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雲州淩氏祖宅的朱漆大門在晨霧中吱呀開啟。十七歲的淩風束著鴉青發帶，玄色勁裝下擺沾著露水，背簍裏新采的七葉紫參還帶著泥土腥氣。他望著簷角垂下的鎏金銅鈴，突然發現今日府中氣氛格外詭譎。
    "少爺可算回來了！"老仆福伯踉蹌著撲來，枯槁的手掌抓得他腕骨生疼，"祠堂...祠堂出大事了......"
    話音未落，中庭傳來裂帛般的銅鑼聲。淩風瞳孔驟縮——那是宗族議事的血雲鑼，自他記事起隻在二十年前黃河決堤時響過一次。他下意識按住腰間短刀，卻見十二支火把破開濃霧，族中長老們蟒紋祭服上的金線刺得人眼疼。
    "逆子淩風！"三叔淩懷遠蟒袍玉帶跨出人群，手中捧著的鎏金木匣正滲出暗紅血珠，"昨夜你獻上的千年靈芝，為何會在老太爺藥湯中驗出斷腸草？"
    淩風喉頭一緊，昨日親手采摘的靈芝分明用素絹包裹，怎會......他猛然抬頭，正對上堂兄淩子軒藏在人後的冷笑。那抹笑像毒蛇信子，瞬間刺破他天真的幻想。
    "孩兒冤枉！"淩風雙膝砸在青石板上，膝骨傳來的劇痛不及心頭半分，"請開棺驗......"
    "放肆！"淩懷遠揮袖間勁風撲麵，淩風被掀翻在地，後腦重重磕在影壁浮雕的睚眥獸首上。血腥味在口中漫開，他看見母親繡著白梅的素色裙裾掠過石階，卻被人死死按在廊柱之下。
    "昨夜子時三刻，有人見你潛入藥廬。"刑堂長老枯枝般的手指捏著染血布條，正是淩風昨日被荊棘劃破的袖口，"這玄鐵令牌，可是從你房中搜出的？"
    淩風盯著那枚刻著狼首的令牌，寒意順著脊梁爬滿全身。這是三月前剿滅黑風寨時，他在匪首屍身上發現的物件，當時明明......
    "勾結匪類，弑殺親長。"淩懷遠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按族規，當受三刀六洞之刑，逐出宗祠！"
    淩風突然暴起，短刀劃出半輪冷月。他記得三年前在落雁穀，正是這柄百煉鋼刀劈開餓狼的咽喉。此刻刀鋒卻凝在半空——母親頸間橫著淩子軒的秋水劍，劍身映出她眼角未幹的淚痕。
    "當啷"一聲，短刀墜地。
    淩風被按在祖宗牌位前時，聞到了祠堂梁木散發的沉香味。三支浸過鹽水的鋼錐穿透肩胛，他咬碎的牙齒混著血沫咽下，視線模糊間看見父親靈位上的蛛網。那個教他"君子當光風霽月"的男人，此刻正沉默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被釘上弑親罪名。
    ......
    暮色四合時，淩風在亂葬崗醒來。腐葉下的白骨硌著傷口，遠處傳來豺狗撕扯屍體的聲響。他摸索著拔出肩頭鋼錐，鐵鏽味的血水濺在殘碑"淩"字上，竟將那朱砂染的姓氏浸得猩紅刺目。
    山風卷著枯葉掠過斷崖時，淩風看見了那抹青影。鶴發老者倒懸在絕壁虯鬆之上，素袍被岩棱劃得襤褸，懷中卻緊緊護著株通體赤紅的藥草。淩風認得那是九死還魂草，三年前藥王穀懸賞萬金求取的救命靈藥。
    "小子......"老者咳出黑血，指尖銀光閃動，"若肯替老夫收屍，這《天衍劍訣》與《六韜三略》便歸你了......"
    淩風抓住垂落山崖的藤蔓，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崖底升起的寒氣裹著血腥味，老者袖中滑落的羊皮卷軸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看清卷首"天衍"二字時，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碎石滾落聲。
    "那小雜種定是往斷魂崖去了！"追兵的火把映紅半邊山壁，淩風甚至能聽見淩子軒劍穗上的玉珠相撞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老者忽然睜眼，枯瘦手掌拍在淩風氣海穴。一股暖流自丹田湧向四肢百骸，淩風驚覺體內竟生出前所未有之力。老者將藥草塞入他懷中，反手擲出三枚青銅錢："坎位生門，走！"
    淩風背起老者縱身躍下時，聽見頭頂箭矢釘入岩壁的悶響。九死還魂草的香氣混著血腥，在他鼻端縈繞不去。落地瞬間，老者袖中銀絲纏住古鬆，兩人蕩進隱蔽山洞。
    洞內石壁上刻滿劍痕，淩風借著月光細看，那些劍痕竟組成星辰軌跡。老者撕開衣襟，心口處的黑紫色掌印讓淩風倒吸冷氣——這是傳聞中幽冥掌的傷勢，三十年前隨魔教覆滅早已失傳。
    "小子，點七星燈。"老者拋出火折子，洞壁七處凹槽亮起幽藍火焰。淩風這才看清洞中竟有座青銅丹爐，爐身蟠螭紋中嵌著北鬥七星。
    老者吞下九死還魂草，忽然並指如劍點向淩風眉心。劇痛中，淩風看見萬千劍招如星河傾瀉，耳邊響起老者吟誦："天衍四九，劍破鴻蒙......"
    洞外傳來狼嚎時，淩風正以樹枝代劍演練第三十六式。石壁劍痕在他眼中化作活人，每一道裂痕都是致命殺招。老者嘔出黑血，卻大笑："三日悟透天衍劍綱，好！好！"
    第七日破曉，淩風背著老者來到無名山穀。晨霧中，老者忽然奪過他手中樹枝，枯枝點地竟激起龍吟之聲。淩風看著滿地桃花被劍氣卷成太極圖案，忽然明白那日洞中星辰劍痕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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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劍！"老者擲來布包，素布散開時寒光衝霄。劍身七顆星紋在朝陽下流轉光華，淩風握劍刹那，十裏山雀驚飛而起。
    老者撫須長笑："七星龍淵沉寂二十載，終遇明主！"笑聲漸弱，淩風轉身時，隻見老者盤坐青石之上，已然氣絕。身旁石碑新刻四行血書：
    "金戈未染忠良血
    玉壺先盛奸佞魂
    他日龍淵重出鞘
    莫忘蒼生莫忘塵"
    淩風以劍掘土時，發現老者懷中掉落的虎符。青銅虎符裂成兩半，斷麵處隱約可見"鎮北"二字。他將虎符貼身收起，忽然聽見穀外傳來馬蹄聲。
    十八鐵騎玄甲蒙麵，馬鞍旁皆懸著製式軍弩。為首者彎刀出鞘："交出虎符，留你全屍！"
    七星龍淵第一次飲血是在未時三刻。淩風記得最清楚的是第三個騎兵，那人使的竟是淩家破軍刀法。他旋身避開劈砍時，劍鋒劃過對方護心鏡，鏡中映出自己染血的麵容——與三日前祠堂裏那個任人宰割的少年判若兩人。
    當最後一匹戰馬哀鳴倒地，淩風用染血的衣襟擦拭劍身。夕陽將劍影拉長在地，他忽然想起老者臨終前教的《六韜三略》中的句子："全勝不鬥，大兵無創。"
    山風卷著血腥味掠過曠野，淩風將虎符埋在老槐樹下。他知道從此刻起，自己走的將是一條淬血之路。遠處群山之巔，今年第一場雪正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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