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婪尾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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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楊炯!” 李瀠氣若遊絲,聲線孱弱。
楊炯在床邊守得正緊,聽得呼喚,匆忙間握住李瀠的手,忙不迭應道:“我在!我在!”
李瀠雙手在空中慌亂揮舞幾下,繼而顫聲道:“楊……炯,我……我好像看不見了!”
“什麽?小棉花,你別嚇我。”
楊炯驚惶出聲,雙手將李瀠的手緊緊攥住,目光如炬,死死盯著李瀠雙眸。
“你……你先扶我起身!”
李瀠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些,可楊炯能清楚的感受到她雙手顫抖,掌心處更是一片濕滑,滿是細密的汗珠。
“別急,沒事的!沒事的!” 楊炯將李瀠輕輕扶起,輕聲安慰,卻更像是自我打氣。
李瀠偎依於楊炯懷中,纖眸輕動,十指緊扣楊炯,身軀兀自顫栗不止。
楊炯瞧著她那往日深邃靈動的眼眸,此刻竟似一潭死水,了無生氣,心中懼意與驚疑交纏,卻仍強作鎮定道:“小棉花,咱們不著急!想是你太過緊張,待放鬆些許,慢慢來,定能複見。”
李瀠頷首,深呼吸數次,眼眸轉動,右手緩緩抽出,在眼前輕輕晃動,慘然一笑:“楊炯,我確實看不見了。”
“軍醫!軍醫!” 楊炯大聲急呼。
守候在帳外的三名軍醫聞得呼喊,匆匆步入營帳。
“速來查看!” 楊炯急切催促。
他心下明白,眼耳之疾,就醫貴在及時,片刻耽擱不得,那治療的黃金窗口轉瞬即逝,一旦錯失,再難痊愈。
三名軍醫心懷忐忑,上前依次把脈,細察李瀠雙目及周身狀況。
楊炯目光如刀,緊盯著三位軍醫,見其額頭汗珠密布,冷然道:“究竟怎麽回事?能否治愈?”
三名軍醫麵麵相覷,惶恐之色溢於言表,難以啟齒。
“如實道來!我不是那種忿屠郎醫之人,現在我隻想知道真情實況!” 楊炯沉聲道。
其中一名年事最長的軍醫聞言,長聲歎息:“將軍,吾等詳查其目,未見絲毫損傷之象,然切脈所得,乃是氣血凝滯、盛怒擾心之兆。此女舊疾纏身,尚未全然康複,今又因恚怒攻心,血湧於上,恐此即為失明之因由。”
楊炯聞得此言,微微點頭,當下也是明了,這大抵便是那壓力所致使的失明之症。在強烈情緒激蕩之下,視覺信號在視神經及大腦視覺中樞傳導受阻。實乃心病作祟,或即刻便能複明,亦或數日間仍陷黑暗,若心病不愈,恐怕再難清明。
念及此處,楊炯問道:“可有何良方?”
“將軍,吾等以為,當下首要之務乃是穩固氣血,平撫心境,至於複明之事……” 軍醫欲言又止。
“嗯,去開方吧!添些安神之藥!” 楊炯叮囑道。
軍醫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李瀠察覺楊炯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寬慰道:“我沒事,不過是目不能見而已。”
楊炯默然不語,雙臂將李瀠身軀摟得更緊。
李瀠輕拍其手,道:“叫小梧桐前來!我有話問她。”
“承春,你此刻……” 楊炯憂心忡忡。
“楊炯,我現在沒了安全感,你不能欺負我!” 李瀠苦澀道。
楊炯聞言,內心仿若被重錘反複捶打碾磨,痛意錐心,幾近癲狂。李瀠天生慧眼明心,性極剛強,向來驕傲,從不於人前示弱,即便是麵對楊炯,她也是竭盡全力的想要幫助照料,何曾會說出這般無助柔弱的言語。
以前楊炯常盼李瀠能稍稍柔弱一些,多些小女人情態。然今日當真聞得此語,楊炯卻無半分得償所願之喜,唯餘滿心疼惜與悲戚。
李瀠見楊炯緘默不語,右手四下摸索,尋得他手,道:“可是要小棉花求你?”
楊炯長歎一聲,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轉身步出營帳,尋得李澈,叮囑道:“你姐姐想見你,她此刻心緒難寧,雙目也暫失光明,你言語需慎之又慎。”
李澈聽聞三姐失明,心急如焚,再顧不上其他,徑直衝入營帳,撲至李瀠床前,見三姐昔日明亮雙眸如今黯淡無光,悲從中來,趴在李瀠懷中放聲大哭。
李瀠右手摸索至身前李澈,輕拍其後背,柔聲道:“莫哭,莫哭!姐姐無礙。”
“嗚嗚嗚!” 李澈緊攥李瀠之手,泣不成聲。
李瀠左手抬起,在空中輕晃,想要探尋李澈臉龐。李澈會意,捉起李瀠的手置於己麵,小聲抽噎。
“我真笨!早該猜到你是小梧桐才是。” 李瀠苦笑著,輕輕拭去李澈眼淚。
李澈連連搖頭,神色急切道:“姐姐是這世間最聰慧的人,娘在日常裏,時常在我耳畔誇讚姐姐呢。”
李瀠聞言,手上動作稍滯,將李澈拉近身前,道:“此刻姐姐有話問你,你需將所知一切如實相告。”
“嗯。”
李瀠深吸數次,繼而長聲歎息,右手抬起,在空中無力招擺。
立在一旁的楊炯心領神會,急忙趨近,握住李瀠的手,沉聲道:“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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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瀠點頭,挺直身軀,雙手緊握二人之手,問道:“你說那二狗乃是宸妃之子,我記得宸妃之子已然夭折,這二狗究竟從何而來?”
“我聽長姐說,父皇當年暗中遣人將二狗送往揚州。李淑至揚州後,機緣巧合下與他相遇,二狗身份暴露。娘知曉後,料得父皇從始至終都沒有讓大兄繼位之意,於是便想趁父皇昏厥之際逼其禪位。豈料父皇與太醫龐審元合謀設局,父皇根本未曾昏厥,所有人都被他騙了。” 李澈想起長姐的話,緩緩複述。
李瀠靜靜聆聽,抓著楊炯的手因用力而致原本修長的手指彎曲若鉤,指節泛白,勁道之大令楊炯眉頭緊蹙。
無奈之下,楊炯隻得輕聲安撫,道:“還是我來問吧?”
李瀠搖頭,繼續問道:“以母後的智謀手段,察覺中計之後,理當首要保全小弟與自身,為何會陷入那般境地?”
“有人四下傳謠,稱大兄欲弑父謀反。那時,監門衛與龍驤衛、殿前司在皇宮諸城門混戰廝殺。大兄深陷絕境,騎虎難下,隻得求助虢國公率羽林衛入宮。母後知悉此事後,明了父皇已然動了誅殺大兄之念,亦知父皇想借大兄性命脅迫、阻攔母後脫身,於是便孤身仗劍前往營救大兄。” 李澈數度哽咽,道出當日情形。
李瀠摩挲李澈發髻,寵溺輕撫其頭,道:“莫哭,姐姐為你做主。你告知姐姐,究竟何人殺了母後與小弟。”
“是那二狗,他暗施冷箭射殺母後。大兄見母後中箭,怒急攻心,欲救母後,卻遭內衛、神策衛亂刀砍殺。”
“咳 ——咳——!” 李瀠聞得此言,劇咳不止。
楊炯趕忙扶定她身子,輕撫其後背,不知該出何言語安慰。
“娘可有遺言?” 李瀠低聲問道。
李澈見姐姐相問,無助望向楊炯,目中滿是驚惶。
“沒有嗎?” 李瀠見李澈良久不語,追問道。
“有。”
“那為何不說?”
楊炯見李澈望向自己,便知此遺言恐不宜告知李瀠,遂開口道:“承春,梧桐尚幼,諸多事宜和細節皆不明了,我已令內衛去往長安聯絡,待有詳盡稟報,再告知你。”
李瀠緩緩搖頭,右掌仿若弱柳拂風,輕輕搭於楊炯身軀,繼而緩緩遊移,終落於其麵龐。
她唇角微揚,綻出一絲笑意,然那笑容之中,盡是淒清哀怨:“你莫不是以為,我目不能見,便聽不出你言語真偽。你我靈犀相通,血脈相連。此刻我身處昏暗,最是需你相伴,你怎能欺我?”
楊炯歎道:“我擔心你。”
“我撐得住。” 李瀠投給楊炯一個安心淺笑。
楊炯長聲歎息,朝李澈微微點頭。
李澈見狀,小聲道:“娘臨終前說想念姐姐,讓我去芍藥園摘一朵芍藥陪她。”
李瀠聞得此語,身軀顫栗難止。
“梧桐,你歇息去吧!你三姐倦了!” 楊炯道。
見她仍未移步,楊炯沉聲道:“聽話,有我照料你三姐!”
“嗯!” 李澈小聲應承,一步三回首,退出營帳。
楊炯將李瀠攬入懷中,低語:“妹妹走了!”
“嗚嗚嗚~~!” 李瀠渾身顫抖,撲於楊炯懷中,壓抑嗚咽。
“他為何如此行事?我們也是他子女呀,這是為什麽呀?難道這麽多年來,他對我全是虛情假意,一切皆是為了那二狗嗎?” 李瀠聰慧過人,聽聞李澈所言,怎會猜不到皇帝心思,言語看似是質問,意卻滿是篤定悲切。
“唉~!他是皇帝,她是皇後。” 楊炯千言萬語最終卻都化成了這一句歎息。
李瀠緊緊抱住楊炯,哭聲不絕:“楊炯,我無家可歸了!”
“有的,我在哪裏,哪裏便是你家!” 楊炯輕言慢語,語氣卻堅如磐石。
李瀠聞言,壓抑許久的哭聲再難自製,抱著楊炯號啕大哭,悲戚難抑。
楊炯不知如何慰藉,實是他也難辨此間是非對錯。
以前皇帝與他言及當年往事,他滿心以為那就是真相。豈料皇帝自建國之初便謀劃鏟除皇後為首的宗室。皇後大抵也有所察覺,於是帝後二人明爭暗鬥多年。皇帝借宗室、兒女之力不斷聚斂權勢,為二狗日後登基鋪墊。皇後一邊攬權,一邊尋覓二狗蹤跡,欲絕後患。
可事情就是這麽巧。
李淑行至揚州,無意間接觸到了二狗。讓二狗徹底暴露在陽光之下。皇後欲除二狗,卻難覓其蹤。以帝後二人的智謀手段,自是皆明了後事走向。
這層窗紙一經捅破,矛盾徹底激化。皇後若不先下手為強,待皇帝攜覆滅西夏之威,徹底掃清世家,下一個便輪到皇後宗室。
皇帝也清楚,二狗既現,皇後必不肯善罷甘休,若二狗被殺,他數十年謀劃皆成泡影。他不敢賭皇後尋不得二狗,更不敢賭皇後的手段和決心,隻能先下手為強。
最終結局,顯而易見,皇帝手段更為狠辣。
對此,楊炯隻能說,他確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李瀠不知哭了多久,楊炯肩頭早已被淚水浸濕一片。她似是終於哭盡了力氣,抽噎聲漸緩,良久,才以微弱且帶著幾分沙啞的嗓音輕輕喚道:“楊炯!”
“嗯!” 楊炯輕聲回應。
李瀠輕抿朱唇,道:“將我長安帶來的包裹取來。”
楊炯依言取來置於她身前:“想尋何物?我來幫你。”
“你不是一直想見我的綠羅裙嗎?你來為我換上。” 李瀠吩咐道。
“承春,你這是什麽意思?” 楊炯滿心疑惑。
李瀠輕抿紅唇,道:“今日婪尾花為君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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