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悠長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上午的時候，有點心虛的白夜從臥室裏探出個腦袋，偷感很重地左瞅瞅右瞅瞅，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昨晚“闖禍”之後，她回到房間，看了心靈頻道的“消息記錄”，還私聊了目前她最熟悉的顧璿依。
    才知道，她錯過了什麽。
    才知道，在她睡覺的那一陣子，竟然發生了那樣可怕的事情……
    看到消息記錄裏讓她眼花繚亂的消息推送，她很是懊惱，還有點慚愧。
    自己真是睡得太死了！
    而且置身事外的樣子，有點丟人。
    雖說家長讓她來到這邊，對她也沒什麽要求，不要求她有多融入，隻要求她遵從本心、見機行事……但她還是擔心自己如果再不知好歹，新家長會不會給她小鞋子穿？
    她早早起床，想著要不要做點補救措施？比如，給大家做頓早餐？
    沒想到的是，來到客廳，已經有幾個魔女坐在那了，言笑晏晏的，看起來正聊著起勁。
    白夜斂了容，臉上掛起微笑，正要走過去打招呼的時候，雙腳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活見鬼了。
    啊不對，是看到她們了。
    她，白夜，看得見她們了？！
    在她的眼中，那幾個沒有身體的魔女，不再是披著衣服的阿飄的樣子，而是活生生的有頭有臉、有手有腳……與正常人無異！
    震驚的表情還沒完全做出，已經轉變成了狂喜，她一個原地蹦起，“啊哈”地跑向她們。
    “早！”
    “早！……你是姬一吧？你是蘇媞？”
    白夜剛來的昨天淩晨，樂易打開過結界，她們在裏麵已經見過麵，走馬觀花地認識了一遍。姬一和蘇媞她們頓時覺得有些奇怪：這白夜是抽的哪門子風？
    剛要開口發問，蘇媞意識到了什麽：
    “你可以看見我們、聽見我們了？”
    白夜狂點頭：
    “嗯嗯！昨天，昨天白天還不行，怎麽現在就……？”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了鹿淩霜身上。
    現在家裏的魔女當中，就她和白夜還沒有被樂易收容，嚴格說來，還不是他的魔女……
    鹿淩霜與樂易“同居”大半年了，這還是她在現實世界裏，頭一次看到陶然她們。
    她的眼睛瞬間紅了。
    高興得不行。
    摟著陶然不放，把青梅魔女整得有些害羞了。
    “易哥，解釋解釋？”
    陶然挑了挑眉，看向正好忙完、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樂易。
    她倒不覺得是什麽壞事，憑直覺認為跟樂易脫不了關係。
    飯廳。
    魔女們坐下來邊吃邊聽樂易說明情況。
    “淩霜和小白這個情況，我也不敢完全斷言，但確實很可能跟我的結界有關係……”
    猶豫了一下，他繼續說道：
    “昨晚小鳳在裏頭，弄死了那個家夥，嗯，那個家夥的能力被結界入庫了，我的貢獻增加了，權限也提高了些……所以，我猜是這個原因。”
    她們知道他說的“那個家夥”指的是李閥。
    一個成名已久的a級收容師！
    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樂易的結界裏！
    在結界中死亡後，死亡同步到了他留在現實的身體，一整個灰飛煙滅，再無一點痕跡殘留。
    樂易還是第一次弄死這麽強的對手。
    事實上，他能這麽容易把李閥幹掉，可以說是幾個因素綜合下來的結果。
    但往簡單了說，他是仗了魔女之利、仗了結界之利。
    在提前了解、看破了對方的底牌後，他把手上能調用的力量都用上了，針對對方，布下了一個天羅地網，攻其不意、直搗黃龍，當他把結界順利地砸在李閥腦袋上、把他拉進去時，戰鬥已經宣布結束了。
    一個a級收容師，在他的結界裏，不會比一個狂化狀態下的a級癡人強多少。
    不，甚至還遠遠不如。
    而且，他還有魔女幫忙。一個李棲梧，就夠對方喝一壺的了。
    李棲梧的魔女能力，在從莫邪幻境出來後又得到了進一步開發，就算是樂易對上她，也會非常頭疼。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昨天，在幹掉了李閥後，他收到了結界“係統”的消息推送：
    “新能力入庫。解析中……”
    “此能力含少量規則之力……解析中……”
    “宿主的貢獻提升，權限提高。更多情況請自行探索。”
    他當時還納悶了。
    現在看來，這權限提高的福利，就應在了鹿淩霜和白夜她們身上？至少有一部分，從她們身上體現出來了。
    他作為魔女交流和收容的“平台”，可以讓她們無視差異、可以早日看到彼此，是這樣嗎？
    想了想，他補充道：
    “因為你倆都是在我的結界裏出入過的，嗬嗬，算是有了備案，所以彼此之間，被視為自己人……應該是這樣。如果換成其他地方的魔女，淩霜小白你們該看不見還是看不見。”
    鹿淩霜點了點頭，對他的判斷表示認可。
    倒是白夜為了活躍氣氛，為了“贖罪”，故意“抬杠”道：
    “家主，呃，樂易哥， 其他地方也沒有魔女呀！我的意思是，也沒有像蘇媞她們這樣的魔女……明明沒了身體，卻還能繼續存在……”
    但說著說著，她的目光在樂易身上停住了。
    “這麽想來，樂易這個新家主真的好了不起！……”
    白夜想到了在臨界那邊的見聞，雖然她在那裏待的時間也不長，但看到的、聽到的，也隻是像她、鹿淩霜這樣有身體的魔女，區別隻在於固化和沒固化……難怪家主這麽推崇他！
    她的話有點“惹眾怒”，蘇媞佯怒道：
    “瞧瞧你說的什麽話！”
    姬一笑嘻嘻地補刀：
    “白貴人，掌嘴二十。”
    白夜：“啊？”
    早餐吃完後，大家該幹嘛幹嘛。
    今天是樂易多出的七天假期的第三天。
    他也沒想好今天該做什麽。
    在現實世界看見陶然和姬一她們，對鹿淩霜的“刺激”著實不小，她“癡纏”了好一陣子陶然後，又把目標放在了姬一身上。
    姬一也很高興，在她看來平時有些高冷的淩霜姐，這會竟然主動來貼貼自己，魔女大王心中暗爽，誌得意滿，笑得很燦爛……
    然後，她們開始搓麻將。
    以此鞏固她們剛剛又變得熱烈親昵的關係。
    白夜一聽魔女們要打麻將，簡直高興壞了！
    她是川省人，對麻將可不是一般癡迷，以前回老家逢年過節打通宵麻將是常有的事，為了打麻將，她甚至可以臨時犧牲一下她睡大覺的愛好……在女團時，周圍的小姐妹們喜歡這口的不多，她一直引為憾事，沒想到來到這個新家，才多久啊，就找到組織了！
    於是，浩浩蕩蕩的陣仗擺了起來。現在家裏的魔女數量，算上莫然，達到了11個，擺兩桌有餘。
    她們還真擺了兩桌，多出的三個，在一邊觀戰，隨時替補上桌。
    樂易也樂得清閑，去書房寫了會字、看了會書後，回到客廳，坐在一旁，一邊看著她們，一邊神遊天外。
    姬一的目光時不時瞟過來，然後笑嘻嘻地對邊上的姐妹說：
    “你們看，壞人樂易哥現在這個樣子……嘻嘻，好傻。”
    “碰！”
    “蘇媞你這麽大聲贛神魔？嚇我一跳。”
    “自摸！清一色帶幺九，啊哈哈哈！”
    “不是吧？我的清一色被你截胡了……可惡！”
    “小璿璿你雀神地位不保，小葉子運氣和實力兼具，還不退位讓賢？”
    “蘇媞，幫我把她嘴堵上。”
    “……”
    樂易耳邊聽著她們的笑鬧，以及嘩啦啦的、牌背相撞的脆響聲，漸漸入定，進入一種空靈狀態——
    他一開始覺得自己是打了個盹。
    但其實不是。
    回過神，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立方體當中！
    立方體的材質是半透明的，看著薄、透，實則堅固，樂易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很快就得出一個結論：
    這個邊長大概10米左右的立方體，似乎懸浮在虛空之中？！
    從裏麵往外看，看著像霧氣濃重的夜空，又像幽深晦暗的水裏，整個立方體就像一艘飛船，緩緩地穿梭於蒼穹之上，又像一個奇怪的集裝箱，在深海中滑行……
    這是哪？
    自己又落入一個新的、從未涉足過的夢泡了嗎？
    自從上次去了那個“福利院版夢泡”後，樂易幾乎對夢泡產生了ptsd，生怕再遇到什麽幺蛾子。
    他在立方體裏轉了一圈。
    其實也沒什麽好轉的，因為一眼看到頭，整個立方體晶瑩剔透，且除了他之外，還無其他——不說活人了，就連一個死物也沒有。
    於是，他馬上想到了陶然跟他說的被天道排斥的事——她其實是轉述房道慧的話，描述了被排斥出現實世界、可能流放到時間和空間亂流的感覺——樂易有點懵。
    我這不會是被排斥了吧？
    外麵這看著像夜空又像海裏的，難道是時間和空間的亂流？
    也不怪他無端聯想，因為在立方體待了一小會，他就覺得自己的時間感、空間感有點不好了……要是待的時間長一點，那還得了？！
    正當他有點心浮氣躁、打算做點什麽，比如用妖蓮業火測試一下這個立方體的耐熱程度，來人了。
    一個水紋般的波動過後，立方體的中央，出現了一個窈窕的身影。
    一個赤身裸體的女子。
    樓滄溟！
    謝天謝地。
    樂易長舒一口氣。
    不得不說，剛剛經曆了“福利院夢泡”那種程度的驚魂時刻後，現在的他有點驚弓之鳥。以至於，看到樓滄溟不再覺得是什麽幺蛾子，反倒有種救贖感……
    樂易自知有點丟臉，訕訕地看向樓滄溟。
    樓魔女花了點時間搞清狀況，她環視一周，張開雙手，敞開懷抱，似乎在散發感知……靜靜感受了一番後，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狂喜的、甚至有些失態的笑容，以至於讓她登峰造極的顏值，都打了些許折扣。
    樂易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
    在他的印象中，樓滄溟即使生氣、即使不如意，也是一副勝券在握、成竹於胸的模樣，雖然看出來有些表演和硬撐的痕跡……但他確實從沒見過，樓滄溟真正失態的樣子，似乎她的情緒庫存裏，早已無法提供大喜大悲這樣的樣本。
    她看到了樂易，笑得更是忘形，像個看到熟肉的女原始人，光著身子光著腳，張牙舞爪地向他衝來，著實有些不雅……
    “老公！”
    樂易有點沒眼看，但還是被她撞進了懷中，結結實實地貼到了一起。
    “哈哈哈，成了，成了！”
    “什麽成了？……你好好說話。”
    “契約生效了呀！……不對，早就生效了，現在是，嗬嗬，展示容錯的時候。”
    她準確地噙住他的唇，貪婪地攪和在一起。
    “唔唔……是這個感覺，老公，你好棒。”
    “契約你，是我做過最正確的一件事。”
    樂易想說點什麽，卻被她堵了回去。
    “現在是獎勵時間……等會。等會再跟你解釋。”
    當樂易還是感覺到身體有些燥熱、有些口幹舌燥的時候，樓滄溟心滿意足地放開他，像個狂士，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嘴上念叨著“哈哈哈，爽”，還一臉讓人想歪的回味樣。
    樂易也是無奈，也可能是腦子抽風，學著她，在旁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
    兩人陷入了沉默。
    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熱寂。
    樂易仿佛聽到了，樓滄溟的心跳聲。
    在某個瞬間，他對樓滄溟有了更多認識。
    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他從未從她身上感受到、在自己過去的人生經驗中也很少感受到的情緒：
    孤寂。
    一種掙紮在妥協與拒絕妥協之間的孤寂。
    一種漫長的在異類中尋找同類的孤寂。
    這是一個故事感、宿命感拉滿的女人。
    在樂易認識的異性當中，也隻有管千姿給人的感覺與她有些接近。
    既是命運的寵兒，也是命運的棄子。
    她們活得，比其他人累得多。
    躺在立方體光滑如鏡的地麵上，樂易腦袋放空，胡思亂想。
    “樂易，”也不知過了多久，把情緒消化完畢的樓滄溟出聲呼喚他，“沒睡著吧？”
    “睡著了就要被踢出去了哦……看來，陶然那小妮子把你榨得挺狠呀。”
    樂易：“……”
    她一個翻身，突然就滾到了樂易的身上，騎坐在上麵，笑吟吟道：
    “我跟你講講吧。”
    “這裏是契約空間，專屬於你和我的。你別看它空蕩蕩的、也沒什麽特別之處，這玩意可是稀罕物。在我那邊，我那個魔女文明濫觴又昌盛的世界，也是一種隻存在於傳說中、沒人親見的事物。”
    “嗬嗬，沒想到，我跟你去過一次源界，又簽訂了魔女契約，就把它弄出來了……該說不說，我這次便宜占大了。”
    她微微俯下身來，胸前的碩大幾乎貼著樂易的臉頰和下巴，在他的眼睛上方晃動。
    “老公，我要好好獎勵你……”
    樂易：“你還是講講這玩意……”
    “嗯簡單說，我這次占你便宜占大了，有了它，我就相當於在這裏留下了一個永不損壞的備份，可以說，在我那個世界，我以後再怎麽跳、再怎麽浪，也不會怕把自己浪沒了……”
    樂易小聲吐槽一句：
    “那你就非得浪麽？”
    “啊哈哈，”樓滄溟完全趴了下來，緊緊貼住他，“有了它，我以後衝擊太初魔女的把握高了很多，當然，衝不衝擊，我現在也沒想好……”
    樂易聽她提起過太初魔女的事，所謂的“s級之上”？
    在她們那個世界，太初魔女，似乎是一種危險的頭銜？
    類似於某些原始的宗教儀式裏，作為祭品獻給神明、取悅神明的神女？
    不需要他揣測了，樓滄溟自己解釋道：
    “我們那個世界，你去過，像我這樣的魔女，還有七八個。那是一個政教合一、同時魔女文化源遠流長的世界……”
    “那邊的宗教，信仰的神明，跟你那邊不太一樣，或者說，跟你那邊的西方國家不一樣，倒是跟龍國有點像，那邊信仰的神明，來自於人，準確地說，來自魔女。”
    樂易反應過來：
    “所以，他們信仰的是，魔女之神？”
    樓滄溟很欣賞地看著他，興奮的同時下身快速蠕動了起來，讓樂易頓覺一陣酸爽，欲罷不能。
    “嗯！就是魔女之神。”
    “而且那邊的神明有點像上班的社畜，嗬嗬，你別笑，真的……坐在神座上，不是光讓人歌頌、膜拜就完事，還得回應信眾、回應國民。所以基本上，魔女之神在位的時間，長的幾十年，短的幾年，就翹班不幹了。”
    樂易：“啊？”
    他還是頭一次聽說神明會罷工的，三觀有點被刷新到。
    “真的，嘻嘻，”樓滄溟也知道自己在說的事情，放在地球人的觀念裏是多麽荒誕，“魔女之神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空缺出來。一旦舊的神明不再回應信眾，就需要有新的魔女之神坐上神座。坐上神座的前提是……”
    “必須是太初魔女。”
    “但是成為太初魔女可不容易，”樓滄溟的口氣突然有點幸災樂禍，“即使是我們這樣位格靠前的天啟魔女，在衝擊太初魔女的過程中，也有很大風險……”
    樂易小聲發問：
    “都有哪些風險？”
    “迷失，或者，隕落。”
    她突然動情地緊緊摟住樂易，似乎要把自己完完整整揉進他的身子。
    “現在，因為你，因為這個契約空間，我不再害怕迷失或者隕落了。”
    “我的人生，我的生命，從今以後，有了很大的容錯，有了更多的可能……樂易，這都是因你而發生的改變。我要感謝你。”
    “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
    她臉上慣常的散漫、誘惑的表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神聖、莊嚴且誠懇，她像個剛舉行了儀式的新婦，帶著一絲羞澀、一絲決絕，開始替他寬衣解帶……
    簡單又神秘的空間，掀起了一場小型的風暴。
    樂易和樓滄溟，仿佛兩個與惡劣天氣鬥智鬥勇的勇敢水手，駕著帆船瘋狂地朝著風暴中心挺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現實世界。
    樂易回過神來。
    長吐一口氣。
    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對比了一下時間，發現自己不過是“恍惚”了一小會？
    就這麽一小會？
    非常短暫。
    短暫到在一旁打麻將、不時把目光投到他身上的魔女們都沒發現的程度。
    “嗬嗬。誰敢信……”
    這短短一小會，他從愛欲魔女的“魔爪”下後來居上，狠狠體驗了翻身做主的滋味。
    擁有了一個魔女完整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