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易的心情有些微妙。
    從張般若的講述中，他已經得知了，張般若的另一個身份——她是陸紫綺的好朋友。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小。
    不過想想也合理。
    被卷進莫邪幻境裏的，就那大幾千人，而且以本地人為主，她倆一個學校的，那個時候會出現在折柳莊，想不認識都難。
    不過樂易還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
    張般若對陸紫綺似乎有點怨言？
    她的最後一次魔潮爆發，似乎與陸紫綺脫不開關係？
    當然，陸紫綺肯定是沒有能力引爆一個魔女的魔潮，最大可能，是在其中起到了某種導火索的作用？
    樂易心中苦笑了一下，以他對陸大小姐的了解，這種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在嵌套幻境的記憶裏，陸紫綺的性格也是經曆了一個緩慢又艱難的蛻變，從刁蠻任性愛惹禍，逐漸過渡到識時務、知進退、懂得尊重人、知道與人協作。所以張般若如果之前真是被陸紫綺坑到了，樂易一點也不會覺得意外。
    於是，樂易直截了當地開口發問：
    “張般若，我叫你般若吧，波惹，是這麽念吧？”
    “嗯。”
    “我問一下哈，你剛才提到的，那個你的同學陸紫綺，是不是覺得她對你的死亡負有一定的責任？”
    然後就被一旁的陶然輕輕地掐了一下。
    似乎嫌他說話太直了。
    雖然人家張般若話裏確實有點這樣的意思，但你也不能這麽直白地挑明不是？有點太尖銳了。
    張般若有點小難堪，她臉色一暗，遲疑了一下才說道：
    “是。雖然我心中告訴自己，魔潮的到來內因是大頭……但還是有點，有點……”
    她癱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自己的臉，抽泣的聲音從指縫裏傳出：
    “有點難受。”
    “憑什麽，我們張家人，要一而再地為陸家人犯的錯買單？！”
    “……幾個月前我才知道，我爸當年就是因為要替一個陸家的紈絝子弟擦屁股、替他背黑鍋，才死在外麵的……現在又輪到了我。”
    “我不服，我不服……”
    她的兩側，顧璿依和蘇媞 一左一右地摟住她的肩頭。
    “沒事了沒事了……”
    “不氣不氣……”
    這時候，站著的崔敏敏突然出聲道：
    “明州陸家，算是明州的名門望族了，也是一個有點曆史的收容師家族，出過幾個有名的收容師，呃，他們據說還跟澹雲道長沾親帶故。”
    “澹雲道長是誰？”
    這時候房姐飄了過來，替崔敏敏回答了：
    “北玄的第一任校長，一個老怪物，俗家名字好像叫陸長生還是陸長安？記不清了。他當北玄校長的時候看著沒多老，其實已經120多歲了，那會新龍國才成立沒多久。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退了後就沒什麽消息了，到八十年代的時候傳來他的死訊，嗯，羽化了。”
    樂易眉頭一皺，忙問道：
    “等會！房姐你說他當校長的時候已經120多歲了，那時候是五十年代，到了八十年代才去世……豈不是他活了150多歲？！”
    “桀桀桀，要不怎麽叫老怪物呢。其實吧，他的長壽秘訣，跟修道關係有點，但可能不大，主要還是因為他是個癡人。”
    “？！”
    北玄第一任校長是個癡人？
    聽房姐放這種遠古瓜，聽眾們都坐正了，一個個雙眼放光，房姐有點小不滿：
    “你們！……怎麽每次到聽八卦環節，注意力都專注起來了？”
    “嘻嘻，房姐你快說，愛聽。”
    “我在清末的時候見過他，恰好遇到過一次他癡人狂化，嘿嘿，所以才知道這個秘密的，其實吧，這人還是很不錯的，沒幹什麽壞事，相反，他是個好人，興辦教育、搞出了收容師的成套的培養體係，才有了後來的收容行業。光憑這點，樂易你們這些搞收容的，就得念他的好。
    樂易滿臉堆笑：
    “那是自然，他可算是行業祖師爺了，我們這些徒子徒孫多虧了他賞口飯吃……”
    崔敏敏猶豫了一下，認真道：
    “澹雲道長是癡人這件事，官方內部也不知道……以前749有個小組還專門研究過老先生留下的養生術，想著看看能不能解析甚至推廣……原來是這樣。”
    “澹雲道長雖然是明州人，算是陸家的旁支，但他一生主要活動的區域還是在幽京、在北方，所以明州陸家的亂七八糟事，跟他沒有什麽關係的。”
    聽得出來，崔敏敏似乎對澹雲道長頗為敬重，特意為他“開脫”了一下。她繼續說道：
    “明州陸家，我之前在749做事的時候，就聽說過，跟基金會走得很近，所以風評口碑都不是很好，說實話，他們這種老牌家族，沒必要跟基金會這種新興的撈偏門的組織扯上關係，太跌份了……”
    這時一直安靜聽講的聶錦書羨慕道：
    “哎呀，我也是明州人，怎麽都不知道這些，崔姐你明明是隔壁市的……”
    張般若頓時看向聶錦書。
    這也能遇到老鄉？
    目光裏不自覺地多出了點親近之意。
    察言觀色的聶錦書立即屁顛屁顛地擠坐過去，把蘇媞擠開，強行坐到張般若的旁邊，抓起她的手，“含情脈脈”道：
    “般若，你我不僅有同鄉之誼，還可能有其他的……”
    她的手指像遊魚一般快速地在張般若的手背上劃過。
    “其他的？”
    張般若有點懵。
    顧璿依：“般若！你別聽她瞎扯，她、她是姬佬啊！”
    “啊？！”
    姬一順勢把聶錦書擠開，搶占住位置，和顧璿依一左一右護在中間。
    這時房姐突然冷不丁道：
    “小張，你是不是以前就知道自己是魔女？”
    張般若立即坐正了：
    “是，啊不，其實也不算完全確定，算是將信將疑吧。”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開始覺得自己可能是魔女。”
    “差不多一年以前吧，從那時候起，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點不對勁，突然力氣變大，另外就是，家裏的東西有時候一覺醒來就跟遭了賊似的，不是壞掉就是不見。於是我就產生懷疑了。”
    “明州那邊，普遍對收容、魔力這些東西的接受度挺高，我也是從小聽說過魔女的事情，所以才會往魔女方向想……後來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她給了遞了張傳單……”
    姬一插嘴道：
    “然後像個神棍一樣，說你以後一定可以變成一個很厲害的魔女？”
    “欸？你怎麽知道？”
    “嗬嗬，因為我也遇到過。陶然姐！”
    另一邊的陶然心領神會地把她的手機“丟”了過去。
    說是丟，其實青梅魔女玩了點小花樣，用念力包裹著推過去，手機不疾不徐、像一片樹葉一般，在空中平移過去，把新人張般若看得一愣一愣的。
    “嘻嘻，這是陶然姐的能力，她現在是我們魔女之家高端戰力的代表，四個a級魔女之一……”
    “那另外三位是？”
    “蘇媞，棲梧姐，還有我……棲梧姐你在這裏見不著。”
    姬一拿到自己手機，快速地一番鼓搗，然後找到一個視頻，指著視頻中露臉的一個女孩問張般若：
    “還記得嗎？是不是她？”
    張般若看了看，遲疑道：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隔著有點久了，記不太清。”
    說完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房姐出聲道：
    “你倆遇到的，可能是小黑手底下的魔女，能力可能是跟言靈相關……回頭我問問她。對了，小張，你的情況我必須得說兩句，其實在這次魔潮之前，你應該經曆了至少7次魔潮，這次魔潮可能是你第8次、甚至第9次魔潮。”
    “房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即使沒有外界的因素刺激，你這次魔潮也差不多到點了……明白嗎？所以，不要心懷怨恨，心胸打開，往前看。”
    張般若再次低下頭，眼睛紅了，她捂著嘴點頭道：
    “好的房姐，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顧璿依拍了拍她的肩頭：
    “般若，我們魔女之家也有個跟你一樣熬過七八次魔潮的狠人，嗬嗬，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啊？誰呀？”
    蘇媞無語地白了顧璿依一眼：
    “小璿璿你又編排我。”
    崔敏敏樂嗬嗬道：
    “其實我也算吧。我光手動魔潮都有幾次了。”
    手動魔潮？
    這玩意還能手動的？
    她們給張般若簡單解釋了一下崔姐的“光榮事跡”，以及拿匕首捅自己喚來魔潮的牛批操作，再次把她聽得一愣一愣的。
    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全員狠人、臥龍鳳雛齊聚的魔窟……
    大家似乎都不太把生死安危當回事？
    還是說，她們隻是把苦大仇深的一麵隱藏起來，隻給我看到陽光美好的一麵？
    張般若心中暗暗嘀咕。
    但是作為魔女，對氛圍、對周圍環境、情緒的感知遠比作為人類時敏銳，她明顯感覺到，這一屋子的魔女們，每一個的情緒、狀態都很不錯，像一家人一樣其樂融融。
    她有些觸動，輕聲提議道：
    “我知道我的名字有點拗口，要不，你們叫我張燁？這是我原來的名字，也是我小名……般若是上小學後我奶奶給我改的。”
    “好的，張燁。”
    “好的，小燁。”
    “我覺得般若挺順口的啊。”
    “哈哈，名字可不是你自己說了算，小璿璿剛來的時候也是璿依璿依的，現在還不是變成小璿璿了……”
    聊著聊著，張般若的情緒也是肉眼可見地往上昂揚，也許心結的完全解開還需時日，不過看起來融入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樂易看在眼中，暗暗點頭。
    他之前每次收容魔女，最擔心的事情之一，就是怕後麵加入的新人性格古怪、心性不佳，自己不合群就算了，還會破壞現有的家庭氣氛……
    現在看來，張般若沒有這樣的問題。
    這個高個年輕女孩，至少目前為止，和大家相處得還可以，而且其他魔女對她的接受度看著也還行？
    當然，這隻是他短暫觀察後得到的結論，實際怎樣，還有待觀察。
    時間來到了晚上十點多。
    魔女們坐在客廳裏談興仍濃。
    這個小型的迎新會還未結束。
    房姐飄了過來，語氣有些古怪道：
    “女兒們，樂易，你們聽我說。”
    “看你們一副精神十足的樣子，要不要搞個團建呀？就當是給小崔小張她們接風洗塵，桀桀桀……”
    陶然警覺地先出聲發問：
    “姥姥，你不會又要我們去你那個鬼地方除草殺蟲吧？”
    不怪青梅魔女往那個方向聯想，實在是房姐問話的口氣，跟上次很像！
    一種“不懷好意”、又帶著點心虛，連蒙帶騙，想要他們做一件非常酸爽的事情。
    上次，那個遍地蜥蜴人的地方，給她的印象實在太深刻！
    “小陶，瞧你說的，姥姥的幻界怎麽能叫鬼地方？那是幻界，可不是蘭若寺，桀桀桀……”房姐被說破心思，略微尷尬，用怪笑聲掩飾過去，“正好你們魔女小隊來了新人，不得磨合磨合嗎？”
    她降到樂易的肩上：
    “你從幻境裏薅到的那兩個超能力，還有之前落下的那些個癡人技能，不考慮固化一下？”
    樂易頓時眼前一亮！
    “我沒問題。去就去。”
    當即表態。
    他看了一眼魔女們，補充道：
    “但是房姐你得保證，強度不能太高，至少不能高過上次……崔姐般若她們剛來，屁股沒坐熱呢就給人家上強度，可不好……”
    崔敏敏要強道：
    “我可以！不用考慮我的……別忘了，我之前可是雙塔之一呀，顧指揮手上的悍將一名，對吧璿依？”
    顧璿依：“嘿嘿，是，崔姐的職業精神戰鬥素養毋庸置疑，小妹我必須瑞思拜。”
    房姐見他們有答應的意思，心中暗爽，也不討價還價了：
    “沒問題，保證強度適中，主要以愉悅身心、鍛煉隊伍為主。沒問題吧？沒問題我要開門了——”
    樂易連忙喊道：
    “等等！”
    “大家先準備一下，把玄甲穿上。房姐說強度適中你們聽聽就算了，我個人表示懷疑……”
    房姐氣笑了：
    “我還在這呢，你就這麽當麵拆我台？放心好了，你們這麽多人，而且又不是菜鳥了，不會有事的。”
    魔女們把樂易的話聽進去了，都麻利地開始準備起來，鹿淩霜把房中劍召出，有玄甲的把玄甲穿上，一副大軍開拔、大戰在即的樣子。
    張般若又雙叒懵了。
    她們這是要幹嘛？
    怎麽一言不合就抄家夥？是要出去跟人動手嗎？
    她們往身上套的鎧甲很好看，是製式裝備嗎？怎麽幾乎人手一套？就看到她們動動手指、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就跟變戲法一樣冒出來了？！
    崔敏敏也沒有玄甲，在幻境的時候，她就表示過對魔女們這拉風鎧甲的豔羨，本著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原則，她果斷舉手喊道：
    “姥姥！房姐！我也要！我，般若，我們也要！”
    然後特意跟張般若站一起，眼巴巴看向房姐。
    房姐怪笑道：
    “行行，沒問題，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們開口了。”
    兩枚戒指憑空出現，然後緩緩地飄向崔敏敏和張般若。
    “先戴在手上，進去後再讓小陶教你們怎麽用吧。”
    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把他們趕走……
    幾分鍾後。
    客廳裏完全安靜下來。
    不複之前的群雌粥粥、鶯鶯燕燕的熱鬧。
    “出來吧……她們都進去了。”
    一隻黑貓從空氣中浮現出來。
    爪墊落地悄無聲息。
    一出現，就神氣活現地在房子裏巡視起來，脊背微微弓起，尾尖勾著若有若無的弧度。
    轉了一圈，它倏地轉頭，耳朵抖了抖，點評道：
    “你這地方還行。居住條件還過得去，沒有特別委屈她們。”
    “跟你那邊比如何？”
    房姐饒有興致地發問。
    小黑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那個魔女之家才起步，嗯，你懂得，收入有限，租了郊區一個廠房改的大院子，一群人擠著……”
    房姐不解了：
    “你們那個臨界魔女之家的賬號不是挺火的嗎？我聽小陶說，粉絲快上千萬了吧？沒找到變現方法？”
    不得不說，房姐的思維觀念還是很與時俱進的……
    “沒上千萬，目前卡在500多萬這裏，這個體量還不夠，帶貨也不好帶，”小黑忸怩道，有點顧左右而言它，“你把他們丟到你那個地方去，當真沒問題？”
    “沒事，相信我，”房姐得意洋洋，“我這邊的閨女們算是已經練出來了一些。再說了，不是還有樂易嗎？”
    “把他們支開，我們才好專心幹活。”
    “行吧。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大活吧，大老遠地把我叫來……”
    “嗨，沒辦法，正好想起來，你是幹這活的最佳人選，小魚，嘿嘿。”
    “老天奶欸，您老終於想起我的名字了。走唄，帶我去見見你那兩個奇葩閨女……”
    房姐突然出聲道：
    “慢著！”
    “呃，有點手滑了，把他們投送的位置出了點偏差……算了，也沒多大事。”
    “你確定？”
    “確定。我跟你講，樂易那小子可比當初的你們能折騰多了，桀桀桀……”
    她們也從客廳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