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科舉改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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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明遠樓前的古槐簌簌落著黃葉,淩風指尖抹過謄錄房窗欞上的朱砂漬,細碎的顆粒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金芒。林清芷廣袖掃開滿地廢紙,忽地蹲身捏起半片被蟲蛀的考卷:"會試用紙該是宣州特供的‘玉版宣’,這紙紋卻摻了江西竹漿——謄錄房的紙張被人調換了。"她指尖搓開紙屑,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散出,"貢院庫房防蟲隻用艾草,哪來的佛前供香氣?"
十步外的廊柱下,禮部郎中張文遠正厲聲嗬斥書吏:"墨汙的卷子照舊謄抄便是!耽誤了放榜,你們有幾個腦袋!"他抬腳要踹翻硯台,卻被淩風的劍鞘抵住膝彎,"張郎中好大的火氣,這墨裏的鬆煙味濃得嗆人——工部上月才將徽州貢墨全數撥給翰林院,怎麽謄錄房還有庫存?"
林清芷已掀開墨缸,銅勺攪動時帶起幾縷銀絲:"何止鬆煙?這墨裏摻了南海珍珠粉,謄寫時筆跡遇熱則隱。"她突然將墨汁潑向炭盆,青煙騰起處,滿地廢紙上竟顯出一模一樣的八股破題句,"好一招‘千卷一律’!謄錄匠人用特製墨汁統一篡改考卷,真正的錦繡文章早被調包了!"
張文遠袖中抖出帕子拭汗,絹角暗繡的蓮花紋讓淩風瞳孔驟縮:"紅蓮教的五瓣血蓮?三年前剿滅的邪教餘孽,倒成了禮部的座上賓!"劍尖挑破帕子夾層,靛青色的藥粉簌簌而落,"苗疆的失魂散——張郎中是要讓謄錄匠人都變成啞巴?"
貢院東廂忽傳來瓷器碎裂聲。林清芷疾步穿過月洞門,見兩名雜役正將成筐的考卷倒入井中。她丈竿橫掃擊飛竹筐,浸濕的卷麵浮出朱筆批注:"這‘不通’的評語,筆鋒走勢與王大學士的批閱習慣全然相反。"扯開粘連的紙頁,夾層中竟藏著張當票,"隆慶三年的死當,抵押物是前朝孤本《策論要略》——本屆考生裏,可有百歲老翁?"
淩風踹開井邊暗櫃,整摞的空白考卷印著戶部糧冊的暗紋:"拿官倉賬本紙充作考卷!難怪今年太倉奏稱賬簿蟲蛀——原是被你們啃到這裏了!"他劍鞘壓住雜役脖頸,"說!這些卷紙從哪個庫房偷的?"
"大人饒命!"雜役抖如篩糠,"是張郎中讓小的們從承運庫取的舊賬本……"話音未落,張文遠的匕首已破空而至。林清芷反手擲出銀簪,簪尖釘著張郎中手腕,匕首"當啷"墜地時,刃身的雲紋讓淩風冷笑:"兵部武庫司上月失竊的雁翎刀邊角料——熔了重鍛的匕首,倒是適合暗殺。"
謄錄房深處突然飄出焦糊味。李策帶人撞開西廂門,成箱的考卷正在銅盆中焚燒,火舌卷起的灰燼裏閃著金粉。"墨裏摻了金箔!"林清芷潑滅餘火,殘卷上的字跡已無法辨認,"燒卷滅跡還貪墨黃金,你們倒是黑吃黑!"
張文遠突然癲狂大笑,七竅滲出黑血:"爾等可知,今科狀元早已內定……"淩風劍鞘猛擊其膻中穴,林清芷銀針連封三處大穴,從他齒間挑出半枚蠟丸:"西域天竺的蛇毒,見血封喉——好周全的滅口手段!"
貢院鼓樓忽傳來三聲悶響,淩風踏著飛簷躍上鍾樓,隻見九輛青篷馬車正駛出角門。他甩出鐵索纏住車轅,扯開的篷布下竟是成捆的《四書章句》,書頁間夾著帶血槽的短刃。"兵部武庫司的製式匕首!"林清芷劈開書箱,箱底暗格整整齊齊碼著腰牌,"國子監生的身份憑證——你們連考生都是假的!"
順天府的捕快圍上來時,淩風劍尖已挑起車夫衣領:"虎口繭厚而掌心無紋,是常年握韁繩的手——這位‘車夫’,上月還在宣府當驛卒吧?"扯開其褲管,小腿肚的刺青赫然是韃靼狼頭,"邊軍細作混入科舉,兵部知道自家的馬廄跑出多少豺狼嗎?"
暮色籠罩貢院時,林清芷在號舍夾牆中發現密道。成箱的銀錠上蓋著"賑災專用"的官印,她掰開銀錠露出鉛芯:"去年河南水患的賑災銀!熔了官銀灌鉛,再拿假銀買通考官——你們喝災民的血倒是喝出花樣了!"
淩風踹開暗道盡頭的鐵門,滿牆的考卷按籍貫分類,朱筆標注著"可中需黜"。"山西考生卷中多論鹽政,浙江考生皆談海防——這是按地界分派考題!"他扯下牆上的舉人名冊,"每屆進士籍貫輪換,原來六部堂官都是這般‘擢拔’出來的!"
更漏聲裏,李策押著個渾身酒氣的巡綽官進來。林清芷扯掉他腰間葫蘆,潑出的酒液在銀錠上蝕出青煙:"鶴頂紅混燒刀子?你們連巡夜的都要滅口!"她突然掰開巡綽官的下巴,"後槽牙的金套是太醫院手藝——張院判的私生子也在考生名錄裏吧?"
五更鼓響,淩風劍挑十本調包考卷踏入文淵閣。內閣首輔嚴世蕃正潑墨揮毫,筆鋒在"唯才是舉"的匾額上頓了頓:"淩僉事可知,科場規矩比九邊烽火還難平?"
"下官隻知,今年順天府的童生試裏,有個考生在策論裏畫了幅堪輿圖。"林清芷抖開卷軸,墨跡勾勒的竟是遼東鐵礦分布,"嚴閣老家書童的筆跡,閣老可眼熟?"她指尖劃過題跋處的私印,"哦,這印鑒上月剛在兵部塘報上見過——蓋的是陣亡將士的撫恤銀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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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雲層時,九門提督的兵馬已封住貢院。淩風站在明遠樓頂,看著被押解的考官在試卷堆裏發抖,忽然冷笑:"把這些‘錦繡文章’送去太廟燒給列祖列宗——大明的科舉,該用真火煉一煉了!"
文淵閣的鬆煙墨香被血腥氣攪得渾濁。淩風劍尖挑著十本調包考卷,血珠順著卷頁滴落在嚴世蕃剛寫的“唯才是舉”匾額上,墨跡遇血暈開,竟顯出一串暗碼。林清芷指尖蘸血塗抹暗碼,冷笑道:“嚴閣老這筆墨裏摻了遼東礦砂,遇血顯形——您是在用批卷的筆給韃靼寫密信?”
嚴世蕃的獨眼閃過一絲寒光,紫檀筆杆“哢”地折斷:“林姑娘可知,汙蔑當朝首輔該當何罪?”他袖中滑落本黃冊,“今科三百舉子的家世清白,皆經通政司核驗……”
“核驗?”林清芷劈手奪過黃冊撕開封皮,夾層裏飄出靛青綢布,“紅蓮教的祭天禱文!嚴閣老核驗考生,連邪教經文都一並核了?”她抖開綢布,經文背麵用明礬水繪著九邊兵力布防圖,朱砂標注處赫然是宣府糧倉。
淩風劍鞘橫掃案上鎮紙,和田玉貔貅裂成兩半,露出中空的暗格。三枚金印滾落青磚地,印文竟是戶部、兵部、工部的堂官私章!“私刻六部印鑒,閣老是要另立朝廷?”他踩住一枚金印,“這雕工是內官監手藝——司禮監的太監們也摻和進來了?”
閣外忽起甲胄鏗鏘聲。李策撞開雕花門,肩頭插著支刻有國子監編號的弩箭:“大人!國子監生員暴動,箭矢是武庫司新造的破甲錐!”他甩出半截箭杆,“箭羽用的卻是光祿寺祭祀用的孔雀翎!”
嚴世蕃突然狂笑,獨眼充血:“爾等真以為能撼動百年科舉?今科三百舉子……”他猛然咳嗽,喉間湧出黑血,“早已在……在……”
林清芷銀針疾刺他人迎穴,翻開的眼皮下血管泛青:“西域曼陀羅的毒,三個時辰內必死——閣老連自己的命都算進去了?”她扯開其朝服,中衣縫線處露出半張鹽引,“兩淮鹽場的過期鹽引?難怪能買通半個翰林院!”
貢院方向忽傳來爆炸聲,淩風躍上飛簷眺望,明遠樓的琉璃頂正竄起青煙。他反手將嚴世蕃摜給錦衣衛:“看住這老賊!李策帶人封了文淵閣所有典籍!”話音未落,人已踏著屋脊掠向火場。
烈焰吞沒了三千份墨卷,林清芷卻衝進火海,丈竿挑起燃燒的卷櫃。鐵櫃轟然倒塌,暗格裏滾出成箱的魚鱗冊——每頁田產記錄都按著帶血的考生手印。“以田畝換功名!”她踹開燙手的鐵皮,“嚴家兼並的十萬頃良田,原來都是舉子的買路錢!”
火場外,二十名“監生”正與京營廝殺。淩風劍光掠過一人手腕,挑飛的雁翎刀刻著薊州衛編號:“邊軍的製式刀?兵部武庫司倒是慷慨!”扯開對方衣襟,胸口烙印的韃靼狼頭還在滲血,“去年宣府大捷的‘陣亡將士’,活得好好的嘛!”
混亂中,嚴世蕃的心腹主事抱著鐵匣竄向密道。林清芷丈竿橫掃其膝彎,鐵匣墜地裂開,密密麻麻的科舉關節信雪片般飛出。“嘉靖二十年的探花郎,白銀八千兩;萬曆五年的榜眼,獻田二百頃……”她拾起最底層的血書,“今科狀元,嚴閣老的外甥——這筆買賣倒是童叟無欺!”
五更鼓響,乾清宮的蟠龍柱映著火光。淩風將鐵匣砸在玉階前,三百封關節信被狂風吹得滿殿紛飛。嘉靖帝拾起沾血的狀元卷,指尖撫過篡改的朱批:“‘民可使由之’?原卷寫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斷句之差,倒是斷送了孔聖人的仁心!”
嚴世蕃被鐵鏈拖進殿時,獨眼仍死死盯著龍椅後的《萬裏江山圖》。林清芷突然揮劍劈開畫軸,夾層裏掉出遼東輿圖:“原來閣老眼中江山,止於山海關!”她挑起輿圖上的金箔標記,“用科舉買來的田產供養私兵,再拿假舉子充作邊將——閣老是要給大明換血?”
都察院禦史們剛要諫言,淩風已抖開從密道繳獲的《同年錄》。朱筆勾連的名字織成巨網,戶部侍郎與邊關總兵的聯姻,工部郎中與鹽商的結拜……“好一張科舉網!”劍尖刺穿紙頁釘在金磚上,“六部九卿的裙帶,今日該用尚方劍斬個幹淨!”
午門外的登聞鼓忽然震天響。李策押著個布衣書生闖入,書生高舉的考卷上字跡猙獰:“學生願受淩遲之刑,隻求陛下看看真卷!”撕開的夾層裏,血書曆數嚴黨七十二條罪狀,筆鋒如刀,字字見骨。
嘉靖帝指節捏得發白,九龍杯摔碎在嚴世蕃跟前:“好個‘天下英才盡入彀中’!傳旨——今科三百舉子,全部重考!著淩風監臨,林清芷搜檢!凡有夾帶關節者,”他猛然抽出天子劍,“立斬於明遠樓下!”
暮色染紅貢院白牆時,淩風站在洗墨池邊。池水已被考生鮮血染成褐色,林清芷卻從池底撈出個鐵盒。盒中《科舉改製疏》墨跡未幹,首句“廢八股,開實務”的朱批,正是三年前被嚴黨淹留的舊疏。
“該燒的燒了,該埋的埋了。”她將鐵盒擲入火堆,“隻是這池子裏的血,怕要流到黃河才衝得淨。”
淩風劍尖挑起殘存的考卷,看火舌舔舐“之乎者也”的虛文:“那就讓黃河水衝進科場——明年春闈,考治河、考屯田、考邊務!”他反手將劍插進洗墨池石縫,“讓天下人看看,什麽是真正的經世濟民!”
更鼓聲裏,一隊新科進士的綠呢轎子倉皇繞開貢院。轎簾被風吹起的刹那,林清芷瞥見某張蒼白麵孔的腰間——那枚“兩淮鹽運”的玉佩,正在血色夕陽下閃著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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