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江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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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向曙,啟明高掛。
楊炯整飭軍伍已畢,回首望那茅山山門緊閉,心中不覺泛起一絲莫名悵惘。
恰此時,一寸金趨步上前,低聲稟道“少爺,白姑娘寅正時分便已離去了。臨行前,托付小的帶句話給少爺。”
楊炯聞言,不禁轉首望向那寂靜的官道,喃喃道“是何言語,竟不能當麵分說?”
一寸金輕歎一聲,自懷中取出半股金釵,遞給楊炯,輕聲吟道“鴛鴦帳裏暖芙蓉,低泣關山幾萬重。明鏡半邊釵一股,此生何處不相逢。”
楊炯聽了一愣,隨即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目光落在那金釵之上。
但見那釵不過三寸長短,通體以赤金抽作極細金絲,盤繞成半股流雲之態,看去簡約而雅致。釵頭並無繁複花樣,隻以陰刻之法雕了一朵蒲公英,花蕊細如秋毫,絨球輕若煙塵,仿佛隻消嗬一口氣,便能將其吹散無蹤。
日光斜映之下,金絲紋路間流轉著黯黯光華,那蒲公英的刻痕卻顯出一痕青灰的影兒,平添了幾分朦朧幽渺之意。
楊炯搖頭苦笑,暗自思忖這丫頭何時竟也生出這般細膩深沉的心思來了?妻分金釵,相逢一合,乃是大華夫妻間分別時永無二心的信物。看來白糯竟是事事洞明,樣樣知曉了。
楊炯將這半截金釵小心納入懷中,收斂心神,見麟嘉衛甲胄鮮明,精神抖擻,正待揮手下令啟程。
忽見官道上煙塵陡起,一陣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密如驟雨鼓點。
待來人馳至近前,楊炯不禁訝然“菩薩蠻?!你如何來了?”
摘星處七大總管,一寸金、定風波、菩薩蠻、沁園春、念奴嬌、破陣子、西江月,分掌全國各處,權勢極重。
菩薩蠻身為江南道大總管,若非萬分緊急之事,斷不會親自飛馬趕來。
菩薩蠻不及多言,翻身下馬,拱手急稟“少爺!大事不好!江南九道生變,彌勒教糾結各處閑漢無賴,於各州府煽動叛亂。眼下叛亂初起,卻如星火四散。
定國公已將三萬虎賁衛六營盡數拆封,分赴各處彈壓。然據兄弟們探得的情報,這些亂民打著‘牝雞司晨,奉天討命’的旗號,大多群龍無首,倒像是專為牽製虎賁衛而來。”
楊炯聽聞,瞳孔驟然一縮,滿心疑竇道“彌勒教何來這般滔天之力?他們教主早已半死不活,怎敢再掀風浪?”
“少爺!您派去接管地方門派的兄弟們,剛至便見那些山門早已人去樓空!對方似早有預謀,轉頭便與彌勒教餘孽及地方上反對新政的豪族勾連一處。如今局勢紛亂如麻,明麵上有暴徒作亂,暗地裏又有豪族輸運資財,地方官委實難以支撐。”菩薩蠻沉聲解釋。
楊炯雙眉緊鎖,暗自思量觀其旗號,意在反對李漟稱帝,則李淑與李澤嫌疑最重。可能調動江湖勢力者,李淑或力有未逮,十之八九是李澤在暗中攪弄風雲。
此計著實狠辣,於江南掀起叛亂,一則牽製王府勢力,使其無暇他顧;二則可嫁禍李淑,動搖李漟威信。如此,坐收漁利者,非他李澤莫屬。
“李澤!爾敢如此!”楊炯眸中寒光凜冽,直如冰潭深水,當即冷聲下令“菩薩蠻!速去華庭,調齊火炮,將龍虎山給老子轟平!”
“少爺!這……龍虎山畢竟是百年道門魁首,這……恐……”菩薩蠻麵有難色,欲言又止。
“狗屁的道門魁首!老子要天下人知曉,大華治下,凡敢禍國殃民者,必死無赦!”楊炯聲音森冷如冰。
“是!”菩薩蠻身軀一挺,不再多言,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楊炯默然片刻,心下已有定奪,厲聲喝道“全軍聽令!”
“吼吼吼!!!”三軍齊聲呐喊,聲震四野。
“全軍張虎賁衛窮奇營旗號,即刻奔赴舒州(鎮江)平叛,扼守江南北門,穩固門戶。繼而安定金陵、掌控蘇州、居高臨下,進軍臨安,收管徽州。此江南五州,乃我大華命脈所係,不容有失,全速進發!”楊炯運籌帷幄,目光如電,殺氣盈溢。
“保衛江南!”
“保衛江南!”
“保衛江南!”
三軍嘶聲怒吼,氣勢磅礴,直欲裂地崩天。
楊炯不再耽擱,戴上人皮麵具。全軍高舉虎賁衛窮奇營大纛,如一股鋼鐵洪流,沿著官道滾滾南下,直撲舒州。
馬蹄踏碎晨露,晶瑩四濺;鐵甲映著朝陽,寒光森森。雖僅千餘騎,卻挾風雷之勢,銳不可當。
沿途所見,盡是凋敝景象田壟荒蕪,村落蕭索,偶有逃難的百姓拖家帶口,望見這殺氣騰騰的軍伍,無不驚恐避讓,縮在道旁瑟瑟發抖,眼中滿是絕望與麻木。
楊炯端坐馬上,臉上覆著那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掩去了原本俊朗的輪廓,隻餘下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冷冽如冰。
“報——!”前方一騎斥候如離弦之箭般奔回,在楊炯馬前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嘶鳴不止。
斥候滾鞍下馬,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急促“稟侯爺!舒州城已被暴民圍困!城下烏泱泱一片,怕有數千之眾!打著‘牝雞司晨,奉天討命’的旗號,正猛攻南門!守城官軍似有不支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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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眼神一凝,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牝雞司晨?討命?哼,好大的狗膽!傳令,全軍加速!直撲南門!”
“得令!”號令層層傳遞,千騎如龍,驟然提速,馬蹄聲匯成一片撼人心魄的悶雷,卷起漫天煙塵,向著舒州城南狂飆突進。
離城尚有數裏,震天的喧囂已撲麵而來。遠遠望去,舒州城南門外的曠野上,人頭攢動,黑壓壓如蟻群般聚集著數千亂民。他們衣衫襤褸,手中兵器更是五花八門,鋤頭、木棍、鏽跡斑斑的柴刀,甚至還有削尖的竹竿。
一麵汙穢不堪的白布大旗在人群中高高擎起,上書八個歪歪扭扭的血紅大字“牝雞司晨,奉天討命”。
亂民們狀若瘋狂,嘶吼著、推搡著,扛著簡陋的雲梯,一波波湧向城牆。城頭上箭矢稀疏落下,砸在人群中,濺起幾朵微不足道的血花,卻絲毫不能阻擋那洶湧的人潮。
守城官軍顯然已力竭,城防岌岌可危。
楊炯勒馬於一處高坡之上,冷眼俯瞰這混亂的戰場。他身後,千餘麟嘉衛精銳已悄然列陣。
不同於亂民的喧囂,這支隊伍肅殺如林,隻有甲葉摩擦的細微聲響和戰馬偶爾的響鼻。前排士兵沉默地解下背負的包裹,動作迅捷而精準,一架架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神臂弩被迅速架設起來,粗如兒臂的弩箭斜指前方。
更有數十名膀大腰圓的壯漢,從馱馬背上卸下幾截沉重的鐵管和支架,手腳麻利地開始組裝,赫然是數門攻城巨炮。黑洞洞的炮口,無聲地對準了城下那沸騰的暴民。
就在這時,亂民隊伍中一陣騷動。
一個身形魁梧、滿臉橫肉的漢子被眾人簇擁著推到陣前。此人袒胸露懷,胸口用朱砂畫著歪歪扭扭的符咒,手持一柄鬼頭大刀,正是彌勒教在舒州的一個小頭目,諢號“過江龍”。
他見官軍援兵不過千餘人,且列陣不動,膽氣陡壯,扯開破鑼般的嗓子,朝著楊炯的方向厲聲咆哮
“呔!城上的狗官聽著!還有那新來的不知死活的走狗!爺爺們受彌勒佛祖庇佑,金剛不壞,刀槍不入!識相的,速速開城投降,交出錢糧,饒爾等不死!否則,待爺爺打破城池,定叫爾等雞犬不留!”
他身後的亂民受其鼓噪,也紛紛舉起手中破爛的“兵器”,發出震耳欲聾的嚎叫“刀槍不入!殺!殺!殺!”聲浪滾滾,氣勢一時竟壓過了城頭的抵抗。
楊炯端坐馬上,麵具下的臉毫無表情,隻有那雙眸子,寒光更盛。他微微側頭,對身旁一名手持令旗的傳令官,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清晰地穿透了喧囂“傳令炮隊,目標,賊酋及其身後三十步內亂黨。裝填實心彈,一發校射。”
“得令!”令旗揮動。
坡下,炮隊指揮官眼神銳利如鷹,口中迅速報出一串方位參數。炮手們動作嫻熟,調整炮口角度,填入火藥包,再塞入沉重的鐵彈。引線被點燃,嗤嗤的火花在陽光下跳躍。
“過江龍”還在揮舞著大刀,唾沫橫飛地叫罵“聽見沒有!爺爺們刀槍不入!爾等……”
話音未落。
“轟!!!”
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猛然炸開,平地驚雷。
距離“過江龍”左前方約二十步處,一團裹挾著烈焰與濃煙的火球轟然爆開。大地劇烈一顫,泥土、碎石、殘肢斷臂混合著淒厲的慘叫衝天而起,一個直徑丈許的深坑瞬間出現,坑邊十餘名亂民連哼都沒哼一聲,便化作漫天血雨肉泥。
喧囂的叫罵聲戛然而止,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亂民,包括那前一秒還在叫囂“刀槍不入”的“過江龍”,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他們臉上的瘋狂、戾氣瞬間被無邊的驚駭和茫然取代,眼珠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盯著那還在冒著青煙的恐怖深坑,以及坑邊散落的、還在微微抽搐的殘破肢體。
不知是誰先發出一聲變了調的、不似人聲的尖叫“天……天雷!是天雷啊!”這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人群。
“跑啊!官軍會妖法!引天雷啦!”
“佛祖救命啊!我的腿!我的腿沒了!”
“娘啊——!”
……
恐懼如同瘟疫般瘋狂蔓延。數千亂民頃刻間炸了營,什麽“刀槍不入”,什麽“奉天討命”,在絕對毀滅的力量麵前,脆弱得如同紙糊。
人群徹底崩潰,哭爹喊娘,丟盔棄甲,像沒頭的蒼蠅般互相推擠踐踏,隻想逃離這片被“天雷”覆蓋的死亡之地。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攻城陣勢,眨眼土崩瓦解,變成了一場慘烈的自相踩踏。
“過江龍”也被那近在咫尺的爆炸震得魂飛魄散,鬼頭大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臉上橫肉抽搐,看著身邊瞬間空出一大片、隻剩下殘肢和血汙的地麵,一股惡臭從褲襠裏彌漫開來。
過江龍猛地回過神來,怪叫一聲,轉身就想往人堆裏鑽。
“哼。”高坡上,楊炯鼻腔裏發出一聲輕蔑至極的冷哼。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對著那狼狽逃竄的肥胖身影,然後猛地一收,攥成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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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賊酋。神臂弩,三輪齊射。覆蓋其退路。”命令簡潔冷酷。
“嗡——嗡——嗡——!”
三聲沉悶卻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響幾乎同時爆發,數百支粗大的弩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死神的鐮刀,劃出致命的弧線,精準地覆蓋了“過江龍”周圍十丈方圓。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悶響連成一片,正在瘋狂奔逃的亂民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成片成片地栽倒。粗大的弩箭輕易洞穿單薄的軀體,帶起蓬蓬血霧,有的甚至將兩人、三人串在一起,釘死在地上,慘嚎聲、骨骼碎裂聲、瀕死的呻吟聲交織一處,宛如煉獄。
“過江龍”運氣極好,竟未被直接命中,但一支弩箭貼著他的頭皮飛過,削掉了他半邊頭發和一塊頭皮,鮮血瞬間糊了滿臉。
他嚇得肝膽俱裂,腳下一軟,摔了個狗吃屎,連滾帶爬,卻被幾具插滿弩箭的屍體絆住,再也動彈不得,隻能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楊炯不再看那混亂的屠宰場,馬鞭一指混亂不堪、自相踐踏的潰兵“麟嘉衛!鋒矢陣!鑿穿潰兵,驅趕其後續亂黨!目標,舒州南門!與守軍匯合!”
“吼!”千騎同聲應諾,聲震四野。
鐵蹄如雷,轟然啟動。
千餘精騎化作一柄燒紅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入那已經徹底崩潰的亂民潮中。騎兵們並未過多揮砍,隻是憑借戰馬的衝力和沉重的甲胄,一路碾壓過去。
擋在麵前的潰兵如同麥稈般被撞飛、踏倒,慘叫聲不絕於耳。騎兵所過之處,硬生生犁開一條血肉模糊的通道,直通舒州南門。
城頭上的守軍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先是天雷降世,轟散叛軍,接著是官軍鐵騎如神兵天降,摧枯拉朽般擊潰亂黨,絕望瞬間化為狂喜。
“援軍!是援軍!虎賁衛!開城門!快開城門!”守將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沉重的南門在絞盤的吱呀聲中緩緩開啟。
楊炯一馬當先,率軍如旋風般衝入城內。他目光掃過殘破的城牆和疲憊的守軍,聲音沉穩有力,穿透混亂“吾乃虎賁衛窮奇營統領曾阿牛,奉定國公令,平叛安民!舒州守將何在?”
一名渾身浴血、甲胄殘破的將領踉蹌上前,單膝跪地“末將舒州鈐轄趙天德,拜見將軍!謝將軍救命之恩!”
“趙鈐轄請起。”楊炯虛扶一把,語速極快,“即刻起,舒州城防由我接管!你部傷亡如何?城中糧秣、武庫、水源情況速速報來!賊首何在?”
趙天德掙紮站起,喘息著回答“稟將軍,末將麾下兄弟折損過半,餘者皆帶傷!城中糧倉……糧倉昨日已被暴民內應打開,哄搶一空!武庫尚存部分弓弩箭矢,但火藥、火油幾近告罄!水源無恙,取自城內水井。那賊首‘過江龍’已被將軍神威阻於城外!”
楊炯眉頭微蹙,糧倉被劫,這是大患。他略一沉吟,果斷下令“賈純剛!”
“末將在!”
“你帶一隊人,持我令牌,即刻接管府庫,清點所有存銀、銅錢!凡府庫官吏,擅動一錢者,斬!同時,全城張貼安民告示朝廷平叛大軍已至,凡受裹挾之良民,棄械歸家者,既往不咎!有敢趁亂劫掠、奸淫、殺人者,立斬不赦!告示需言明,稍後將在南門處置首惡,以儆效尤!”
“遵命!”賈純剛領命,點起一隊人馬,如風般離去。
“趙鈐轄!”楊炯轉向趙天德,“你熟悉城中情況,立刻組織人手第一,收攏所有能戰之兵,分發武庫存留弓弩,配合我部將士分段守城,重點防禦!
第二,征召城內所有郎中、藥鋪,設立傷兵營,全力救治傷員!所需藥材,暫由府庫支取,戰後核銷!
第三,組織民夫,清理街道,撲滅火源,收斂屍骸,集中處理,以防瘟疫!所需人手,可征調城內青壯,每人每日發口糧三升,銅錢十文!拒不效力者,以通敵論處!”
趙天德聽得一愣一愣,這位將軍行事之果決、條理之清晰,遠超他想象。尤其是那“發口糧銅錢”的舉措,簡直是聞所未聞。
他精神一振,抱拳大聲應道“末將遵命!定不負將軍所托!”
命令一道道下達,混亂的舒州城,在楊炯的指揮下,迅速恢複秩序,全城井然,再無最初的暴亂之態。
半個時辰後,舒州南門城樓。
城外的混亂已稍稍平息,潰散的亂民大部分逃遠,隻留下滿地狼藉的屍骸和丟棄的破爛兵器。
楊炯立於垛口之後,身姿挺拔如鬆。他身後,是肅立的麟嘉衛士兵,手中不再是長刀,而是一杆杆製作精良、槍管黝黑的燧發火槍。
城樓下,城門洞開,一隊士兵押著十幾個被五花大綁、麵如死灰的俘虜走了出來,為首者正是那嚇尿了褲子、滿頭血汙的“過江龍”。
城牆上,擠滿了被臨時召集來的舒州百姓。他們扶老攜幼,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惶和深深的好奇,踮著腳尖,緊張地望著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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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目光掃過城下那癱軟如泥的“過江龍”,又掠過城牆上黑壓壓的百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四方“舒州的父老鄉親們!吾乃虎賁衛窮奇營統領曾阿牛!彌勒妖教,勾結地方不肖之徒,蠱惑人心,聚眾作亂,攻城掠地,劫掠糧倉,致使生靈塗炭!此等首惡元凶,罪不容誅!”
他猛地一指“過江龍”,怒喝出聲“此人,自稱‘過江龍’,彌勒教匪首,妖言惑眾,煽動暴亂,攻城之時叫囂‘刀槍不入’,致使無數無知鄉民枉死城下!
其罪一,謀逆造反!
其罪二,戕害百姓!
其罪三,妖言惑眾!
三罪並罰,當處極刑!
今日,於此城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以慰無辜死難者在天之靈!以正朝廷法度之威嚴!”
話音落,他身後一名手持火槍的士兵踏步上前,動作沉穩,舉槍,瞄準了癱在地上、屎尿齊流、隻會發出嗬嗬怪聲的“過江龍”。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黑洞洞的槍口上。
“砰!”
一聲清脆震耳的槍響,打破了死寂。
“過江龍”那顆碩大的頭顱猛地向後一仰,眉心處瞬間爆開一個血洞,紅白之物噴濺而出。他身軀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徹底癱軟不動,隻有那雙瞪得滾圓的眼睛,還殘留著無邊的恐懼和茫然。
緊接著,“砰砰砰!”又是幾聲槍響,其餘十幾名被俘的彌勒教骨幹和小頭目,也紛紛被鉛丸貫腦,當場斃命。
幹脆!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城牆上,短暫的死寂後,爆發出震天的驚呼。百姓們何曾見過如此幹脆利索、威力驚人的“行刑”?
那火槍一響,人頭爆裂的景象,比砍頭更加震撼人心,恐懼、解恨、敬畏,種種情緒在人群中交織。
“把屍體掛起來!”楊炯的聲音冰冷如鐵,“懸於城外顯眼處!曝屍三日!讓那些還在做夢的宵小看看,這就是造反的下場!”
士兵們立刻上前,用繩索套住屍體的腳踝,將其一一拖拽著,懸掛在城外殘破的旗杆、樹樁之上。十幾具屍體在風中微微搖晃,如若人幡,恐怖至極。
楊炯不再看城下,轉身麵對城頭百姓,聲音放緩“首惡已誅!然,亂事未平,城中尚有奸細,城外仍有亂黨,朝廷大軍已至,定會還舒州一個朗朗乾坤。
自今日起,本將軍坐鎮舒州,平叛安民。凡有冤屈,凡知奸細亂黨藏匿之所者,可至府衙前特設‘舉告箱’投書。
凡舉報屬實者,賞銀十兩。若助官軍擒獲賊首,賞銀翻倍。
朝廷新政,旨在富國強兵,惠及萬民。凡有地方豪強,勾結亂黨,囤積居奇,魚肉鄉裏者,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望諸位鄉親,擦亮眼睛,莫受妖言蠱惑,與朝廷同心,共度時艱!”
賞格一出,尤其是那“十兩”、“翻倍”的字眼,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瞬間在百姓中炸開了鍋。
十兩銀子,足以讓一個貧苦之家數年衣食無憂。麻木的眼神中,開始燃起一絲名為“希望”和“貪婪”的光芒。
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目光閃爍,互相打量。
楊炯不再多言,轉身走下城樓。他知道,種子已經播下。恐懼與利益,是撬動人心最有效的杠杆。
夜色如墨,將白日的血腥與喧囂暫時掩蓋。舒州城在嚴格的宵禁下,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隻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更梆聲偶爾打破沉寂。
府衙內,燈火通明。
楊炯並未休息,他伏案疾書,案頭堆滿了剛剛由一寸金整理送來的卷宗,舒州府庫錢糧簿冊、田畝魚鱗冊、以及趙天德等人的本地豪紳名錄。
他手中的炭筆在粗糙的紙張上快速勾勒,畫出的竟是舒州城的簡易平麵圖,並用隻有他自己能懂的符號標注著兵力部署、物資點、可能的隱患區域。
“少爺,”一寸金悄無聲息地走進來,低聲道,“查清了。白日哄搶官倉,實乃城內‘積善堂’大掌櫃豐於修,勾結其外甥、倉曹小吏孫二福所為!他們趁亂打開糧倉,暗中引導部分暴民搶糧,大部分糧食已被豐於修派人秘密轉運至其城北別院地窖!
此外,據幾個剛抓到的彌勒教活口分開審訊,豐於修與城外幾股亂匪頭目素有往來,此次暴亂,他不僅錢糧,更在城中散布謠言,動搖民心。其府中護院,多為亡命之徒,恐有兵刃。”
楊炯筆下未停,隻在“豐於修”的名字上重重畫了一個叉,聲音平淡無波“證據確鑿?”
“人證、物證俱在!其別院位置、護院人數、換崗時辰也已探明。”一寸金回答得斬釘截鐵。
“好。”楊炯放下炭筆,拿起桌上一枚令箭,“傳令毛罡率本部銳士五十人,著黑衣,配短刃、弓弩、轟天雷,即刻集結!目標,豐府別院!賈純剛率所部一百人,包圍豐於修本宅,許進不許出!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是!”一寸金接過令箭,轉身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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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萬籟俱寂。
城南,豐府別院。高牆深院,朱門緊閉。
院內隱隱傳來絲竹管弦之聲,夾雜著男女的調笑。豐於修肥胖的身軀陷在鋪著錦緞的軟榻裏,一手摟著個妖豔的侍妾,一手端著酒杯,滿麵紅光。白日城外的慘敗和“過江龍”的死,似乎並未影響到他的“雅興”。
“舅舅,那……那新來的將軍,殺性好重啊!‘過江龍’的腦袋說爆就爆了……”下首坐著倉曹孫二福,臉色蒼白,端著酒杯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豐於修嗤笑一聲,抿了口酒“怕什麽?一個愣頭青罷了!殺幾個泥腿子立威而已!這舒州城,水深著呢。他一個外來的武夫,懂什麽?
糧食在我們手裏,這滿城的百姓遲早要餓肚子。到時候,他還不得求到老子頭上?哼,什麽新政,什麽平叛,離了我們這些鄉紳,他寸步難行!來,喝酒!明日,糧價再翻一番!”
話音剛落。
“轟隆!!!”
一聲巨響,別院那厚重的包鐵木門,竟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從外麵生生炸開。木屑碎片橫飛,濃煙彌漫中,數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湧入。
他們動作迅捷如電,兩人一組,見人便撲。弓弦輕響,弩箭精準地射翻牆頭、廊下的護院。短刃寒光閃爍,割斷喉嚨的細微聲響在慘叫聲爆發前便已完成。更有黑影揚手擲出黑乎乎的鐵疙瘩,落入護院聚集之處。
“轟!轟!”
火光迸現,破片四射,慘嚎聲瞬間壓過了絲竹聲。
“官軍!是官軍!”
“快擋住他們!”
“我的腿!啊——!”
……
別院內一片大亂,護院們根本來不及組織有效抵抗,便被這突如其來的精準打擊和恐怖的火器撕碎了防線。
豐於修臉上的笑容僵住,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肥胖的身軀猛地彈起,臉上血色盡褪,隻剩下無邊的驚恐“不……不可能!他們怎麽知道這裏?!快!快從後門……”
話音未落,書房的門被一腳踹開。
幾名渾身浴血、殺氣騰騰的黑衣銳士衝了進來,冰冷的刀鋒瞬間架在了豐於修和孫二福的脖子上。那刺骨的寒意,讓他們如同被凍僵的蛤蟆,動彈不得。
毛罡緩步走入,掃了一眼癱軟在地的兩人,又看了看案上還冒著熱氣的酒菜,嘴角扯出一絲冷酷的笑意“豐大掌櫃,好雅興啊。通敵資匪,哄搶官糧,動搖城防,跟我們走一趟吧?”
當夜,豐於修、孫二福及其核心黨羽十餘人,被如死狗般拖入府衙大牢。同時,從別院地窖中,起獲了堆積如山的糧米,足有數千石,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在天亮前便傳遍了舒州城的大街小巷。
翌日清晨,舒州府衙前廣場。
一夜之間,這裏架起了十幾口巨大的鐵鍋,鍋下柴火燒得正旺,鍋裏熱氣騰騰,翻滾著稠密的粟米粥,米香四溢。
旁邊,幾張長桌一字排開,上麵堆滿了用麻繩串好的銅錢,在晨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桌後坐著幾名書吏,旁邊立著告示牌,上書“以工代賑,共度時艱”。
更引人注目的是,府衙大門右側,立著一個用厚木板釘成的箱子,箱子上方開著一道窄縫,箱體上赫然寫著三個血紅大字“舉告箱”!
告示早已貼滿全城。
內容清晰首惡豐於修等通敵叛國,已下獄候審,抄沒家產。官糧追回,即刻開倉賑濟。
凡城中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皆可憑戶籍牌前來領取救濟粥,每日兩頓。同時,招募青壯參與城防修繕、街道清理、屍骸搬運等事務,每日除供應兩餐外,另發銅錢二十文。
另,設立“舉告箱”,凡舉報隱匿之亂黨、奸細、不法豪強,一經查實,賞銀十兩,擒獲賊首者,賞銀翻倍。
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起初,百姓們還畏畏縮縮,隻敢遠遠觀望。
可但當第一個麵黃肌瘦的老漢,顫抖著手捧起書吏遞來的、盛滿熱粥的粗陶碗,感受到那久違的溫熱和米香時,渾濁的眼淚滾滾而下。
他哽咽著喝了一口,猛地跪倒在地,朝著府衙大門方向連連磕頭“青天大老爺!活命之恩啊!”
這一幕,如同點燃了引信,人群轟然湧上。
“領粥!我要領粥!”
“我報名!我力氣大!能搬磚!”
“讓開!我舉報!我知道東街王員外,他昨天還跟一個鬼鬼祟祟的外鄉人說話!肯定是彌勒教的探子!”
“我舉報西城李掌櫃!他仗著是豐於修的狗腿子,前天還搶了我家僅剩的半袋糠!”
……
府衙前瞬間人聲鼎沸,領粥的隊伍排成長龍,報名做工的青壯擠滿了另一側,而那個“舉告箱”前,更是人頭攢動,不斷有人將寫好的紙條投入箱中。
士兵們努力維持著秩序,書吏們揮汗如雨地登記、發粥、發錢。原本麻木絕望的空氣,被一種奇異的、帶著點混亂卻充滿生機的躁動所取代。
百姓們眼中有了光,那是對活下去的渴望,對那賞銀的期盼,更是對那位雷厲風行、既殺人立威又開倉放糧的將軍,產生的敬畏與依賴。
楊炯站在府衙內院的閣樓上,透過窗戶,靜靜地看著廣場上那熱火朝天的景象。
他手中拿著一份連夜擬定的《舒州臨時安民令》,上麵詳細列出了保甲連坐製、工程招標製、防疫衛生令、市場平抑法等等一係列安民政令。
楊炯收回目光,轉身將《舒州臨時安民令》遞給一寸金,囑咐道“送去給舒州知州,讓他按照上麵的政策安民理政,通知毛罡整軍,入夜後全軍開拔,去金陵!”
“是!”一寸金躬身領命,匆匆而去。
楊炯目送其去,振衣推戶,臨風而立“李澤!爾首且留,吾當自取!”
聲裂長空,殺氣幹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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