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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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修猛地一夾馬腹,胯下那匹看似溫順的栗色戰馬長嘶一聲,竟爆發出不遜於烏雲踏雪的矯健與速度,載著她孱弱卻挺直如劍的身軀,直奔山下那已近尾聲的血腥屠場。
    風雨鼓起她素色的披風,獵獵作響,蒼白的臉頰因激動而泛起一絲病態的紅暈,唯有那雙眸子,亮得如同淬了火的寒星,死死鎖定了戰場中心,那正與影武者統領一條弘治做最後困獸之鬥的藤原道長。
    山下,那片被刻意隔離的“界河”之內,屍積如山,血流漂杵。
    藤原軍與影武者都已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曾經近萬的藤甲兵,如今能站著的不足三千,人人帶傷,甲胄殘破,眼神中隻剩下麻木的殺意。影武者更是損失慘重,死寂的黑色洪流已變得稀薄,那鬼魅般的速度也因力竭和傷亡而遲滯下來。
    戰場核心,兩杆殘破的大旗下,最後的對決慘烈上演。
    藤原道長須發散亂,銀須被血汙黏成一綹一綹,華麗的陣羽織早已破碎不堪,露出內裏布滿刀痕的漆黑具足。他手中名刀小烏丸依舊鋒銳,刀光如雪,但揮動間已顯沉重遲滯,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座下的神駿黑鹿毛戰馬,前胸插著數支漆黑的短鏢,口鼻溢血,四蹄顫抖,顯然也已重傷。
    影武者統領一條弘治,更是淒慘。半邊鬼麵覆麵早已碎裂脫落,露出一張因極致的憤怒和瘋狂而完全扭曲的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自額角斜劈至下頜,皮肉翻卷,鮮血汩汩流淌,將他半邊身子都染成暗紅。
    他左臂齊肩而斷,斷口處胡亂纏著染血的布條。僅剩的右手緊握著一柄刃口崩裂的漆黑長太刀,刀身猶自滴著粘稠的血。兩人身邊,親衛早已死傷殆盡。
    “老賊!拿命來!”一條弘治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獨目中燃燒著同歸於盡的瘋狂,竟不顧自身防禦,僅剩的右臂掄圓了長刀,以全身之力,朝著藤原道長的脖頸猛劈而下。
    刀風淒厲,已是搏命一擊。
    藤原道長瞳孔猛縮,小烏丸疾抬格擋。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爆響,火星四濺。
    藤原道長隻覺一股巨力從刀身傳來,震得他雙臂發麻,氣血翻湧,險些握不住刀柄。
    黑鹿毛戰馬悲嘶一聲,再也支撐不住,前蹄一軟,轟然跪倒。藤原道長猝不及防,整個人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飛出去,重重砸在泥濘的血泊之中,小烏丸脫手飛出。
    “死——!”一條弘治見狀,獨目爆發出狂喜的凶光,根本不顧自身空門大開,合身撲上,手中殘破的長太刀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朝著地上掙紮欲起的藤原道長心口狠狠捅下。
    藤原道長看著那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沾滿血汙的刀尖,死亡的冰冷瞬間攫住了心髒。他奮力扭身,試圖避開要害,但重傷之軀,如何能快過這搏命一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咻——!”
    一道淒厲的破空銳嘯,撕裂了戰場的喧囂。
    一支通體烏黑、毫無反光的三棱透甲弩箭,如同來自幽冥的索命符,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精準無比地貫入了一條弘治完全暴露的咽喉。
    噗嗤!
    箭頭自後頸透出,帶出一蓬溫熱的血霧。
    一條弘治前撲的動作驟然僵住,獨目中的狂喜瞬間化為極致的錯愕與不甘。他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異聲響,手中捅下的長刀失去了所有力量,“當啷”一聲掉落在藤原道長身側的泥水裏。
    龐大的身軀晃了晃,轟然栽倒,激起一片血水泥漿,獨目兀自圓睜,死死瞪著灰蒙蒙的天空,氣息已絕。
    藤原道長死裏逃生,驚魂未定地喘息著,掙紮著撐起上半身,渾濁的老眼循著弩箭射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匹栗色戰馬踏著血水泥濘,緩緩行至近前。
    馬背上,端坐著一位披著素色披風、臉色蒼白如紙的年輕女子。她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手中卻端著一具造型精巧、閃爍著幽冷寒光的折疊勁弩,弩機弦猶自微微震顫。
    雨水順著她清瘦的臉頰滑落,那雙眸子,正冷冷地俯視著他,如同九天之上的神隻,無悲無喜,唯有深不見底的冰寒與一絲壓抑到極致的快意。
    在她身後,是沉默如山、刀槍並舉的兩萬精兵,藤原秀鄉與藤原純友按刀立馬,立於陣前,目光複雜地看著血泊中的藤原道長。
    “修……修子?”藤原道長看清來人,布滿血汙溝壑的老臉上,瞬間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隻剩下徹底的灰敗與難以置信。他喉嚨滾動,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幹澀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王修沒有回答,她隻是緩緩地抬起手中那具猶帶餘溫的勁弩,冰冷的弩尖,隔著數丈風雨,穩穩地指向了藤原道長那沾滿泥汙血漬的頭顱。
    藤原道長在血汙泥濘中掙紮半撐起身,老眼死死盯住馬背上那張蒼白如紙、卻冰冷似寒鐵的麵容,喉頭滾動,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怪笑,幾縷染血的銀須黏在嘴角,更顯狼狽猙獰“哈……哈哈哈!死在你手裏……老夫、老夫也算不上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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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修端坐馬上,勁弩的冰冷觸感透過指尖直抵心頭。她蒼白的唇線抿成一條銳利的刀鋒,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寒意,字字清晰,砸在藤原道長耳中
    “藤原道長,機關算盡了一輩子,步步為營,為他人織網,也為自己掘墓。可曾想過今日,眾叛親離,如喪家之犬,匍匐在這泥濘血海之中?”
    “哈哈哈!”藤原道長猛地咳出一口汙血,渾濁的老眼爆發出困獸般的凶光,他用盡力氣嘶吼,脖頸青筋暴凸,“老夫所為,何錯之有?!藤原氏百年基業,權傾朝野,靠的是什麽?靠的就是掌控天皇!每一代天皇的喜好,就是藤原家手中的籌碼!
    他嗜好亂欲,視女子為玩物與利器,老夫不過是投其所好!將你煉成那獨一無二的毒女,是你生來的造化!若無老夫當年在你身上種下這百毒,你焉有今日?焉能有此奇毒之軀?又焉能……焉能引來那楊炯,引來這滔天大禍,毀我藤原氏萬世宏圖!”
    他越說越激動,殘破的身軀因極致的憤怒與不甘而劇烈顫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遙遙指向王修身後那沉默如山的軍陣,指向遠處正在被楊渝、楊炯聯手絞殺殆盡的天皇近衛軍,指向這片被炮火蹂躪、屍橫遍野的焦土
    “看看!睜開你的眼好好看看!若非你引狼入室,若非你蠱惑秀鄉、純友這些背祖忘宗的孽障,老夫早已廢黜了那昏聵的天皇。
    這平安京,這扶桑萬裏河山,早已盡歸藤原氏所有。老夫將是開創新朝的天皇!是你!是你這個藤原家的血脈,親手將你的母族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你才是藤原氏最大的罪人!是藤原氏千秋功業的掘墓者!”
    癲狂的咆哮在屍山血海間回蕩,帶著一種扭曲的、自以為是的正義與悲憤,仿佛他才是蒙受了千古奇冤。
    王修靜靜地聽著,那張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竟緩緩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這笑容裏沒有半分暖意,隻有淬了劇毒的嘲諷與深入骨髓的悲涼。
    她微微傾身,聲音依舊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風雨,壓過藤原道長的嘶吼
    “為了家族?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藤原氏所謂的萬世基業,就可以將三歲稚童投入毒窟,日日以百毒噬心?就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甥女在毒液中掙紮哀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她當成一件工具,一件製約那變態天皇的玩物?”
    她的話語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控訴,“七歲!我七歲那年,是爬著逃出那個地獄的!像一條被毒爛了皮肉的狗!藤原道長,我的好舅舅,你告訴我,在你那‘偉大’的家族利益麵前,我的命,我的痛,我的恨,究竟算什麽東西?!”
    她握著勁弩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纖細的手腕卻在微微顫抖,那並非恐懼,而是積壓了數十年的滔天恨意與痛苦在體內奔湧衝撞,幾乎要破體而出。
    藤原道長被她眼中那焚天滅地的恨意刺得一窒,但旋即,那梟雄的執拗與瘋狂再次占據了上風。
    他用盡最後的氣力,以刀拄地,搖搖晃晃地試圖站起來,佝僂的身軀在風雨中挺直了一瞬,渾濁的老眼射出野獸般的光
    “算什麽東西?哈哈哈!在藤原氏的霸業麵前,任何東西都可以是籌碼!任何人!都可以是棋子!莫說是你,便是老夫自己,若有朝一日成了阻礙,亦當棄之如敝履!
    此乃梟雄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古往今來,哪個立下不世功業的帝王將相,手上不是沾滿了至親的血?!老夫何錯?!錯的是你!是你這不知感恩、不念血脈的孽障!你毀了藤原氏!毀了老夫畢生心血!”
    他嘶聲力竭,狀若瘋魔,披散的銀發被血雨黏在臉上,形如惡鬼。那“畢生心血”四個字,仿佛耗盡了他最後殘存的生命之火,吼完,他劇烈地嗆咳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混合著內髒碎片湧出嘴角,身軀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向前一栽,幾乎撲倒在泥濘裏,隻有那柄名刀小烏丸,還死死地拄在地上,支撐著他尚未徹底倒下的殘軀。
    “夠了!”王修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溫度徹底消失,隻剩下冰封萬年的死寂與決絕。那根緊繃的弩弦,便是她心中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智之線,此刻,徹底崩斷。
    她再無說下去的欲望,食指猛地扣向扳機。
    然而,就在弩機將發未發,千鈞一發之際。
    “嗬……嗬嗬嗬……”一聲低沉、嘶啞、卻又帶著一種詭異解脫般快意的長笑,從藤原道長低垂的頭顱下發出。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汙溝壑的臉上,竟扯出一個極度扭曲的笑容,眼中燃燒著最後瘋狂的火焰,死死盯住王修
    “想親手了結老夫?以泄你心頭之恨?哈哈哈……休想!老夫縱橫一世,豈能……豈能死於你這孽障之手?!藤原家的家主……自有……藤原家的死法!”
    話音未落,他眼中那點瘋狂的光芒驟然爆亮,如同回光返照。那原本已搖搖欲墜的身軀,不知從何處榨出最後一股邪異的力量,竟猛地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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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啊——!”
    一聲震裂肺腑的狂嘯衝天而起,藤原道長須發戟張,狀如瘋魔,他不再看王修一眼,布滿血絲的渾濁老眼死死望向平安京方向那仍在燃燒崩塌的城門樓廢墟,目光仿佛穿透了烈焰濃煙,看到了禦座上那個同樣狼狽絕望的身影。
    那目光中,有不甘,有憤懣,有滔天的怨毒,更有一種梟雄末路的悲愴與傲然。
    他雙臂猛地一振,竟將那柄拄地支撐的小烏丸名刀高高舉起。秋水般的刀身在晦暗天光下劃出一道淒厲的寒芒,映亮了他那張扭曲而決絕的臉龐。
    “藤原氏……萬世不滅——!”
    最後一聲嘶啞的咆哮,如同孤狼對月的絕唱,撕裂了風雨。
    寒光一閃,鋒銳無匹的刀鋒,帶著他畢生的野心、不甘、怨毒與最後殘存的一絲梟雄傲骨,狠狠地、決絕地、毫無半分猶豫地抹過了自己的脖頸。
    “嗤——!”
    一腔滾燙粘稠、帶著濃重鐵鏽腥氣的熱血,如同壓抑了許久的噴泉,猛地從那斷裂的頸腔中狂飆而出。血箭激射數尺之高,在晦暗的天幕下劃出一道刺目驚心的猩紅弧線。
    滾燙的血雨,濺落在王修素白的披風下擺,如同雪地裏綻開的點點紅梅,觸目驚心。
    藤原道長那兀自挺立的身軀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手中那柄飲盡主人鮮血的小烏丸“當啷”一聲墜落在血泥之中。
    他那雙瞪得滾圓、目眥盡裂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平安京的方向,瞳孔深處最後一點光芒如同風中殘燭,驟然熄滅,凝固成一片永恒的、死寂的灰敗。
    那挺直的身軀,轟然向前栽倒,重重地砸進他自己噴湧出的那片血泊泥濘之中,激起一片暗紅的泥漿。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風聲、雨聲、遠處戰場零星的金鐵交鳴和垂死的呻吟,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
    王修端坐馬上,勁弩依舊平舉著,冰冷的弩尖遙遙對著那具伏臥在血泊中、已無生息的軀體。
    她的手指還保持著扣動懸刀的姿勢,僵硬地懸在半空。那張蒼白如雪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大仇得報的狂喜,沒有手刃仇敵的快意,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隻有一片虛無的、冰冷的茫然。
    數十年的刻骨恨意,支撐著她從毒窟爬出,熬過流落異國的淒風苦雨,在無數個被毒發折磨的寒夜裏咬碎銀牙。每一次毒發的剜心蝕骨,每一次午夜夢回那毒窟的黑暗與窒息,都在她心底刻下一道血淋淋的複仇誓言。向這個名為“舅舅”的魔鬼複仇,向這個毀了她一生的家族複仇。
    為此,她可以忍受一切,可以算計一切,可以變得冷酷無情。這滔天的恨意,早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活著的唯一意義。
    然而此刻,當這恨意的源頭,這纏繞她半生如同附骨之疽的仇人,真的在她麵前自戕身亡,血濺五步,伏屍塵埃。那支撐她熬過無數煉獄、焚盡了她所有溫情與希望的熊熊恨火,竟在刹那間,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像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連一絲青煙都未曾留下。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空茫,瞬間席卷了她。心口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塊,留下一個黑漆漆、冷颼颼、深不見底的窟窿。
    支撐她半生的支柱轟然倒塌,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意欲何為?複仇之後,又該去向何方?這突如其來的虛無感,竟比那蝕骨的毒發更加令人窒息。
    就在這片死寂的空茫之中,雨,似乎悄然變小。
    那壓抑在頭頂、仿佛亙古不散的厚重鉛雲,被一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勁風,硬生生撕開了一道狹長的裂口。
    一縷金燦燦的、帶著久違暖意的陽光,如同天神投下的光之利劍,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重重陰霾,精準無比地投射在王修蒼白冰冷的臉上。
    光線刺目,她下意識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縷陽光來得如此突兀,帶著一種滌蕩乾坤的力量,驅散了王修臉上那層死寂的蒼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金色光暈。那陽光的溫度,透過冰冷的雨絲,落在她冰冷的皮膚上,帶來一絲細微卻真實的暖意。
    這暖意仿佛擁有某種奇異的魔力,順著她的血脈悄然流淌,竟微微驅散了一絲心口那巨大的空茫與冰冷。她從未覺得陽光如此清澈。也從未覺得呼吸如此順暢。仿佛壓在心口二十年的萬鈞巨石,隨著藤原道長那一腔熱血噴出,隨著這縷陽光的刺入,終於挪開了一絲縫隙。
    “唉……”
    一聲蒼老而悠長的歎息,帶著無盡的疲憊與宿命般的了悟,自身後傳來,打破了這陽光下的死寂。
    王修沒有回頭,但那歎息聲,卻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空茫的心湖中漾開了一絲微瀾。
    藤原道月在葉枝的攙扶下,拄著一根烏木拐杖,步履蹣跚地踏過泥濘的屍骸與血水,緩緩走到藤原道長的屍身旁。她身上的玄色直衣同樣沾滿了泥點和深褐色的血漬,銀白的發髻散亂不堪,臉上刻滿了深深的疲憊與悲憫,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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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原道月渾濁的老眼低垂,凝視著泥水中那具曾經叱吒風雲、如今卻冰冷僵硬的軀體,又緩緩抬起,目光複雜地落在馬背上沐浴在陽光中的王修身上,聲音低沉而沙啞
    “塵歸塵,土歸土。爭了一輩子,鬥了一輩子,機關算盡,血流成河。到頭來,也不過是黃土一抔。這個結局,總也算給他留了最後一點藤原家主的顏麵了。”
    藤原道月說著,伸出枯瘦顫抖的手,從寬大的袖袍中,摸索出一個通體漆黑、毫不起眼的細頸瓷瓶。瓶塞被拔開,一股極其刺鼻、令人聞之欲嘔的腥甜氣味瞬間彌漫開來,蓋過了濃重的血腥味。
    她微微彎腰,小心翼翼地將瓶口傾斜。瓶內流出一種粘稠如蜜、色澤暗紅近黑的詭異粉末。這粉末一接觸到藤原道長脖頸處那尚在緩緩滲血的致命傷口,便如同滾油潑雪,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異響。
    一股濃烈的、帶著強烈腐蝕性的青白色煙霧猛地升騰而起。煙霧之中,那粘稠的暗紅粉末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開來,所過之處,無論是浸透了血水的華貴錦袍,還是堅韌的皮膚肌肉,甚至那森森白骨,都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地消融、塌陷、化開。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腐蝕聲密集響起,如同無數細小的毒蟲在瘋狂啃噬。傷口周圍的皮肉瞬間變成一種可怖的、冒著氣泡的醬黑色,繼而如同燒熔的蠟燭般塌陷下去,流淌出粘稠腥臭、混雜著紅黑之色的膿血。
    這消融迅速擴大,藤原道長那具不久前還帶著梟雄餘威的軀體,就在這縷金光的照耀下,一點點、一寸寸地塌陷、融化、瓦解。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原地隻剩下了一灘麵積驚人、不斷冒著細小氣泡、散發出濃烈惡臭的粘稠黑紅色液體,緩緩滲入被鮮血浸透的泥濘土地中。
    那曾經權傾朝野、翻雲覆雨的藤原家主,連同他的野心、他的不甘、他的罪惡,徹底消失在這天地之間,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唯有那柄名刀小烏丸,靜靜地躺在旁邊,刀身依舊寒光凜冽。
    藤原道月看著那灘汙濁的血水,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悲哀,隨即化為一片枯寂的死灰。她再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仿佛卸下了萬鈞重擔,又仿佛徹底耗盡了最後的心力。
    隨即顫巍巍地彎下早已不再挺拔的腰背,用枯瘦如柴、布滿老人斑的手,費力地撿起了那柄沉甸甸的小烏丸名刀。
    刀鋒上,猶自帶著一絲主人頸血未冷的微腥。道月雙手捧著這柄象征著藤原氏最高權柄與傳承的神兵,如同捧著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步一步,步履維艱地走到王修馬前。
    她仰起布滿溝壑的臉,渾濁的老眼帶著複雜神色,將刀高高捧起,遞向馬背上的王修,聲音蒼老而疲憊
    “拿著吧,無論你認不認這身血脈,此乃藤原家主的信物。有了它,便算是正了名分。” 她喉頭哽咽,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藤原氏的未來,早已隨著那灘血水和城外震天的喊殺聲一起,徹底崩塌了。
    王修甚至沒有低頭去看那傳世名刀,空洞的目光緩緩從道月蒼老絕望的臉上移開,越過他佝僂的身軀,投向遠處。
    那裏,硝煙漸散,一麵殘破不堪、卻依舊倔強挺立的赤底麒麟戰旗,正在被炮火撕裂的平安京殘破城垣下獵獵招展,旗麵上沾滿血汙,卻掩不住那睥睨天下的崢嶸銳氣。
    王修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無比堅定,如同寒冰乍破,鋒芒畢露。那在人群中衝殺的高大身影,似乎在這一刻,徹底照亮了她靈魂深處的某個角落。
    “我是楊家人!”王修的聲音清冽如冰泉激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響徹在這片血腥的修羅場上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藤原氏的髒血,早已流盡!”
    話音未落,她雙腿猛地一夾馬腹,栗色戰馬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踏過那灘汙濁的血水,踏過藤原道月捧著刀僵立的身影,頭也不回地朝著那麵獵獵飛揚的赤色麒麟戰旗,朝著那片被炮火撕裂的殘破城門狂飆而去。
    風,卷著濃重的血腥與硝煙,呼嘯著掠過屍骸狼藉的曠野。
    楊渝勒馬立於烏雲踏雪之上,身上的赤甲浴血未幹,亮銀槍斜指地麵,槍纓上的血珠猶自滴落,鳳目含煞,掃視著眼前這片被徹底打垮的戰場。
    天皇近衛軍那曾經不可一世的赤銅洪流早已不複存在,隻剩下滿地殘破的甲胄、倒斃的戰馬和層層疊疊的屍體。零星的反抗如同投入沸水的雪片,在麟嘉衛和螭吻營殘部冷酷高效的絞殺下迅速湮滅。
    楊炯策馬行至她身側,那張剛毅的臉上也滿是疲憊與血汙,但眼神卻亮如寒星“藤原老賊伏誅,影武者、藤甲兵主力盡滅,城頭禁衛軍被巨炮轟散,天皇龜縮皇城,看來大局將定。”
    楊渝微微頷首,目光越過屍山血海,投向遠方。
    隻見王修正策馬穿過屍骸遍布的戰場,朝著城門疾馳而來,她那單薄卻挺直如劍的背影,在破開烏雲的萬道金陽照耀下,仿佛鍍上了一層神聖而凜然不可侵犯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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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渝的嘴角,終於勾起一絲如釋重負的弧度。
    “傳令!”楊渝的聲音陡然拔高,清越如鳳鳴,穿透整個戰場,“全軍整隊!目標——平安京!入城!”
    “遵令!”毛罡、姬德龍、賈純剛等將領轟然應諾,聲震四野。
    號角長鳴,蒼涼、雄渾、帶著鐵血殺伐之氣的號角聲,再次撕裂了短暫的沉寂,如同沉睡的巨獸發出了蘇醒的咆哮。這號角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嘹亮,都要激昂,帶著一股席卷天地、滌蕩乾坤的磅礴氣勢。
    嗚——嗚嗚嗚——!
    隨著號角聲起,整個戰場如同被注入了新的靈魂。
    散落在戰場各處,正在打掃殘局、包紮傷口的赤甲士兵們,聞聲猛地挺直了腰杆,疲憊不堪的臉上瞬間爆發出狂熱的光芒。
    他們迅速拋棄一切不必要的負重,抓起身邊染血的兵刃,踢開腳下的屍骸,如同百川歸海,向著那麵屹立在殘破城門前的赤色麒麟戰旗下匯聚。
    鏗鏘!鏗鏘!鏗鏘!
    鐵甲撞擊之聲由疏而密,由遠及近,最終匯成一片連綿不絕、沉重無比的金鐵轟鳴。赤色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在麒麟旗下迅速凝聚、排列。
    破損的甲葉在陽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澤,染血的刀槍如同森林般舉起,無數雙眼睛燃燒著勝利的火焰,死死盯住前方那座象征著扶桑至高權力的平安京皇城。
    整軍完畢,蹄聲如雷。
    楊渝一馬當先,烏雲踏雪長嘶裂空,亮銀槍直指前方那如同巨獸獠牙般的城門豁口。
    “大華——!”楊炯大吼一聲,聲如金石交擊。
    “萬勝——!!!”數萬將士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山呼海嘯般炸響,聲浪滾滾,震得殘破的城牆簌簌發抖,震得天空中最後幾片殘雲都似乎要消散。
    鐵蹄踏碎泥濘與屍骸,沉重的步伐撼動著飽經蹂躪的大地。赤色與黑色交織的洪流,帶著碾碎一切的磅礴氣勢,衝向那被巨炮撕裂的平安京城門。
    鐵流滾滾!刀槍如林!戰旗獵獵!殺氣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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