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碑落成那日，三界飄著胭脂色的雪。
    女童蜷在碑座凹陷處，數著碑文裂縫裏新生的星砂芽。第七百顆嫩芽破石時，她忽然嗅到炊餅焦香——那抹凡人煙火氣竟穿透魔淵封印，在碑麵凝成道半透明的影子。
    "爹爹？"
    一、碑語
    郝峰的殘識倚著碑文，指尖星砂凝成虛弱的茶壺。
    "水溫要七沸七涼，"他教女童沏著並不存在的茶，"初沸蟹目，二沸魚鱗..."壺嘴傾出的卻是血，落地即綻成忍冬花。
    女童攥住他虛幻的袖角："別再散了！我用混沌契約換你..."
    "契約困不住光陰。"郝峰拭去她頰邊星砂淚，指腹穿過虛影，"看碑底。"
    女童撲到碑底，青苔下藏著幅星砂繪就的茶館圖：跑堂阿七在擦桌，老板娘數著銅錢，簷角掛著二十八盞朱雀燈。當她的淚滴在櫃台位置時，木紋突然裂開，露出郝峰用終焉瞳刻的血色小字——
    【這次換我守著你】
    二、砂憶
    夜冥的殘魄在碑頂蘇醒。
    他撫過星宿浮雕，奎宿劍痕裏掉出塊記憶碎片：混沌初年，師兄弟二人共飲粗茶。郝峰將茶渣埋入星砂，夜冥笑說："來日若鑄碑，便用此土。"
    魔氣忽然翻湧。夜冥擊碎浮雕，卻見裂縫裏滲出星砂茶湯。飲下一口，七百年前那碗殘茶的苦澀在喉頭炸開——
    跑堂阿七被魔氣侵體那夜，顫抖著將最後半盞茶倒入地縫："敬...敬故人..."
    茶湯滲入地脈，竟在星砂碑底匯成護魂陣。夜冥的嘶吼震落碑頂積雪："你連自己的退路都斬盡..."
    三、燈燼
    二十八盞朱雀燈自虛空浮現。
    女童按碑文所示，將本命星砂注入燈芯。首盞燈亮時，壁宿女將的雷戟化為茶針；次盞亮時，畢宿琴師的弦凝成茶則；待到末盞，陸青陽的劍匣竟展為茶席。
    夜冥的殘魄被困在茶席陣眼。他看見每件茶器都刻著細密紋路：雷紋茶針藏著北境風雪，陶土茶則記著問心塔誓約，就連茶巾的補丁都是星砂女童初學縫紉的手藝。
    "此局何名？"夜冥魔瞳滲血。
    女童將最後一粒星砂投入茶壺："歸墟。"
    壺中沸水忽然靜止，映出郝峰消散前的微笑。夜冥的嘶吼卡在喉間，七百年的怨恨被煉成茶沫，隨蒸汽飄向碑頂化作新雪。
    四、謠起
    星砂碑開始傳唱那日，獵戶少年在碑前拾到半塊青圭。
    他哼著跑堂常唱的小調，將青圭按在殘缺的碑文處。裂縫彌合時，三界生靈耳畔同時響起童謠——
    "鴻蒙砂，歸墟茶
    朱雀淚，星作痂
    帝君燃骨照永夜
    碑上忍冬發新芽
    魔淵雪，人間紗
    誰把故夢沏成疤
    茶涼莫問魂歸處
    且看天邊月牙牙"
    賣茶老嫗在碑前支起攤子，用碑露煮著胭脂茶。修士們發現飲下此茶可見幻象：或是黑袍帝君在星砂雨裏剜心，或是跑堂在櫃台偷吃糖屑，最年長的修士突然淚流滿麵——那糖屑的紋路，竟與封印魔潮的陣圖一般無二。
    五、歸夢
    三百載後，星砂碑已成三界聖地。
    少女模樣的女童靠在碑側，教小販用星砂熬糖畫。糖稀在石板上流淌，不自覺繪出茶館輪廓。
    "仙子姐姐，這畫的是何地？"
    女童將糖畫按在碑麵，裂縫綻出萬道霞光。眾人驚呼中，虛化的茶館拔地而起：跑堂阿七在擦永遠擦不淨的櫃台，老板娘罵著偷糖的女童，簷角朱雀燈映著獵戶少年癡望的臉。
    "此乃歸墟。"她摘下發間忍冬簪，簪頭星砂落處，茶香漫過三界山河。
    風起時，碑文血字流轉微光。某位醉酒的吟遊詩人說，曾在星砂雪裏見雙影對坐飲茶，黑袍男子拭去白衣少年唇邊茶沫，簷外二十八盞明燈依次點亮，恰似當年人間。
    太古魔尊的嘶吼震碎三十三重天時，女童的白發已垂至腳踝。她將最後一絲混沌本源注入星砂碑，裂紋密布的碑體驟然亮起鴻蒙初開時的清光，碑文"歸墟"二字寸寸剝落，露出底下塵封七百年的一行小楷：
    【此間煙火可鎮魔】
    一、茶沸
    虛空中的粗陶茶碗突然倒傾。
    沸騰的茶湯漫過青銅棺槨，郝峰殘存的神識在蒸汽中凝實。他不再是黑袍帝君，亦非跑堂阿七，而是一縷攜著人間煙火氣的虛影——櫃台上未拭淨的茶漬、柴垛裏半截糖人竹簽、老板娘撥弄算珠時沾染的銅鏽...三界眾生七百年來最細微的悲歡，此刻皆在茶霧中翻湧。
    "老友，且飲此杯。"
    郝峰指尖輕點，茶湯裹住太古魔尊的萬古魔軀。青銅棺槨內響起腐蝕的嗤響，魔尊驚覺自己吞噬過的億萬怨魂，竟在茶香中褪去戾氣，化作點點星火投向人間。
    二、碑燼
    星砂碑開始崩塌時，女童在紛落的碎石間看見走馬燈。
    初誕時混沌契約烙入骨髓的痛、爹爹教她收集晨露沏茶的晨光、夜冥叔叔消散前那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她忽然讀懂碑文最底層的血色紋路——那是郝峰用終焉瞳刻入地脈的《歸墟謠》曲譜。
    "爹爹，我接得上調子。"
    女童哼著謠曲躍入碑體裂縫，白發寸寸燃成星焰。混沌契約在火中重鑄，化作二十八根朱雀翎羽，刺入太古魔尊的命門。
    魔淵深處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青銅棺槨熔作鐵水，澆鑄成三千口警世鍾，鍾麵浮刻著此戰隕落者的名姓。郝峰的虛影在鍾聲中淡去，最後凝望一眼茶館方向，那裏正有新的跑堂少年推開吱呀木門。
    三、燈明
    三百年後，魔淵遺址開滿忍冬花。
    說書人搖著星砂鈴，給孩童們講述終焉之戰。說到女童焚身鎮魔時，總有茶客指著櫃台後擦桌的少年哄笑："吹牛！歸墟帝君不就在這兒端茶倒水？"
    少年靦腆笑笑，頸間青圭碎片閃著微光。他時常夢見白發女童在碑前煮茶，茶霧裏二十八盞朱雀燈依次點亮，映著碑上新刻的謠曲：
    "莫問歸墟幾度秋
    且看星砂落茶甌
    魔淵雪化忍冬發
    誰家少年擦桌帚"
    打烊後，少年總愛坐在門檻看星。某些個霜重的夜，他能瞧見東方七宿格外明亮，星光連起來恰似女子垂首沏茶的剪影。簷角銅鈴輕響時，恍惚有童聲在唱：
    "鴻蒙砂，歸墟茶
    且留殘夢續新芽——"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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