路，再艱苦也會咬牙走下去！
    因為這是他對曾經的友人做出的承諾！
    即便戰死，那也是榮耀所在。
    因為戰死，正是騎士的至高榮耀！
    生而為騎，戰至終章！
    “昭昭，祝福我吧。”
    老八滿眼寵溺的撫摸奚昭昭的腦袋，“這是我生來的使命，是我一直以來努力找尋的意義，我必須去這麽做。”
    “但是昭昭，答應我好嗎，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勇敢樂觀的走下去，我會成為天上的星星，默默守護，祝福你的。”
    “嗚嗚......師兄，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啊......”
    奚昭昭撲到了老八懷裏，痛哭流涕：“為什麽你們都要走，你們怎麽可以這麽狠心，我想多陪陪你們，可是你們都給我這個機會......”
    大師兄走了，溫師姐也不在了。
    古師兄回到了古家，燕師姐成為了邪修。
    白師姐為勸回燕師姐，一去便不再複返。
    南宮師兄雖還能相見，卻是眾弟子第一個離開宗門的，甚至因為潛在的仇家太多，不敢以真麵目示人，有家也不能回。
    除了同屬正盟的蕭師兄偶爾回宗門看看外。
    奚昭昭每天修煉完就一個人蹲在台階上，期盼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回來，可最後，竟是她也選擇了離開，加入正盟。
    曾經熱熱鬧鬧的太易門，現今早已遍地蛛絲，年久失修。
    但此刻，又有一位師兄選擇了棄奚昭昭而去......
    短短五年，本就人丁稀少的宗門人去樓空。
    有的與世長辭，有的下落不明......
    有的找到了歸宿，有的苦苦堅持道義......
    卻也有的自甘墮落......
    “昭昭，別難過。”
    老八撫摸奚昭昭頭發，柔聲安慰道：“有來處自然也會迎來歸途，這就是我的歸途，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宗門的大家也會紛紛踏上歸途，到時大家依舊可以其樂融融，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