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大事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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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下的羯人又將城牆下的陰溝、地槽,俱都用泥土磚石堵住,還用木棍搗死,
    仿佛生怕匈奴人從洞裏鑽出來。
    漸漸地,日頭爬過邙山尖,羯人又有大動作了,
    呼延謨在城下小息了一會,又登上城頭一看,不禁倒抽冷氣
    —— 上萬羯人在城外東西兩側刨地!
    鐵鎬鑿在凍土上“邦邦”作響,精壯的羯人漢子們,喊著號子把泥塊壘成壟。
    “將軍,他們是要......是要築城嗎?”參軍聲音發顫。
    “他是來攻城的,又不見帶有多少糧餉,築個屁的城!”
    呼延謨一巴掌拍碎垛口冰淩,心裏納悶:“石虎腦殼讓驢踢了!這他娘的是在幹什麽?”
    正皺眉思忖間,石虎的狂笑從土壟後炸響:“呼延謨!老子陪你熬到開春!看誰先變人幹!”
    呼延謨冷笑不語,心想,若真要與我長期對峙,先餓死的一定是你這王八蛋。
    城下萬餘羯人,不分日夜地換班挖土壘成壟牆,
    且每每入夜,必有石瞻率眾來攻,擂鼓吹號,喊殺震天,
    直弄的一城不安,卻又雷聲大雨點小,並不真正攻城,匈奴人幾乎都未合過眼。
    兩個日夜後,呼延謨又登城看時,隻見兩條高達丈許、長約十數裏的大土壟,
    連著洛陽城東西兩端的城牆,向南延伸出去,像個大院子一般,將南麵羯人的軍營都圈在裏麵。
    呼延謨隻覺得心驚肉跳,石虎即便是蠢笨如豬,幹這麽大的工程,也必有用意。
    “來人,從東、西、北三門,各派出探馬哨騎,去周邊看看,是否有可疑情況。”
    少頃,斥候連滾帶爬來報:“將軍,東門的羯人遊騎密集得像蝗蟲!咱們的探馬根本出不去呀!”
    “報......,將軍,北門外有羯人的伏兵,已截殺咱們三撥探馬!”
    “報......將軍,西門......西門出不去了......”
    呼延謨突然渾身發冷,看著仍在加高土壟的羯人,卻又無可奈何,
    隻得令一眾守軍密切觀察,防止羯人突然攻城。
    眨眼到了第三日,羯人的土壟皆已完工,
    除了一兩千騎兵在東、西、北,三門外遊弋巡邏,似乎其餘羯人軍兵,都在營中休息,
    一直到入夜,也不見石瞻再率軍來攻,簡直是難得的風平浪靜。
    匈奴守軍和城內的百姓,皆已熬了數個日夜,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了,
    就連城上值守的兩千匈奴守軍,也有不少坐在城垛下,偷偷打盹。
    夜晚又下起雪粒來,北風卷著雪籽灌滿洛陽街巷。
    呼延謨躺在榻上,隻覺得心血來潮,煩躁不安,兩眼熬得浮腫,卻始終難以入睡。
    他又披衣起來,在房中踱了幾步,一眼看見牆上掛著的佩劍,那是皇帝劉曜所贈。
    心中突然感慨起來,這十多年來,跟隨陛下南征北戰,如今已做到了鎮東將軍,頗不負大丈夫之誌,
    隻是去日苦多呀......
    這份榮耀,實也是自己提頭拿命換來的,
    想到這裏,又恨起羯人來,
    若不是這群狼子野心的亂臣賊子作亂,大趙的天下早已在江北穩固,眾人都能安享太平。
    想到這裏,他又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陛下何日才能整軍重來?
    若能現在到來,我與陛下內外夾擊賊寇,必能生擒石虎......”
    正想坐在榻上烤烤火盆,突然覺得似乎有些眩暈,
    腳底地板上鋪的青磚,突然傳來嗡嗡的震動聲。
    “怎麽回事?”
    “來人呀!”
    數名親兵從外麵驚慌地進來,扶住傾倒的燈架。
    桌上陶碗哢哢震跳,屋內的梁柱,也篩糠般地抖落積灰下來。
    呼延謨望著眼前的一切,吃驚地大呼道:“是地動,大地動......大地動......快.......快喚醒眾人”
    哪裏是什麽大地動?
    是九曲黃河開口子啦......
    城北的百姓民居率先響起天崩地裂的轟鳴!
    兩丈高的泥漿巨浪,裹著碾盤大的冰坨撞塌房屋!
    月光下濁流翻騰如黑龍現世,茅屋像紙片般被卷走,睡夢中的人們瞬間便遭了大殃。
    更夫的破鑼嗓子剛呼喚兩聲,便被冰流吞沒——
    “冰龍啊——!”
    “發大水啦......都快醒醒呀......天呐......”
    護城河暴漲倒灌!冰水順著東西北三門,噴湧入城!
    城中的主幹道,眨眼間變成了滔滔冰河,穿著衾衣的匈奴軍兵、百姓,都在浮冰間沉浮哭嚎,
    瀕死的人們,慌亂地想抓住身邊的一切,卻隻留下指甲在青磚上刮出的道道血痕。
    城中房倒屋塌,處處都是嚎哭慘叫的情景,天空此時還應景地飄著雪籽,
    此時若是置身城中,猶如身處九泉地獄之中......
    呼延謨踹開房門時,冰水已淹至胸口!
    他穿著鐵甲,泡在冰冷的水裏,卻像是渾然未覺,
    隻顧著大喊大叫:“開閘......快開南門放水......”
    親兵哭嚎道:“南門已被羯人砌牆堵死了,連陰溝、地槽都被堵住了......”
    南城牆外,石虎站在幹爽的土壟上狂笑:“呼延老兒,這回讓你做回魚鱉,哈哈哈哈......”
    又回頭對李曉明佩服地說道:“陳參軍,你立下不世奇功,等著回去受趙王封賞吧!”
    咦......打了勝仗,你哭什麽哭?”
    李曉明滿臉是淚地道:“我為了活命,幹下這樣的事,實在不是個人。”
    呼延謨在一眾親兵的保護下,裹了張半幹半濕的毯子,好不容易爬上了城頭,
    卻又聽見東、西、北三門外,皆響起羯人雷鳴般的喊聲:
    “羌族兄弟!開東門賞千金!”
    “氐人老鄉!獻西門免死牌!”
    “晉人兒郎門,殺敵酋得封侯!”
    呼延謨和城上的一兩千守軍,此時已是草木皆兵,恐慌萬分,聽聞外麵的喊聲,都驚慌的手腳無措,
    “快,快派人到東、西、北三門警戒,防止有人作亂......”
    城上守軍聞令,都奔向東、西、北三門,卻又聽南門城下,響起一片震天動地的喊殺之聲,
    呼延謨跑到前麵,往城南一看,幾乎驚的魂飛魄散,隻見城下火把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因為有數十裏的大土壟圍著,水不能侵入,城南俱是幹地,
    萬餘名吃、睡了一天的羯人,此時養足了精神,如同蟻群一般,紛紛抬著長梯奔來攻打南城,
    城上殘存的一兩千名匈奴守軍,早已無了鬥誌,紛紛抱頭鼠竄,
    呼延謨拔劍仍要號令眾人死戰,
    卻被數名親兵上前,死死抱住哭道:“將軍,咱們......咱們敗了,快回長安求陛下發兵吧!”
    “是呀,將軍,留的青山在,他日再領軍前來複仇。”
    呼延謨仰天長歎,雙頰流滿熱淚:“大事去矣,我還有何麵目再見陛下。”
    說罷,便要自刎。
    親兵一擁而上,搶下寶劍丟掉,拖著他往城下奔去。
    一名副將揮劍劈斷馬廄橫梁,向眾人大呼道:“拆房紮筏!從西門走!”
    西直門內已成人間地獄。
    敗兵為搶門板砍殺婦孺,血水在冰麵凝成猩紅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