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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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北大營,五千山北軍甲胄齊整,營地守備極為森嚴。
    楊炯放下望遠鏡,轉身看向阿裏齊,眉頭緊皺道:“瞧這山北軍的布防,井井有條,士兵們毫無懈怠。營地的了望塔錯落分布,換防時間也各不相同,可見這山北軍絕非泛泛之輩。”
    “駙馬,要不我率部從正麵佯攻,把敵軍兵力都吸引過來,屆時您再趁機從東門攻入?” 阿裏齊神色凝重,提出自己的建議。
    楊炯聽完,當即擺手否決:“不成。咱們擅長奇兵突襲,要是派少量兵力正麵攻堅誘敵,且不說山北軍會不會中計,單說你能撐多久都是個大問題。咱們本就兵力不占優勢,我原本計劃突襲穿插,打山北軍個措手不及,再借大勝之勢與頗超氏族長談判。但眼下局勢突變,咱們得把這順序顛倒一下。”
    “駙馬盡管下令,阿裏齊唯命是從!” 阿裏齊見楊炯已有計策,不再多言,高聲表態。
    楊炯點頭,低聲叮囑:“傳令下去,讓兄弟們提前做好準備,隨時準備衝擊敵陣。”
    “是!” 阿裏齊大聲領命,急忙轉身去安排作戰部署。
    眼見天色漸晚,楊炯令人將頗超也先以及孛兒帖母女帶到跟前,臉上掛著一抹淺笑,問道:“夫人,考慮好了嗎?”
    “楊炯,我期望咱們之間的首次合作,能以誠信為基石,彼此坦誠相待。” 孛兒帖目光銳利,完全沒了先前的嫵媚與挑逗,神色間滿是莊重。
    楊炯爽朗大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我楊炯號稱‘鐵齒銅牙金不換,誠實可靠小郎君’,這可不是徒有虛名,我說過的話,必定算數,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
    孛兒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湊近忽蘭耳邊低聲叮囑了幾句,便與楊炯一同策馬朝著山北大營疾馳而去。
    馬蹄轟鳴如雷,三千皮室軍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直抵山北大營門前。
    “敵襲 ——!” 山北軍的哨兵瞬間察覺到這三千兵馬的蹤跡,刹那間,山北大營內號角聲四起,喊叫聲、咒罵聲交織一片,營地瞬間沸騰起來。
    楊炯二話不說,示意手下將頗超也先帶到近前,深吸一口氣,扯著嗓子大喊:“都看清楚了,這人是誰?頗超屋質,難道不來見見自己的兒子嗎?”
    山北大營地士兵早已經刀出鞘,弓上弦,嚴陣以待。可當他們看清楊炯身前之人時,全都愣在原地。這癡傻的少主,他們又怎會不認識?
    當下,前線指揮來不及細想,轉身大聲下令:“快,快去請族長過來!”
    話還沒說完,隻見一位滿頭白發、身形清瘦的老將軍縱馬疾馳而來。此人看上去五十多歲,麵容雖顯滄桑,但一雙眼眸卻炯炯有神,那挺直的脊梁,更襯出他精神矍鑠。
    老將軍見山北軍將士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微微點頭示意,旋即便指揮數百親兵驅馬向前。
    這些親兵來到離楊炯幾丈遠的地方停下,老將軍目光掃過楊炯,神色複雜地看了眼頗超也先,高聲問道:“年輕人,報上名來!”
    “大華鎮南侯,楊炯!”
    頗超屋質眉頭一皺,重新打量楊炯好一會兒,不禁感歎道:“果真是人中龍鳳啊!萬軍陣前,鎮定自若,實在難得!”
    “你是頗超屋質?” 楊炯沒跟他兜圈子,沉聲問道。
    “正是!”
    楊炯點點頭,一把拽過正在大喊大叫的頗超也先,再次問道:“認識這人嗎?”
    頗超屋質神色平靜,輕笑一聲:“可以說認識,也能說不認識。”
    “哦?有意思,老將軍不妨講講?” 楊炯饒有興致地問道。
    “該我講嗎?難道不該你先提條件,我再決定認不認此人嗎?” 頗超屋質十分精明,巧妙地把控著談判的主動權。
    楊炯心下一緊,明白眼前這位不好對付。
    當下,他轉換思路,大笑幾聲,帶著嘲諷的口吻道:“嘖嘖嘖!兄弟,你可真可憐,你爹不僅不認你,連你的命都不管啊。”
    “嘿嘿嘿!不管!不管!” 頗超也先用力拍著手,不停地重複楊炯的話,隨後便開始拚命掙紮,卻被楊炯緊緊製在身前。
    “兄弟,自己的命得自己爭取,看來你爹不喜歡你這個兒子啊!” 楊炯意味深長地說著,眼睛緊緊盯著頗超也先的雙眼。
    “自己求!自己求!” 頗超也先依舊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
    楊炯見此,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旋即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頗超屋質,大聲吼道:“頗超屋質,立刻領兵向北撤退!等你撤到五十裏處,我就放了你兒子!”
    “年輕人,你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你。太祖爺曾言,山北軍與大遼國運同享,我要是撤軍,那可就真成了頗超氏的千古罪人!” 頗超屋質語氣平靜,緩緩舉起右手。
    刹那間,他身後的士兵紛紛箭鏃指天,蓄勢待發。
    楊炯眉頭緊皺,沒料到頗超屋質如此難纏,完全不給談判留絲毫餘地。
    當下,他咬了咬牙,示意手下將孛兒帖和忽蘭推到眾人麵前,冷冷說道:“老將軍,兒子你不認,兒媳和親家也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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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還沒完,楊炯突然感覺手心被人塞了個東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耳邊再次響起頗超也先那癡傻的叫嚷聲:“不認!不認!”
    楊炯仔細摩挲著手中物件,確認是一枚兵符後,瞳孔猛地一縮。
    旋即,他拽著頗超也先翻身下馬,不著痕跡地把匕首塞進頗超也先袖口,站在頗超屋質麵前,大聲吼道:“老將軍!我的耐心有限。你與皇帝合謀,強娶斡魯朵氏忽蘭,無非是想瓜分她手中的權力!你我都是明白人,如今斡魯朵雙花、你的兒子都在我手裏,少跟我玩極限施壓、故作鎮定那一套,馬上撤軍!退二十裏,我就放一人,這是我的底線!”
    頗超屋質冷冷地盯著眼前這位聞名天下的少年將軍,半晌,開口道:“你果然如傳聞中那般膽識過人、智謀超群。既然你把話挑明了,老夫也不跟你兜圈子,先把孛兒帖交出來!”
    楊炯心中一喜,知道計劃重回正軌,可臉上卻裝出一副猶豫躊躇之態。
    “年輕人,我也沒什麽耐心。” 頗超屋質再次施壓。
    話音剛落,他身後山北軍急拉弓弦的嘎吱聲瞬間響起,局勢急轉直下。
    楊炯掃了眼山北軍,咬咬牙,用力一揮手:“把孛兒帖交給他!”
    令下,李澈和青黛扮作普通女衛模樣,押著孛兒帖緩緩朝頗超屋質的馬前走去。
    兩軍近萬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這三人身上,氣氛瞬間壓抑到了極點。四周安靜非常,唯有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待走到近前,青黛看了眼迎上來的山北軍,輕輕推了孛兒帖一把,便跟著李澈轉身往回走。
    就在眾人以為事情塵埃落定之時,青黛猛地回身,袖口三根袖箭激射而出,直奔馬上頗超屋質的前胸。
    頗超屋質瞳孔驟縮。他確實料到楊炯可能會耍些手段,卻沒想到楊炯竟敢在山北軍麵前公然刺殺自己。
    他一時有些發懵,搞不清楊炯是真有倚仗後手,還是頭腦發熱下的衝動之舉。
    來不及多想,他憑借著本能,迅速翻身下馬,將將躲過這三支袖箭。
    剛一落地,頗超屋質正準備下令放箭,卻見孛兒帖身後的李澈突然躥出。
    李澈速度快得驚人,頗超屋質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她一掌擊中胸口。
    頗超屋質隻覺心髒仿佛要炸裂一般,不受控製地噴出一口鮮血,渾身氣力瞬間消散。
    青黛快步上前,匕首緊緊抵住頗超屋質的脖頸,朝身後的山北軍大聲怒吼:“都別動!”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僅僅三個呼吸的時間。誰都沒想到,明明談好了條件,交換了人質,己方還占據優勢,楊炯竟敢突然挾持族長。
    更讓山北軍震驚的是,出手打傷頗超屋質的女子,他們根本沒看清她是何時出的掌,一丈的距離,眨眼便至,這人到底是人還是鬼?
    山北軍頓時慌了神,如今族長和少主都在楊炯手裏,隻能呆呆地看著李澈和青黛把頗超屋質拖走,根本不敢輕舉妄動。就連剛剛拉滿的弓弦,都不自覺地鬆開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射出冷箭,激怒楊炯,引發不可控的後果。
    李澈和青黛剛拽著頗超屋質回到楊炯身旁,刹那間,變故突生。
    隻見忽蘭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楊炯腰間,同時口中大喊:“楊炯!我忽蘭今日便與你同歸於盡,以全頗超氏忠勇之名!”
    楊炯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卻未絲毫閃躲,而是一把將身旁的頗超屋質扯了過來,擋在自己身前。
    忽蘭見狀,瞬間愣住,心中暗叫不好:這和事先商量的不一樣啊!
    她慌忙想要收住匕首,卻感覺後腰被人猛地推了一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匕首已然直直刺入了頗超屋質的前胸。
    近萬將士目睹這一幕,全都驚得呆立當場。他們腦袋根本轉不過彎來:這兒媳嘴上喊著維護頗超氏榮耀,怎麽手上卻把自己公公給刺死了?
    楊炯將頗超屋質推倒在地,轉身看向頗超也先,把手中兵符扔還給他,微微一笑:“頗超兄,咱們的交易,可以開始了吧!”
    頗超也先死死盯著地上的頗超屋質,眼底滿是複仇的快意。
    隨即,他收斂神色,癡傻之態消失得無影無蹤,高高舉起虎符,麵向山北軍,厲聲吼道:“全軍聽令!頗超屋質意圖勾結斡魯朵氏謀反通敵。
    我奉皇帝之命,率皮室軍假扮楊炯深入敵營,先擒獲斡魯朵氏賊寇,後誅殺頗超屋質,此乃皇帝密旨,傳閱眾將士觀看!頗超敵魯!速速整頓軍隊,我要即刻押送斡魯朵氏的逆賊,帶著頗超屋質的頭顱入京麵聖!”
    話音剛落,山北軍將士們驚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張,久久說不出話來。
    族長何時成了反賊?少主何時不瘋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恰在這時,頗超敵魯迅速領兵出營,接過密旨,轉身朝身後的山北軍大聲宣讀:
    朕聞山北軍族長頗超屋質,陰與斡魯朵氏勾連,行止詭秘,朕心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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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念先祖曾言,山北軍拱衛社稷,與國同休。朕素念舊勳,初聞此事,實難輕信。
    今特命頗超也先,總領一應調查事宜。
    望卿殫精竭慮,不負朕之倚重,徹查此事,以正視聽,還山北軍之清白,安朕之社稷。
    欽此!
    宣讀完畢,頗超敵魯虎目圓睜,大聲喝問:“都聽明白了嗎?”
    “不可能!我不信!族長對皇帝忠心耿耿,你們這是汙蔑!”
    “我也不信!族長向來最器重二少主,怎會把兵符交給一個傻子!”
    “沒錯!他之前不是傻的嗎?怎麽突然就好了?”
    ……
    山北軍大營瞬間炸開了鍋,嘈雜聲此起彼伏,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頗超也先見狀,瞧了眼楊炯,見他點頭示意,當即扯著嗓子下令:“皮室軍聽令!陛下有旨,凡反叛者,格殺勿論!”
    “吼吼吼!” 身後皮室軍齊聲應和,聲震四野。
    刹那間,馬蹄如雷,長刀出鞘,皮室軍直衝入山北大營。
    一時間,山北大營內喊殺聲震天,但有質疑、反對者,皆被當場處決。
    楊炯靜靜望著眼前逐漸被控製的山北大營,半開玩笑地說道:“頗超兄,你可真能忍啊,十幾年如一日地裝瘋賣傻,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我有別的選擇嗎?五歲時就被人下毒,到現在每天隻能吃一頓飯,整日活在死亡的恐懼之中。我若不裝瘋,恐怕早就沒命了。” 頗超也先目光陰鷙,冷冷地回應。
    “聽這些山北軍的話,難道是頗超屋質打算廢長立幼?” 楊炯好奇地問道。
    頗超也先轉過身,看著死不瞑目的頗超屋質,憤怒道:“起初,他倒沒想殺我,都是那個賤女人自己的盤算。可日子久了,那女人越來越囂張,行事明目張膽、毫不掩飾,你覺得他會不知道?
    後來我才明白,就因為我母親早逝,那女人又是蕭氏之女,他不敢得罪,隻能裝作看不見,甚至有意縱容。”
    “頗超兄,你裝瘋這段時間也沒閑著啊。看你接管山北軍這利落勁兒,就算我不來,再過幾年,你也能成功複仇。” 楊炯望著已被徹底掌控的山北大營,如實說道。
    頗超也先緩緩搖頭,歎了口氣:“你若不來,我早已死在大婚之夜。你見過誰家大婚,新郎不見新娘,卻等來十個女人伺候的嗎?”
    “唉!那女人夠狠的,她這是借著皇帝忌憚孛兒帖的心思,故意把你往死路上送,這招借刀殺人,實在是高明。” 楊炯不禁感歎。
    頗超也先咬著牙,握緊雙拳,沉聲道:“我幫你打進京城。事成之後,我要一字王爵;事若不成,命定如此,無怨無悔!”
    “哈哈哈!好,我替南仙應下了!你應該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南仙封賞從不吝嗇。隻要你展現出自身價值,你就是年輕一輩裏,頭一個封王的!” 楊炯豪邁地大笑起來。
    “好!” 頗超也先隻回了一個字,便打馬奔入營中,著手整頓、收攏山北軍。
    “你…… 你…… 你騙我!!!” 忽蘭眼中滿是震驚之色,在安撫司女衛的控製下瘋狂掙紮,那神情仿佛要將楊炯生吞活剝了一般。
    楊炯神色鎮定,語氣平淡地說道:“你們想在南仙手下做權臣,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相信南仙有足夠的手段來應對你們。但你們首鼠兩端,做著兩手準備,還指望我跟你們合作?我兄弟的命值錢得很,我絕不會讓他們置身於未知的風險之中。”
    “嗬!誠實可靠小郎君!好!真是好得很啊!” 孛兒帖眼神森冷,死死地盯著楊炯,眼中怒火熊熊騰騰。
    “夫人,你看你們就不如頗超也先聰明。他清楚需要我幫他報仇,也明白我能決定他的生死,所以一出手就是殺父以明誌,絲毫不給自己留退路。並且,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仇恨和野心,這樣忠誠又易於掌控的盟友,我要是不選他而選你,那我豈不是腦子糊塗了。” 楊炯聳了聳肩,對孛兒帖的嘲諷毫不在意。
    孛兒帖氣得渾身發抖,怒吼道:“你就不怕我聯合三族反叛嗎?”
    “夫人,皇帝一招釜底抽薪,派了頗超也先過來,你就已經有些應付不來了。如今斡魯朵氏和乙室已氏的兵力都被調去了北地,你還能跟誰聯合?反叛?你又要反叛誰呢?” 楊炯語氣冰冷,毫不留情地譏諷道。
    孛兒帖聽了這番話,胸脯劇烈地起伏,默然無言。
    她心裏清楚,自己為忽蘭謀劃的退路已被楊炯徹底堵死,而且忽蘭還背上了弑殺公公的罵名,別說是入主中宮了,不被世人唾棄就謝天謝地了。
    當下,她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沉聲問道:“那我們之前的約定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我可以替南仙做主!隻要事後你協助南仙穩住局勢,三族共主你就別想了,但做兩族之主還是可以的。而且你們母女以後也不用再在背後掌權,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台前。” 楊炯毫不隱瞞,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條件。
    “哼!小郎君,還真是‘誠實可靠’啊!” 孛兒帖冷笑一聲,拉著已經瀕臨崩潰的忽蘭,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楊炯心裏明白,孛兒帖如今對自己已毫無信任可言。
    不過,他也不著急,畢竟這種事急不來,等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孛兒帖自然會知道如何選擇。
    楊炯不複多言,返身傳令:“全軍入山北大營,整飭休憩,以候良機!”
    皮室軍轟然稱喏,聲若雷霆,旋即疾趨入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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