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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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在營台上佇立良久,眼見潘簡若已將一千金花衛整飭停當,當下再不耽擱,即刻點兵向南折返,往大華而去。
但見馬蹄踏踏,煙塵滾滾,一千金花衛旌旗招展,星夜兼程,過得真定府,於一日正午時分才入太原府城。
待城門在望,早見太原知府已率一幹屬吏候在道旁。
那知府見大軍到來,忙趨步上前,躬身行禮道:“下官太原知府褚安民,見過……”
楊炯忙翻身下馬,搶步上前將這鬢發花白的師兄攙住,半嗔半笑道:“儲師兄這是成心讓我難堪不是?您老眼看就到花甲之年,比家父還長著幾歲,若是讓他老人家知道您給我行此大禮,他不得扒了我的皮呀!”
褚安民麵色一肅,沉聲道:“師弟這說的是哪裏話!你如今是當朝實打實的侯爺,此番征戰更是為大華謀得十年安穩,莫說我行個禮,便是滿朝文武列隊相迎也不為過。想我本是一介都進奏官,若非恩師提攜,哪有今日?數十年案牘勞形,這份知遇之恩豈敢相忘?”
說著又要俯身行禮。
楊炯早知這褚師兄的倔脾氣,當下忙側身閃至一旁,既不落他禮數,又將這一拜虛引向身後一幹金花衛。
待褚安民禮畢,方笑著將他攙起,朝身後一眾太原府屬官揮了揮手,朗聲道:“都散了吧!我最不喜這些虛禮,諸位且去安排駐軍事宜,各忙各的便是!”
眾官員麵麵相覷,原都巴望著在鎮南侯跟前露個臉兒,最不濟混個臉熟也好。全國誰不知當今梁王看重的人,升遷的速度比那燎原之火還要迅猛,哪個能不眼紅?
單說這新上任的褚府尹便是現成的例子:一個在進奏院理了數十年奏折的都進奏官,不過因送折時與左相攀談幾句,便被外放做了知縣,短短十載竟已曆兩府,如今更是坐鎮邊陲的封疆大吏。
人生能有幾回這般際遇?坊間都傳鎮南侯用人不拘一格,單是西夏一戰,受封的大將軍便快趕上開國時的陣仗。眾人豈肯錯過這等良機?當下忙湊將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皆是些奉承話。
楊炯聽著這些言不由衷的話語,隻覺渾身難受,當即心中一轉,便抬手虛按,示意眾人噤聲。
隨即將潘簡若與盧和鈴喚至近前,笑著向褚安民引薦:“師兄,這位是拙荊,長安潘氏千金。”
潘簡若款步上前,盈盈一禮,風姿綽約:“師兄安好。”
褚安民見狀,忙不迭拱手回禮,口中連道:“哎呀!可是金花衛潘帥的掌上明珠?老夫如何受得起真將軍的禮數!”
“師兄忒也見外了,自家人哪論這些!” 潘簡若言笑晏晏,禮畢便輕移蓮步,退至楊炯身側。
楊炯清了清嗓子,特意抬高聲調,又引過盧和鈴道:“師兄再看,這位亦是內人,範陽盧氏女。她常住太原府,往後還請師兄多多照拂才是。”
褚安民尚未及言,身後一眾官員早七嘴八舌搶著應和。
一屬官堆起滿臉笑紋,忙不迭道:“侯爺這話忒見外了!太原府誰人不識盧夫人的尊容?往後夫人但有差遣,小的們跑腿兒都嫌慢呢!”
話音未落,一員麵相憨厚的武將已扯開嗓子嚷道:“侯爺隻管把心揣回肚裏!有俺牛三在,定保夫人周全,若有半分閃失,俺提頭來見!” 說罷還重重拍了拍胸脯,生怕楊炯漏了他的名字。
其餘官吏見狀,紛紛效仿,一時喊名表忠之聲此起彼伏。
楊炯冷眼瞧著這出熱鬧戲碼,心下暗忖:官場這大染缸,若事事較真,倒真就無人可用了。
念及此,楊炯麵上已堆起笑意,抬手虛按道:“諸位美意本侯記下了,眼見日頭將沉,且先安置駐軍要緊。”
眾官吏在宦海沉浮數十載,豈有不明白的?皆知盧夫人這一出,名為 “照拂”,實則是鎮南侯給眾人指了條攀附的明路。
既已得了要領,再糾纏反顯愚鈍,當下紛紛拱手告退,簇擁著潘簡若與金花衛進入城中。
褚安民與楊炯並轡而行,苦笑著搖頭歎道:“師弟莫怪這些同僚。太原地處邊隅,他們終年困在此處,盼個上進也是人之常情。他們其中不乏幹練之才,隻是久在這官場泥沼裏打滾,難免沾些習氣。這滋味,愚兄深有體會。” 說罷撫了撫鬢角霜白,眉間似有幾分自嘲之意。
楊炯聞言,唇角微揚,打趣道:“褚師兄這做派,與當年在進奏院判若兩人呢。”
褚安民搖了搖手,鬢邊白發隨動作輕晃:“你當我願這般?早年埋頭案牘,單是各府縣奏折分類排序便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琢磨這些人情世故?若不是那日給恩師送折時得了機緣,怕真是要老死在那堆文書裏了。”
楊炯對這位師兄印象頗深,老爺子書信裏倒是著重提過,此人品性端方,於權位向無貪念,偏生記性驚人。近三年奏折能一字不差複述,五年內的也能道出梗概。這般 “活典籍” 本是入中樞做舍人的上佳人選,卻因淡泊名利反被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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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得老爺子慧眼識珠,才將他調出京城曆練。
想來也是,整日批閱天下政務,眼界格局自非尋常官吏可比,不過缺些地方實務罷了。加之他不爭權柄,治事反倒穩妥,這些年政績斐然,連年升遷。此番坐鎮太原穩住北方,當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正思忖間,楊炯抓住褚安民手臂,沉聲道:“聞說師兄一到任,便將太原官場整頓了個遍?”
“哪算得上整頓!” 褚安民撫須笑道,眼中閃過鋒芒,“前任知府調離後,底下人隻知爭權奪利。這邊境之地靠著貿易,又有乘豐速運襄助,便是不及江南富府,也不該鬧到時有餓死人的地步。
那些官商勾結、魚肉鄉裏的蛀蟲,我索性摘了幾顆腦袋,借著新政由頭裁撤些冗員。如今太原府已清清爽爽,隻等師弟這尊‘財神爺’來添把火呢。”
楊炯無奈一笑,望著這比老爺子還年長幾歲的師兄,打趣道:“我的好師兄呀!我這剛踏入太原地界,飯都沒吃上一口,倒先成了‘肥羊’。”
“哎呀,你瞧我這記性!老糊塗了,該打該打!” 褚安民一拍額頭,忙不迭拽著楊炯便走,“府衙早備下接風宴,咱們邊吃邊敘舊!”
說罷,竟似比年輕人還心急幾分。
楊炯含笑連擺雙手,旋即斂了笑意,正色道:“師兄與我何須這般客套?眼下長安波譎雲詭,我還須星夜趕回料理事務。至於振興太原一事,師兄盡可寬心。”
說著,楊炯抬手遙指北方,目光灼灼:“如今既由師兄主政,我正打算打通北上紡織商路。往後太原必成大華商貿首站,屆時需招募大量人手,不出數年,定能躋身富裕州府之列。”
“妙極!妙極!” 褚安民撫掌而笑,眉間愁雲盡散,“遼地金地亂象頻生,太原乃是邊境重鎮,若沒了商貿進項,我可真是坐不安穩了!”
楊炯聞言神色一凜,壓低聲音道:“師兄可知‘稚子懷金過鬧市’的典故?太原富則富矣,難免招歹人覬覦。日後我會從西夏舊地調遣精兵駐守,裁撤廂兵改用禁軍。這軍營選址、防線構築,往後皆是治府的頭等大事。”
褚安民深深望他一眼,忽而長歎:“你但能助我富民,其餘諸事,我一概不問。”
這話一出,楊炯便知師兄已瞧破自己控扼北疆的盤算。然念著老爺子知遇之恩,又盼著為百姓謀條生路,這師兄索性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說來也怪,這年過花甲的老者,偏生存著份赤子心性。他在進奏院埋首數十載,早悟透 “活在當下” 的道理。能為一方百姓謀些活命生計,便是天大的正經事。至於來日局勢如何翻覆,哪裏顧得上?
這般想著,褚安民已扯著楊炯的衣袖往府衙去:“走走走!再說下去,酒菜都要涼透了!”
楊炯見他應得爽利,心下暗歎老爺子果然慧眼如炬。這世道波譎雲詭,老爺子豈會瞧不出他的籌謀?不過借著薦賢舉能的由頭,早將心腹安插在要害之處,這分明是悄無聲息地給自己鋪好了前路。
且看這太原府的褚安民,西北熙河蘭湟與秦鳳路的張泉,再到兩浙路滿布的相府門生,北據雄關要隘,南扼財賦咽喉。若算上登州王修、華庭陸萱、川蜀柳師師,假以時日,半壁大華盡在彀中。
隻是眼下尚在織網布局,要成氣候,還需些水磨工夫。
見褚安民並非慣於虛與委蛇之人,楊炯便尋了個由頭,目光不著痕跡地瞥向身後盧和鈴:“師兄,明日黃昏我便要趕回長安,這……”
褚安民見狀,撫須朗笑:“哈哈哈!師弟不必多言,師兄省得!既是歸心似箭,便自去安排。”
楊炯笑著應了聲 “曉得”,一路將他送至角門。待褚安民的袍影轉過照壁,方整了整衣襟折返。
盧和鈴杏眼圓睜,狠狠剜了楊炯一眼,嗔道:“偏拿我當擋箭牌!沒我你倒活不成了?”
楊炯忙賠著笑,攥住她的手哄道:“姐姐往後常駐太原,又總愛獨居一隅。上次那遭我還懸著心呢,叫他們都曉得些輕重,省得日後哪個不開眼的再生事端。”
“油嘴滑舌!” 盧和鈴甩脫他的手,蓮步輕移便往小院走去,裙裾掃過階前青苔,倒像攜著股子惱意。
楊炯正要追去,忽聞遠處傳來賣花之聲:“迎春桃李綻芳華,荼蘼香染碧玉紗。千紅萬紫皆來賀,占盡東風第一家。”
“小哥留步!” 楊炯疾步上前,目光落在竹籃裏幾株荼蘼苗上,“這荼蘼可還有存貨?我盡數要了。”
賣花郎一愣:“客官莫打趣 ——”
話音未落,楊炯已接過青黛遞來的五兩銀子塞過去,催促道:“快些取來!我家娘子等著種花呢。”
那漢子捧著銀子直晃神:“這……忒多了!”
“千金難買心頭好,休要囉嗦!” 楊炯說著,抱起五株花苗便追向盧和鈴。
耶律跋芹立在遠處瞧著,忽覺心頭發酸,輕嗤一聲:“敗家子兒。”
王修見狀直跳腳,扯著楊炯衣袖嬌嗔:“我也要!”
“要什麽?”
“要花!”
“自己買去。”
“哇 ——” 王修跺腳便要撒潑,楊炯被纏不過,隻得軟下聲:“回長安便給你置個園子,種滿早櫻晚櫻,管叫你三四月間日日見芳。”
王修破涕為笑,粉臂如藤蔓般纏住他,淚珠還掛在睫毛之上,眼底滿是得逞後的小竊喜。
楊炯瞥見耶律跋芹冷著臉疾走,順口喚道:“可要尋些星芹花?種在你院角倒也相宜。”
“不必。” 耶律跋芹頭也不回,“我墳頭自己會長。”
“瘋婆子!” 王修跳腳大罵。
楊炯苦笑搖頭,耶律拔芹脾性古怪,忽而淺笑嫣然,忽而冷若冰霜。當下也不與她計較,隻抱著花苗引眾人往小院去。
彼時,簷角風鈴叮咚,倒似碎了滿院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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