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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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劈啪爆燃著,將整個房間照的透亮。四周沒有半扇窗戶,整個密室幾乎全不透風。隻有一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端坐在椅子上,下麵單膝跪倒著一個黑衣人。
“你是說,昨夜又來了個和我當年一般裝束的人?”年輕的道士輕叩著手指,思索著。
“是,本來已經被錦衣衛拿住,可惜還是被東宮的人帶走了。”黑衣人拱手答道。
“嗯,東宮……”年輕道士想了想,突然問道:“現在東宮主事的太監是王安吧?”
“是。”黑衣人恭恭敬敬答道:“昨夜帶走那人的便就是他。”
“唔,這就難怪。”年輕道士輕歎一聲:“當年他也在司禮監,還是當時東廠兼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陳矩身邊的紅人,見過我的人裏,確實有他。”
黑衣人一言不發,隻跪在那裏。
年輕道士又自言自語道:“這陳矩倒是個正派的,隻可惜死得早,不過把這王安派給太子,倒不知是抬舉了他還是害了他。”
“據線報,眼下太子對王安言聽計從。”黑衣人忙又答道。
“言聽計從?哈。”年輕道士輕輕嗤笑一聲:“陛下素來不喜太子,鄭貴妃又盯著東宮之位,每日裏隻是咄咄逼人。這太子如今可是處境不妙。雖是朝堂眾臣打著國本綱常的旗號保著他的東宮之位至今未失,但他也惶惶不可終日,隻恐有一天便被陛下廢了。自古被廢的太子,可沒一個有好下場的。可憐啊,每遇大事不決,又怕陛下怪他勾結朝臣,也就隻能和王安商議。也虧得這王安忠心,每每護他度過難關。他不信王安,又能信誰。”
“是,天師所言極是。”黑衣人極恭敬地答道。
年輕道士似乎未聽到黑衣人說話,隻低著頭思索,好一會兒,終於又問道:“這消息可靠嗎?”
“可靠。”黑衣人忙又稟道:“昨夜錦衣衛有個小旗在場,本也沒覺得多大的事,可今天東宮裏來人找他,叫他噤聲,不可泄了昨夜的事,還給了他一百兩銀子。他覺得蹊蹺,又恐事後東宮會找個借口遣他出去,害了他。畢竟這樣的事情,錦衣衛也沒少幹。故此思前想後,便來托庇於咱們。”
“嗯。”年輕道士點點頭:“可核實了?”
“核實了。”黑衣人立刻稟報:“屬下按著那小旗講的,找了昨夜在場的幾個差役、兵丁,說得並無兩樣。”
”嗯,這些人可安置好了?”年輕道士突然想到些什麽,問道:“可不要讓東宮知曉,反倒打草驚蛇。”
“天師放心,屬下使了些錢,也嚇唬了他們幾句。”黑衣人頓時扳直了身子:“他們也恐向我們泄了機密,被東宮知道了,沒好果子吃,絕不會說。如果屬下預計不錯的話,過些時日,都不用東宮尋借口遣他們出去,他們自己都會找機會跑路的。”
“嗯。”年輕道士又低著頭,不知想些什麽。
“天師可要屬下送信,見那人一麵?”黑衣人遲疑著,終於問道。
年輕道士目光一凜,聲音極冰冷的:“誰說我要見他的,你是在做我的主麽?”
黑衣人的額頭上頓時滲出豆大的汗粒,隻趴在地上,顫聲道:“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我在這裏的事情王安必是告訴他了,他知道了就一定是要見我的。我大事未了,若他在這裏糾纏,還真是麻煩。”年輕道士低聲喃喃著,突然看向黑衣人:“你記得,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總之現下我不想他打擾到我。”
“遵命。”黑衣人大聲應道,躬身退出,之前不知道那人和天師的關係,還不好拿捏對那人的態度,如今天師的態度這麽明確,那就好辦了。
在東宮快一個月,可把曲桓山憋屈壞了。每日裏雖說是好酒好菜,啥也不缺,甚至王安還派了兩個溫婉可人的宮女伺候著,可自己心裏實在是裝著事呢。自己每每找朱常洛說要出去逛逛,都被各種借口拒絕了。甚至連王恭廠具體在哪個方位,都沒人肯告訴自己。所有的太監、宮女見了自己都唯唯諾諾,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隻除了有個給自己送飯的太監。
許是這活累人,又不討巧,好吃難吃的容易被罵,甚至萬一路上灑了,更是會被責罰。所以廚房的人便把這活推給了一個新進東宮剛做了典膳的小太監。說是小太監,可這太監年紀其實已經不小了,一般太監剛入宮時都是十來歲,太大的就進不了宮了。可這太監雖是剛進宮,但已是二十多歲的樣貌。聽說是活不下去自宮的,可宮了後發現年紀超了,這時候後悔也已經晚了,隻能托關係、想辦法。但走了多少門路也沒找到路子,都快心灰意冷了,卻總算命好,遇了貴人,才得進了宮。這太監身材魁梧,聽說進宮前頗有一些功夫底子,這才讓朱常洛破格同意收了下來。
這送飯的太監一副憨厚親切的樣子,不過口舌卻是伶俐,格外會聊天。早些時候,曲桓山有些同情他,有時便和他聊上兩句,後來熟了,便聊開了。曲桓山一開始聽了他的過往,還擔心是那個人,可一問,是叫李進忠,不是那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便放心了。可這李進忠隻是個小太監,每天有做不完的事,除了一日三餐送飯,別的也沒啥時間能和自己聊天。自己每日的生活還是無聊得緊。
今日一早,曲桓山又去找朱常洛。可門口的老太監死活不讓他進去。這老太監,老得連牙齒都快掉光了,顫顫巍巍還挺忠於職守。
朱常洛果然是不受他父皇待見啊,那許多年輕力壯的太監不用,居然給他派了這麽個老貨守門。若不是自己還念著朱常洛的身份,不想過分,不想硬闖,就憑這老太監,如何能攔得住自己。
找了個沒人的所在,立在牆邊,曲桓山心裏默默計算著圍牆的高度。這牆雖高,可也難不住自己,身為天之子的教官,自己的縱提術還是說得過去的。
曲桓山後退兩步,跺了跺腳,剛想縱躍。
“唔。”遠處傳來一聲驚呼,聲音不大。
曲桓山回過頭,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少年正在竹林旁驚恐地看著自己,隻捂著自己嘴。
一個小孩子而已,曲桓山渾不在意。隻要出去了,那就是自由的天地,誰還管得了他?就算朱常洛、王安找到自己,以自己天師的身份,他們又能對自己怎樣?
曲桓山對著少年露齒一笑,做了個嚇唬人的鬼臉。
少年臉色一變,急對著他揮手。
曲桓山哈哈一笑,又再次做好起跳的準備。
“先生乃殿下貴客,還請莫要這般失禮。”一個有氣無力頗有些蒼老的聲音極突兀地在曲桓山身後響起。
曲桓山一驚,膝蓋頓時一軟,沒跳起來,隻站在了原地。
誰?曲桓山一轉身,憑著特種精銳的習慣,腰背自然蓄力,隨時便能出手。
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太監穿著一件洗得幾乎發白的袍子,佝僂著身子,顫顫巍巍出現在曲桓山麵前,竟就是那個攔著不讓自己見朱常洛的老太監。
這老太監啥時候到自己身後的?自己竟沒注意到?曲桓山隻覺得臉麵微微一燙:“老公公,還煩請您老莫要多管閑事。等我走了,你當沒看見也行,去和殿下稟報也行。反正您這把歲數,被我走脫,殿下也怪不到你。”
“這可不行。”老太監咧開嘴笑了起來,斷了牙的齒齦也露在外麵:“老奴是給殿下看門的,未得殿下允許,不能讓人進了殿下的門,也不能隨便讓人出了殿下的門。”
“呦,瞧您說的。”曲桓山噗嗤樂了:“老公公是給殿下看門的,我這走的反正也不是門,還煩請您老高抬貴手,莫要為難在下。”
老太監也笑著道:“先生說笑了,門不門的隻是個說辭,在老奴眼裏,隻要能出入的,哪裏還不是個門呢?”
曲桓山一挑大拇指,讚道:“老公公這話說得高啊,頗有些見山不是山的意味了。”
“老奴謝先生誇讚。”得天師誇讚,老太監笑得更開心了,眼睛都眯了起來。
“可老公公,您這歲數,您這身板,就是想攔我,攔得住嗎?”曲桓山膝蓋彎曲,略在原地跳了跳。
“老公公,告辭,莫怪。”話音剛落,也不等老太監回答,曲桓山腳尖點地,人已彈起,大半個身子瞬間就要翻上牆沿了。
猛的,曲桓山隻聞到一股濃重的口氣味,眼前便出現了一個腦袋。
哎呀,一個驚嚇,曲桓山身體失去平衡,掉了下來,隻摔了個屁股著地。
老太監坐在牆上,兩條腿耷拉著,笑眯眯看著曲桓山。
“你……”曲桓山張大嘴巴,一臉的不可思議。這是什麽身法?自己年富力強的,居然沒有這老太監快?怪不得剛才出現在自己身後時,自己渾然不覺呢。
自己怎麽竟然覺得能給太子殿下守門的會隻是個糟老頭子?就象自己所在的那個時代,以那個老人的級別,能給他守門的,哪個不是特戰精英中的精英?
“先生,還是請回吧。”老太監很慈祥的笑著,那表情就象村口看著孫輩們玩耍的老頭兒:“有老奴在,你出不去的。”
“你……”曲桓山指著老太監,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有說,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轉身走了。技不如人,還有啥好說的。
唉,大意,還是大意了。若是到了晚上,穿上飛行衣,趁著夜色也沒人能夠瞧見,又有誰能攔住自己?
沒事,這不還是有晚上的嗎?雖然沒走成,但想到這裏,心情大好的曲桓山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