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床頭鬧鍾一陣亂響，吵醒了正在酣睡的李譽，他一巴掌拍死鬧鍾，搖晃著身子爬了起來。
    昨夜裏想事情想得有點晚，現在精神頭就明顯不足，李譽推開門，到不遠處的公共壓水井打了一盆水。
    他將腦袋按在了盆子裏，讓冰涼的清水浸透臉頰，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今天的事情領導們很看重，必須保質保量完成。
    濟城火車站。
    出站口人頭攢動，喧嘩沸騰，各式各樣的人帶著各式各樣的包裹，與各式各樣前來接站的親友用各式各樣的方式打著招呼。
    李譽穿上了西褲、白襯衣，一席小平頭顯得精神抖擻，他目光逡巡，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火車站外的大鍾表顯示，現在是上午7：20分，根據列車時間表，如果對方按時坐車，應該到了。
    李譽正尋思著，就看到繁忙的人群裏，出現了一個紮眼的微胖外國人。
    說他“紮眼”毫不為過。
    這年頭，連京城裏出現個老外都能引起圍觀，更別說古老守舊的濟城了，此君方圓兩米之內空無一人，但凡路過的列車乘客都跟碰上個“瘟神”似的躲著，一些還笑鬧著指指點點，對他的棒球帽配t恤和大花褲衩的打扮、對他雙肩包、對他金色卷卷發、對他棕中帶綠的眼球，評頭論足。
    “嘿！”李譽打了聲招呼，迎了上去，伸出了右手，“你是布朗先生，還是肖恩先生？”
    “我是科林·布朗。”對方露出一個笑容，也伸出右手握住。
    “我是李譽，這次行程的翻譯。”李譽自我介紹道，他往布朗身後看了看，再也沒有第二個外國人，便詫異問道，“請問肖恩先生和南希女士在哪裏？我領導交代我，要接三個人的。”
    “抱歉！”布朗做出一個歉意表情，“他們臨時有其他事情，不能過來，所以，這次濟城之行，隻有我一個人。”
    壞菜！李譽心裏一突。
    廠裏抱了很大的熱情來準備對方的這次訪問，今早臨來之前，李譽回過一次廠子，那時整個廠子裏都披紅掛綠、彩旗飄飄，中美友誼萬歲的標語都掛出來了，還請了戲班，正在搭台，等搭完台，吹拉彈唱起來，會很熱鬧。而且為了表示重視，廠子甚至借來一輛轎車，現在就停在火車站外，接送對方一行，由於乘員有限，領導們都在家等著，隻派他隨行。
    結果，對方說變卦就變卦，說放鴿子就放鴿子。——此前文件顯示，科林·布朗是記者不假，但肖恩和南希卻是他的領導。
    布朗之行或已成單純的采訪，甚至遊玩，沒了其他考量。
    而廠裏大張旗鼓，隻接了個不能主事的小嘍囉。
    劉書記，陳廠長們的麵子往哪兒擱？！
    “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李譽嘴上占便宜道，然後不由分說先行離開，弄得布朗一頭霧水，不清楚此地風俗難道是初次見麵送橘子？！
    “趙師傅。”李譽找到小轎車，把剛買的一兜橘子遞過去，司機師傅正倚著車頭抽煙，見此笑著拿過來，連聲道謝。
    橘子本地不產，所以價格不低，火車站附近就更貴了，人家買了送給自己，是真有心了。“別客氣，應該的。”李譽頓了頓，說道，“趙師傅，現在事情出了點狀況，得麻煩你先回去一趟，跟我們劉書記他們匯報一下，提前做準備。”
    “人沒接到嗎？”趙師傅掐了煙問道，眼球裏燃起火焰，八卦之心跳動不已。
    “接到了。”李譽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可惜淨出幺蛾子，他們想在濟城逛一逛，先旅遊一番。”
    然後，李譽掏出個牛皮紙信封，交到對方手裏，交代道：“趙師傅，麻煩你了，把這個信封盡快交給我們劉書記，盡快！信封裏是外方接待的一些特別要求。”
    “好嘞！”趙師傅拍打一下信封，答應得痛快，他提著橘子，開心地鑽進了車裏。
    看著小轎車漸行漸遠，李譽調整了下心情，提著另一兜橘子去了出站口，在那裏，人生地不熟的布朗，正懵逼地被當成大熊貓圍觀。
    “科林，吃個橘子。”李譽把橘子遞上去，科林說了聲“謝謝”。
    “這裏的人很沒有禮貌。”布朗一邊跟著李譽往外走，一邊吐槽著。
    “不能這麽說。中國是世界上最善良、最熱情好客的民族，隻是你我雙方不熟悉而已，相信以後，隨著兩國間交流增多，這種情況會得到改善的。”李譽穩妥地說著。
    “但願如此。”布朗道，當走出了車站，看著古樸的城市麵貌，他又問道，“現在去哪裏？”
    “兩個選擇：一個是我們上公交車，直接去旅館，先安頓下來，我再帶你去工廠參觀訪問；二個是附近有個不錯的景點，咱先玩過了，再去旅館，再去工廠。”
    “當然要先去景點。”布朗笑道，不出李譽所料。
    附近有一處泉眼，終年汩汩不斷，由於緊靠著護城河，流出來的水便流進了護城河裏。六十年代疏浚護城河時，泉眼處被用塊石砌得美觀大方，成了一處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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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還是早上，泉水旁聚滿了人，充滿了生機。
    有人扛著扁擔，來泉眼取水，一扁擔幾十斤，全家一天的用度就夠了；有人閑情逸趣，在護城河撒食垂釣；有人漿洗衣物，拿著個棒槌砸得砰砰作響，和其她人高聲談笑；有人純粹來玩，脫了鞋子，坐在石頭上，赤腳伸進清澈的河水中；有人幹脆光著膀子，幾個人在裏邊撒歡暢遊；有人轟著幾隻大白鵝嘎嘎叫著，撲騰著跳進水裏；有人撐著漁船，往來運著貨物，唱著歌，鑽過石橋橋洞；還有人朗朗讀書，鬧中取靜……
    北方之地竟然完全一派南方水鄉風情，而且，更粗獷和更有活力。
    李譽都呆了。
    布朗更是兩眼放光，他摘下包裹，取出了一架相機，不停地拍攝著景致，眼前自然與景觀以及人結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幅絕美的畫卷，令他感到興奮不已。
    “太棒了！太棒了”布朗不停地念叨，雖然他的出現打擾到了很多人，令他也成了被行注目禮的對象，但他一點也不在意，自顧自的拍攝。
    “哎，李譽，你看這些呆頭鵝，一點也不怕我，還對鏡頭感興趣。”布朗笑著道，他一手攀著欄杆，另一隻手舉著相機，探到了欄杆外，俯下了身子找角度。
    這什麽角度？想把鵝浮在水麵和遠處的橋一起拍進去？
    “科林，你小心點，你這麽做很危險。”李譽抓緊提醒道，這懸空在護城河上，掉下去怎麽辦？！
    “沒關係，我就上去。”
    布朗話音未落，就見剛被他說成呆頭的大白鵝，一嘴巴“刀”在了他手上，布朗“呀”地一聲，手上吃痛，便沒握緊相機，著急用手一劃拉，卻不想滑脫了肩帶，“撲通”一聲，就見相機掉進河裏，沉了底兒。
    “我的天哪！”布朗目瞪口呆地張大了嘴，他手指上一個創可貼，被鵝一口叼得粘不住了，一頭耷拉著。
    布朗撕掉創可貼，拿在手裏，向疑惑地看著他的李譽道：“昨天手劃破了，就貼了創可貼。莫非白鵝以為我在喂食？它把創可貼當成了蟲子？或者小魚？”
    李譽搖搖頭：“我也不明白。”
    大白鵝被他的叫聲和相機落水聲所驚，已經帶著小夥伴們悠閑地遊向遠處了：關我屁事？！
    不遠處，剛遊完泳，上岸擦身子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夥目睹了這裏發生的一切，他主動過來問李譽：“哪裏來的老外？”
    “美國。”李譽道。
    “呦，中美要建交了呀。”小夥子道。
    “嗯，你消息很靈通啊。”
    “都這麽說。”小夥子寒暄幾句，又問李譽道，“相機掉進去了吧，我從那邊看到了，要我幫忙嗎？”
    “水看上去不淺，你水性怎麽樣，可別逞強。”李譽擔心道，他這輩子不會水，上輩子也是半吊子狗刨水平。
    “你看不起人呢？！水深也就兩米多頂天了，我打小就護城河裏遊泳，從河底撿石頭和大青磚都不是事。撿個相機，小意思。”
    “那謝謝了，謝謝！謝謝！”李譽感激道。
    他拉過抓耳撓腮瞎著急的布朗，說道：“科林，這個……小兄弟，你怎麽稱呼，哦，王兵，我記住了。科林，這個王兄弟主動幫忙，他要潛水下去幫你找相機。我說過：中國是世界上最善良、最熱情好客的民族，這下信了吧。”
    “thank！thank！”布朗也感激道。
    “他說：謝謝你！”李譽翻譯道。
    “‘三克油’我聽得懂。”王兵白了李譽一眼：“三克油”還翻譯，你四不四傻。
    “撲通”一聲，王兵跳入護城河裏，也就十來秒鍾的樣子，又踩著水浮上來，手裏正拿著布朗的相機。
    李譽和布朗接過相機，同時用力把王兵也拉了上來。
    “我說的對吧，潛水撈東西，小意思。”王兵驕傲地說，他歪著身子，控了控耳朵裏的水，也不說再見就轉身走了。
    “王兄弟怎麽走了？我得感謝他！”布朗剛把相機電池卸下來，一抬頭，幫忙的小夥子已經走遠了，於是扯著李譽的胳膊道，“幫我叫住他。”
    “王兵，小兄弟，別走，你先過來。”李譽喊了一聲。
    王兵搓著手過來，提前“聲明”“相機不是我弄水裏的，不關我事啊，我可不賠。”
    李譽有些無語：“誰讓你賠了？！這個布朗先生想感謝你。”
    “不用謝，不用謝。”王兵不好意思起來，他抓著後腦勺憨厚地笑著，不知道說啥好，就說，“為人民服務。”
    李譽被逗樂了。
    布朗從真皮錢包裏已經數出了錢來，直接5張“大團結”。大團結麵額10元，是當前中國麵值最高的鈔票。
    5張，共50元。由於這裏有熱鬧看，此地已經圍攏了很多人，此刻，5張大團結被布朗排出來，塞到王兵手上，頓時一陣吸氣和驚呼聲。
    臥槽！土豪！
    1978年的50元是什麽概念？
    以官方牌照計算相當於30多美元，差不多相當於美國平均收入的日薪，中國城市居民的雙月薪，中國農村居民的年薪，用這筆錢，可以買到380斤大米，或60斤豬肉，購買力相當後世1000元，幸福感或可超過後世元，因為後世元體現的是多少，78年的50元解決的是有無，尤其是農村，多了50元可支配收入，婚喪嫁娶都能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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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夥子下水時，牛哄哄的樣子，這個時候竟然臉紅了，擺著手說著“不用”“不用”，推開圍觀眾人，就往外走。
    “別介！”李譽一把把王兵拉住，拽了回來。雖然你嗆過我，但我不計較，我胳膊肘永遠往裏拐，咱們是自己人。
    “太好了，李譽，你看。”布朗正在擺弄他的相機，他指著鏡頭給李譽看，“關鍵地方並沒有進水，等回頭找個工具拆開，晾一下可能就沒有大礙了。”
    布朗心情愉快，他拖過王兵的胳膊，握手感激道：“太謝謝了，太謝謝了。”
    他的熱情又把王兵弄了個不好意思。
    “布朗，王兵在下水之前從來沒想過會有感謝金，所以他拒絕，但我想我有辦法讓他收下，如果你堅持給的話。”李譽問道，他不想便宜了歪果仁，但得確定下他心疼不心疼錢。
    “當然！請務必告訴他：他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的相機非常昂貴，是他及時出手，挽救了它。”布朗衝李譽點點頭，望向王兵感激的樣子做不了假。
    於是，李譽再次對王兵道：“小兄弟，我欣賞你，但這個報酬是對方主動給的，你真的可以收著的。”
    “可不行，助人為樂，哪能收錢！”王兵斬釘截鐵，語氣肯定，“再說對方還是歪果仁，想讓我犯錯誤啊？！”
    李譽：……
    “讓你拿，你就拿，怎麽這麽多話！”李譽佯裝生氣，他拿過布朗的相機，作勢往欄杆外一探，“布朗說了，你要是不拿著，他讓我把相機再扔到河裏。”
    圍觀群眾再次驚呼。
    布朗饒有興致地看著，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樣子卻像極了同意李譽說的話。
    王兵則是一臉懵逼地從李譽手裏接過鈔票，他瞅瞅布朗，對李譽說：“這老外這麽軸？！”
    “嗯，跟你一樣，屬倔驢的。”李譽沒好氣地說道。
    “嘿嘿，嘿嘿。”王兵不好意思地抓著鈔票，摸著後腦勺，排開人群走了出去，臨走念叨著對李譽說，“俺是屬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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