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宜人的海灘上。
    諸葛傾傾信步走著，內心沒有一丁點焦慮。
    她不知道樂易為什麽把她拉進來、樂易這會人在哪裏，也沒有馬上去找他的心思，而是像一個長期在外漂泊的旅者剛到了家，她想先看看闊別已久的家是什麽樣子、看看自己過去住的房間，而不是第一時間去找家的主人。
    那個接下來的時間裏，自己要跟著一起生活的男人。
    幾分鍾後，她粗略地繞著“海濱度假村”的外圍轉了一圈，回到了一開始落腳的地方，正準備美美地往邊上的沙灘椅躺下去，聽到了頭頂上傳來了響動。
    是樂易！
    他好像從虛空鑽出來一樣，突然出現在半空中！
    身為魔女的諸葛傾傾此時的視力極佳，她大老遠就看到樂易腳下踩著兩個淡金色、幾乎透明的立方體。
    這大概就是他可以懸浮在空中的原因。
    她不知道，這是樂易的技能“矢量彈幕”的一種新的化用。
    有了它，樂易的機動性再次獲得提升。
    有了它，樂易做到了無疆瞬步無法做到的事情：
    長時間的滯空。
    此時的他，像一尊魔神一般，懸浮在距離地麵近百米的空中，距離他正前方幾十米外，是一個戴著麵具、身穿寬袍大袖的……女人。
    女人說話的聲音，儼然就是剛才在浴室裏的那個聲音！
    身外身？
    還是真身親臨？
    樂易心中快速地思索著。
    他更傾向於是前者。
    剛才，在諸葛傾傾看不到的地方，他已經和這個女人狠狠地鬥了一場。
    整個過程，他隱隱占著上風。
    而且，還是在他沒有借住結界主場之利的情況下。靠著一身技能，樂易與這個女魔頭打得有來有回，並且還略有壓製。
    要知道，上次和莫邪在結界裏鏖戰，樂易瘋狂地給結界下指令，靠著近乎作弊的方式才打贏了對手。
    眼前這個女人，如果是初代魔物的真身親臨，斷然不會就隻有這個水準。
    女人也知道自己處於下風，有點羞怒地發聲：
    “尊駕是何方神聖？”
    她再次打量起周圍的景色，問出了她剛才就想問的問題：
    “這裏……是尊駕的小千世界？”
    樂易聽了先是一怔，然後才反應過來。
    小千世界是一種極複古且冷門的叫法，是對結界的另一種稱呼，現在幾乎沒人這麽叫了。
    樂易之所以知道這個叫法，還是在南鬥學院選修了一門很冷門、純粹是湊學分的選修課時聽到的。
    那門選修課名叫《古代收容史》，講課的是一個看著挺年輕的老師，估計登上講台也沒幾年的那種。
    眾所周知，目前學界主流的、公認的收容體係，幾乎是在北玄第一任校長澹雲道長一手之下建立起來的，在他之前，根本不存在成建製的、規範的收容，也沒有真正的職業收容師可言，這個時間最早不會早於清末。所以課程名帶著“古代”二字，就有很強的嘩眾取寵、故弄玄虛的成分了。
    樂易去聽了幾次，留下的印象、還記得的知識點不多，這個小千世界的叫法是其中之一。
    那位老師是南鬥研究係畢業的，據說還去外校讀了幾年曆史，後來才回到南鬥任教的，據他考據，收容雖然是到了近代才臻於完善，但在古代比如說更早時的宋明時期，一些修道有成的人就提出過“小千世界”的叫法，他認為就是對結界的一種稱呼。
    樂易看了看對麵的女人，冷哼一聲、把氣勢做足：
    “是。此地是我的結界，也就是你說的小千世界。”
    女人愕然道：
    “你是收容師？！……人類何時又出了這麽厲害的收容師？”
    她有點失態地喃喃自語：
    “不對不對，那幾位的結界也比不上你的……”
    “天王裏最擅長結界的……楚天王？不、不，楚光義的結界虛有其表，也比不上你的……”
    “落子天王也不行。”
    “斷劍天王的結界最霸道最深不可測，但她已經年過四十，氣血沒你足沒你長勁，真要打起來，未必是你的對手……”
    樂易聽著她熟練地報出“英雄譜”、念叨出一個個他都沒聽過的人名，心中也多出了點忌憚。
    看來這貨，
    是真的潛伏在人類社會很久了。
    她說的那些收容師、天王啥的，樂易都沒聽過。
    想了想，樂易決定主動出擊：
    “我說，你們能不能得饒人處且饒人？已經壞了人家諸葛傾傾的道途、壞了她的根基，難道還要斬盡殺絕？……哼！有我在，你們休想得逞！”
    “鏡花緣是吧，我雖然現在找不到你們的根腳，但是把人逼急了，我不信掘地三尺、翻個天翻地覆還不能把你們揪出來！”
    女人的情緒恢複了平靜，隻是聲音還是一樣的不好聽：
    “既然知道諸葛傾傾托庇於閣下，那我們和她的事算兩清了。”
    樂易神情一凜，確認道：
    “兩清了？”
    “嗯。兩清了，以後鏡花緣絕對不會再找她的麻煩，嗬嗬……不過嘛，她也沒多少以後了。”
    女人倒是說得磊落，隻是最後半句聽得就很氣人。
    樂易心中想的卻是：
    “你們不來找諸葛傾傾最好。但我和你們可沒有兩清。思思要報仇的事還得落在你們頭上。”
    “行了，就此別過，”女人往身後蕩了蕩，瞬間拉開了十幾米，“我們鏡花緣也犯不著為一個將死之人樹敵，尤其是，像尊駕這麽強大的人……”
    說著，她的頭頂出現了一麵巨大的鏡子！
    鏡子像一個突然出現在空中的巨大漩渦，將女人吸了進去！
    樂易眼睛一熱。
    鏡子的模樣讓他心念一動。
    這不就是陶然從夢泡裏帶回來、交給房姐的那麵鏡子的放大版嗎？
    它的鏡框、紋理、式樣，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實錘了。
    這個女人，這個鏡花緣組織的背後，確實有一個初代魔物，魔物的真身八成就是那個鏡子的模樣。
    看著對方通過鏡子離開自己的結界，樂易也有點小鬱悶。
    不過他也清楚，自己想把對方留下、按死在結界裏，不僅現在做不到，而且也沒必要。
    他降了下去。
    來到諸葛傾傾身旁。
    “關姐，你都看到、聽到了吧？……以後那些人應該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諸葛傾傾的嘴角揚了起來。
    她先是微笑，露出一個她自認最自然也是最上鏡的笑容，最後她實在控製不住自己，朝著樂易撲了上去。
    緊緊地摟住樂易。
    這件事，她之前就想做了。
    “樂易，謝謝你。”
    這句話她說得情真意切，樂易聽著卻感到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真如餘清歡說的那樣，諸葛傾傾是被鏡花緣的人設局、讓她卷入魔物之爭，還教唆她多次使用魔女能力，進入幻境或結界，傷害人類收容師，這樣做的結果，導致還處於野蠻生長、缺乏方向的她被透支了潛力，最終無法坐上十二魔女之幻夢魔女的王座？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要是能早點來、早點接了薑離這個單子、早點介入，她是不是還有挽回的餘地？
    是不是就還有機會在活著的時候、在魔女失控前，升到s級？
    因為按他的猜想，在魔女失控前升到s級，容錯率就會大大提高，就不是隻有讓自己收容這一條路了。
    “關姐，給我講講你的魔女能力吧。”
    樂易心裏有些懊惱，同時諸葛傾傾摟住他不放實在讓他有些不自在，於是特意找個話題。
    諸葛傾傾後退一步。
    她落落大方道：
    “樂易，我想提個要求。”
    “你說。”
    “要求就是，你以後能不能別叫我關姐了……我知道，我年紀是比你大不少，但是你這麽掛在嘴邊，會一直提醒我已經老了欸……”
    “行吧。那我該叫你什麽呢？”
    “就我本名關傾傾吧……等等！就傾傾吧。聽著就挺年輕的，嗬嗬。”
    樂易表情微妙。
    他想到了南夢卿對他提的要求、對她的專屬稱呼，也叫“卿卿”。於是他腦中頓時浮現出一個修羅場場麵：
    某年某月某日，他隻是隨口叫了一句“傾傾”或“卿卿”，諸葛傾傾和南夢卿同時俏生生地應答，並同時轉過身來看他，然後旁邊魔女們殺氣騰騰的目光也並一並落了下來……
    “行。就傾傾。”
    他硬著頭皮答應了。
    諸葛傾傾很配合地“哎”應了一聲，笑得很開心。
    往前走了一步，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樂易的肩上。
    “我的魔女能力……樂易，你是不是見識過不少魔女的能力呀？”
    “還行吧，是不少。”
    “哎呀，那我的能力不知道你能不能瞧上眼了……”
    “沒事，說說唄。其實魔女能力的擴展性很強，一個能力往往是一種核心帶著好幾種分支，有些核心看著平平無奇，但分支能力卻恐怖如斯，嗬嗬……”
    “哇看來你真的見識過不少！我跟你講……”
    海風吹拂。
    一個被命運逼上絕境、此刻迎來峰回路轉的美麗女人，雙眼閃著熱切的光，就著若隱若現的海浪聲，述說著自己。
    她的聽眾，明明隻有樂易一個，
    卻讓她感覺像是在向一整個世界進行演講，
    對一整個世界說告別。
    晚些時候。
    一條新聞悄無聲息曝了出來，又迅速地爬上了龍國互聯網娛樂熱搜榜的前列。
    知名女星諸葛傾傾通過自己的社媒賬號，發布了一個簡短的聲明，宣布自己“退圈”。她是這麽說的：
    “各位朋友：寫下這些字時，窗外的月光剛好落在酒店的窗台上——自從十年前入行，酒店就成了我住過最多的地方，是我最熟悉的光影，也是此刻最想輕輕告別的風景。”
    “十年前，我帶著對鏡頭的懵懂熱愛走進片場，是角色讓我體驗了百種人生，是你們的掌聲讓我在無數個深夜裏獲得力量。今天，我想正式和大家說：我決定無限期暫停演藝工作，退出娛樂圈。說句玩笑話，我真的不想再住酒店了，不想把生命和時間消耗在奔波的路上。是時候離開了。”
    “不是告別熱愛，而是人生到了新的路口，我想把時間還給自己——去讀一直沒讀完的書，在晨光裏侍弄花草，在暮色中散步聊天，陪家人好好吃每一頓飯。雖然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了，但我也會有新的家人，不是嗎？”
    “聚光燈會熄滅，但記憶永遠鮮活。願我們都能在各自的軌道上，活得自在、盡興。”
    “再見啦，演員諸葛傾傾。”
    “你好呀，關傾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