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了。
    這是第三次了。
    崔敏敏隻覺得心累。
    明明，她已經就差把“我很強，別來惹我”寫在臉上了，還是有些不信邪的試圖把她當軟柿子捏。
    這一路走來，不到四個小時，她就遇到了三次攻擊，來自三個不同的家夥。
    有和她一樣的複國者，也有野心勃勃的劍徒。
    將攻擊者放倒後，她翻著白眼，在他們的求饒下，取走了少量的劍奴以作懲戒，事實上，讓她帶走少數劍奴，還是戰敗的攻擊者們主動提出來的。
    一開始，崔敏敏完全沒有帶走他們劍奴的想法，這反而讓他們無法理解，甚至擔心起來：她是不是還有其他更“惡劣”的企圖？還有其他後手？
    因此為了讓自己安心也好、為了向她示好也罷，竟主動獻上一成的劍奴……
    他們還告訴崔敏敏，據他們所知，現在卷入這個幻境的人至少大幾百了，有超能力的人很多，沒有誰敢說自己的超能力無敵、敢說自己不會陰溝裏翻船，所以“有識之士”們就不約而同地達成了這樣的默契，自發地形成了這樣點到為止的規則。
    他們的行為，無形中構建了一種新的秩序：
    打不過、搶不過別人，很正常，做好割肉的準備即可，而作為勝利者，也沒必要斬盡殺絕，這樣競爭的烈度可以控製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不得不說，龍國人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就是強，才一天不到，他們就在規則之下自己創造了新的規則，而且新規則看起來也顯得更“溫情脈脈”、更有人情味，有利於所有人。
    崔敏敏心累，她不想接受這幾個戰敗者的“贖金”，但又不得不接受，因為在那幾個戰敗者看來，如果她不接受，就是有把事情“做絕”、壞了規矩的意思……她不想殺人，不想同流合汙，結果想來想去，發現接受對方獻上的劍奴，也許才是最優選擇？
    心更累了。
    漫無目的地走在驛道上。
    70多個劍奴，排成了一長列，兩兩之間隔著半米左右的距離，一直有韻律有節奏地綴在她身後慢跑著。
    注重軍紀軍容的她，在路上花了點時間，把這些沉默但聽話的劍奴們稍微訓練了一下，就有點行伍之風了。
    “這些小哥們，不說古代，放到現代，也是上好的兵源啊，一個個身體素質爆炸，紀律性服從性也強……哎，可惜是幻境……”
    崔敏敏心中再次感歎。
    她的頭頂往上兩米多高的地方，飄著一團行李箱大小、漆黑如墨的氣團，氣團不停地翻滾著、變化著形狀，有時候變成一隻黑色的大鳥，有時候變成一個骷髏頭的模樣。
    遠遠望去，此時崔敏敏的賣相，仿佛一個行走在世間的魔神，最差也是一個邪惡的流浪法師……
    所以她就挺鬱悶的，明明自己都已經擺出這樣的架勢了，為什麽還有人來找抽？是真的不開眼嗎，還是對自己蜜汁自信？
    她這個超能力，在她看來，可太強了。
    說不定還是這個幻境給“玩家”們派發的“超能力大禮包”裏，最好的一個。
    她不由得生出一種遺憾：
    自己不是收容師，還是個將死的人，這個能力給她真是有點浪費了，對終結這個幻境毫無裨益……
    不遠處，大路邊上的樹林裏，傳來了喧嘩聲。
    廝殺聲。
    金屬的撞擊聲。
    崔敏敏知道，又有“玩家”們在為爭奪劍奴大打出手了。
    這一路走來，她都有些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按她之前的做法，權當看不見、聽不見，走人便是，但這一次她有點鬼使神差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再也挪不動腳步了。
    她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人。
    “那、那不是，樂易那個守護騎士嗎？叫什麽來著？”
    心中驚歎之餘，做好了隨時下場救援的準備。
    “好像姓鹿……全名叫啥來著？”
    “先看看，情況不妙的話我得幫忙，畢竟也算認識一場……”
    鹿淩霜此時的情況，
    倒還好。
    雖然被兩夥人圍攻，但她憑著一手飛劍將周身守得嚴嚴實實，甚至還有餘力時不時地反擊一下對方。
    而且奇的是，她的劍奴們，三十多個劍奴裏有十來個手上拿著長劍，劍在手，這些劍奴們的氣質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唯唯諾諾、麻木木訥的樣子一掃而空，一個個神采飛揚、自信充盈，手上拿著劍仿佛是拿到了畢生最愛的事物、來到了他們最熟悉的領域……
    他們都是專業的劍手。
    在劍奴們的幫助和援護下，鹿淩霜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圍攻她的，是兩個臨時湊在一起的複國者。
    一個的超能力叫“猿公劍”，能把自己變成一頭兩米高的白猿，並且手上憑空多出一把長劍，輕功、劍法都非常高妙。鹿淩霜的劍奴們認為他有大宗師的水平。
    另一個的超能力有些詭異，看著像是某種召喚類的能力，她把自己藏在劍奴群裏，然後每隔一會，就從劍奴群裏走出一個像是兵馬俑一般的石頭人，這些石頭人身強力壯不說，每個都非常的耐揍，尋常刀劍砍到他們身上，隻會留下一道道白痕、激起一點點火花，鹿淩霜的劍奴們拿這些石頭人就沒什麽辦法，隻有她自己的飛劍能穿透石頭人的軀體、把他們幹掉。但是幹掉後沒多久，新的石頭人又會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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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男一女兩個複國者，沆瀣一氣，他們從進到幻境沒多久後就聯起手來，已經搶了好幾個人。
    遇到鹿淩霜的時候，女複國者第一時間就提議：
    “白哥，這女的這麽漂亮，不想辦法幹她一票？”
    一路過來，她早就摸透了自己這個盟友是個什麽德性。
    被她喚作“白哥”的複國者咽了咽口水，神情振奮：
    “幹就幹！這麽漂亮，我都懷疑是假的，嗬嗬……”
    於是就有了崔敏敏看到的、他們兩個圍攻鹿淩霜的一幕。
    看了幾分鍾，崔敏敏決定下場了。
    局麵雖然還有些僵持，但鹿淩霜總歸是以一敵二，崔敏敏不能這麽坐視她被人欺負。
    “來了！”
    她先把自己的劍奴安頓好、讓他們原地待命，然後輕叱一聲，走進樹林裏。
    鹿淩霜的劍奴們立即分出一批人包過來，將鹿淩霜擋在身後，一臉警惕地看著她。
    “崔姐？”
    鹿淩霜認出她來，失聲道。
    她沒有第一時間靠過來，心中打起了小鼓：
    “這個崔姐是什麽情況？”
    “她對我是善意還是惡意？還是想黑吃黑？甚至，幹脆跟他倆是一夥的？”
    崔敏敏走近了一些，朝著對麵的兩個複國者喊道：
    “你倆以多打少，算什麽英雄好漢？！”
    “她是我朋友。你們和她的過結我接下了，敢不敢？”
    聽到這裏，鹿淩霜的心放下了一些，看向崔敏敏的眼神也鬆緩了下來，但也沒有完全放下警惕。
    崔敏敏對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心中讚歎：
    “樂易這個守護騎士真不錯，為人機警、沉穩，不是花瓶，不是小白兔……”
    她對鹿淩霜笑吟吟道：
    “鹿美女，呃，妹妹，你大名叫啥我沒記住，不好意思……我是複國者，但我對你沒有歹意。我來幫你。”
    對麵那一男一女也看出了崔敏敏是複國者——同陣營間有著類似身份識別一樣的感應，表情跟著複雜起來。
    男複國者冷哼一聲：
    “喂，你好歹跟我們一樣是複國者，不幫我們幫她，是幾個意思？”
    女複國者一臉鄙夷地幫腔道：
    “就是，幫理不幫親，大義懂不懂？……何況連人家名字都記不住，就舔著臉說要幫人家，跌不跌份啊？”
    崔敏敏被他們氣笑了：
    “什麽幫理不幫親，歪理還有理了是吧？！打不打，不打趕緊滾！”
    話說到這份上，兩個複國者也羞刀難入鞘，怎麽說也得做一場，不然啥都不做就被嚇跑了，自己以後還要不要在這個幻境裏混了？
    男複國者也是暴脾氣，他的技能cd剛好結束，立即再度化身白猿，一個提縱，就出現在崔敏敏的頭頂，三尺長劍刺向她的咽喉！
    奔著取人性命去的！
    女複國者在劍奴群中蹲了下去，把自己的身體嚴嚴實實地藏在劍奴身後，開始“捏土造人”。
    她的石頭人召喚物，就是這麽來的。幻境對她這個能力的介紹是以心力捏塑傀儡，使用的材料越好，傀儡也越抗造……目前她隻能以泥土捏塑，而且每捏一個她就得歇一會，同時存在的傀儡最多也隻能有兩個，也許後麵能力升級後可以召喚更多。
    “哼，等我能力升上去了，你們全得死……你們都是我的墊腳石。”
    她一邊在心中恨聲道，一邊不時地抬頭看向鹿淩霜，眼神裏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該死！這是整出來的吧？媽生臉怎麽可能這麽完美……”
    憑空出現的長劍刺向自己，崔敏敏不慌不忙，甚至身體一動都不動，臉上浮現出點笑意。
    鹿淩霜情急之下，幾乎射出金線要纏住、拖住長劍，崔敏敏動了。
    在鹿淩霜的眼中，她隻是伸出手指彈了彈，那差點刺中她咽喉的長劍連帶著白猿一起，立即被遠遠地彈開！
    “這是我的能力！……不是這個世界給的。”
    她負手而立，淡然地說出一句別人聽來可能莫名其妙、但鹿淩霜卻聽明白了的話。
    這是她魔女的原生能力。
    不是這個幻境賦予的。
    女複國者見她口中的白哥如此輕易地被彈飛，心一慌手一抖，一個不甚完美的石頭人長了出來，並立即朝著崔敏敏衝去！
    她回頭找了找男複國者，看到他有些狼狽地抱在一棵樹上，看到她的眼神看過來，男複國者微微搖了搖頭。
    她馬上明白了：
    碰到硬茬子了。白哥的意思是就此收手？
    有些不甘心呐。
    她的石頭人已經到了崔敏敏身前，沙包大的拳頭帶著風聲就往她身上招呼，隻見崔敏敏頭頂上方的那團黑氣縮地成寸般瞬間擋在拳頭前麵，而且形態上變成了一麵黑色的大盾牌！
    石頭人一擊不中，立即欺身上前，繼續搶攻，結果黑色盾牌瞬間化作了一條又粗又長的黑鎖鏈，將其硬生生地扯到一邊去。
    崔敏敏冷哼道：
    “這種程度……你們也就欺負欺負老實人了，也就以多欺少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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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聲喝道，被鎖鏈纏住的石頭人瞬間崩解、碎了一地。
    兩個複國者對視一眼，開始往後退。
    崔敏敏見他們有退卻之意，也不為已甚，沒有乘勝追擊。
    等他們從視線中完全消失後，崔敏敏一臉熱忱地走向鹿淩霜：
    “沒事吧你？……真巧，在這裏能遇到你……”
    “樂易呢？沒跟你一塊？”
    鹿淩霜展顏一笑，算是回應，然後馬上問了她從剛才就想問的問題：
    “崔姐。”
    “他們說你是複國者？”
    “對啊，倒黴催的。這個職業逼著人去作奸犯科，跟我一點都不適配嘛……不明白為什麽把我分配到這個職業。”
    崔敏敏一臉無奈。
    鹿淩霜在聊天群裏聽她們說過複國者的事，更好奇了：
    “崔姐，你這個複國者還帶任務的？”
    “對啊。要求我們截殺劍徒，10天內把自己的劍奴數量提到100……怎麽了？”
    鹿淩霜有些懵：
    “我以為我們是一樣的，隻有職業，沒有任務……”
    崔敏敏沒有細究她說的“一樣”是什麽意思，隻抓住了“沒有任務”這句：
    “等會，你沒有任務嗎？”
    “不是所有人都有任務？是這樣嗎？”
    她倆的疑惑撞到了一起。
    鹿淩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沒有任務，隻有職業……我以為你跟我是一樣的。”
    崔敏敏聽她第二次說到“一樣”，剛想開口問個究竟，就聽到近處的天空傳來一陣聒噪，一大群鳥雀從密林間突然倉惶飛向了天空，像是急著逃命一樣。
    天色，肉眼可見地快速暗了下來。
    鹿淩霜想起來群裏說的“天黑妖物出沒”的說法，立即靠向崔敏敏：
    “崔姐！我們得加快了！”
    “現在離龍泉鎮還有一段距離，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那裏……”
    崔敏敏自從進入到這個幻境以來，不拉幫不結派，獨來獨往，快意是快意了，卻少了很多信息獲取的渠道，她完全沒聽說過“天黑妖物出沒”這個說法。
    鹿淩霜也沒心思詳細解釋了，她拉著崔敏敏的手就往大路上跑，一邊跑一邊說：
    “崔姐，天黑會有妖物出沒，他們都這麽說！你的劍奴呢？在哪裏？快讓他們跟上來！”
    崔敏敏當然不會認為鹿淩霜在誆騙她，於是一聲令下，讓自己的劍奴也跟在後麵跑了起來。
    “你打算是去……龍泉鎮？那是什麽地方？”
    崔敏敏一邊跑一邊問，神態輕鬆，並沒有因為鹿淩霜提到的可能出現妖物而有一絲緊張。
    她與其說在跑，不如說在飄、在蕩。
    腳不沾地，頭頂上的黑氣降下一些，像一張隨風鼓動的鬥篷披在她的肩上，讓她可以像阿飄那樣，很絲滑地淩空滑行著。
    “咦，這能力還能這樣……這飄著走，有點像陶然姐了。”
    鹿淩霜也注意到了，看了兩眼就把目光收回來，專注地往前跑。
    崔敏敏也在打量她，還有她身後的將近四十個的劍奴們。
    看了一會，她發現了些許蹊蹺。
    不論是複國者也好、劍徒也罷，至少她見過的“玩家”，每個人手上的劍奴都是清一水的健壯小夥，穿著短打古裝，露出遒勁有力的四肢，一看就知道是幹活打架的好手，包括她自己的劍奴也是這樣。
    但鹿淩霜的就不同，她的劍奴們，除了四五個青壯，其餘的竟然是老頭和小孩，還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混在其中，雖然他們的精氣神看著都不錯，也都穿著劍奴的“製式”服裝，但和其他人的相比，差別也太大了！
    就好像別人的劍奴是正規軍、是骨幹力量，她的是預備役都算不上的邊角料。
    似乎老弱病殘，一股腦都塞到她這裏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鹿妹子的運氣也太差了點吧？”
    崔敏敏心中小聲嘀咕，有些愕然也有些好笑。
    “不過這些劍奴被她訓得也算有模有樣，每個人看起來都生機勃勃、沒有一個有掉隊的意思……”
    “……他們手上的劍哪來的，鹿妹子去哪給他們搞來的嗎？”
    她注意到，鹿淩霜一邊跑，一邊從她指尖射出了幾不可見的細長的絲線，這些絲線從每個劍奴的手腕、腳腕上纏過，看著有些詭異……
    鹿淩霜看了過來，注意到崔敏敏的眼神，主動解釋道：
    “這是給他們補能量的……崔姐你也看到了，我的劍奴們，他們老的老傷的傷，一開始連走動都費勁，我沒辦法，隻好給他們補補，總算比剛開始好多了，也沒有人掉隊。”
    說著說著，鹿淩霜的表情也靈動起來，嘴角揚起了笑意，美麗的雙眼在暮色之下宛如瑰麗的寶石，也為自己的所做所為而感到自得。
    “哦。這是你的超能力？”
    崔敏敏恍然，隨口問道。
    “……是。”
    鹿淩霜猶豫了一下，點頭稱是。
    天色比預想中暗得更快。
    天穹上，不見半顆星子。
    從白天開始斷斷續續下的雨，此時終於完全停了，慘淡的月光從稀薄的雲層之上落下來，讓大道上的能見度尚可，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有些積水的路麵坑坑窪窪，把月光折射成粼粼的銀鱗，隨風輕擺。道旁草尖的雨珠裹著月光，宛如綴滿星辰的珠簾，每顆都在暗處眨著眼睛。
    可是下一秒，珠簾被撕破，眼睛都合上，伴隨著驚飛的鳥群，一個長滿鱗片的人形之物出現在了道旁樹的樹冠，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
    “原來是你們把我的孩兒們拐走的……”
    崔敏敏立即橫身站到鹿淩霜前邊，肩上的鬥篷變成了一麵大黑盾豎在她們身前：
    “你是……欸，真的有妖物啊。”
    她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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