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南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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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阿婭一聲清叱,手中長鞭揮出個圓圈,八百龍驤衛精騎如離弦之箭般衝向敵陣。
    時值六月初,碌曲草原草長鶯飛,月光下卻彌漫著肅殺之氣。
    這龍驤衛先鋒營乃大華王朝精銳中的精銳,人馬皆披玄甲,衝鋒時如黑龍破浪,端的是氣勢如虹。
    不料敵軍早有埋伏,兩側山崗上突然湧現千餘吐蕃兵士,彎弓搭箭,箭矢如飛蝗般射來。
    阿婭臨危不亂,嬌喝道“散!舉盾!”
    龍驤衛果然訓練有素,當即分作數隊,左手舉盾護身,右手持刀,馬速不減反增。盾牌相擊之聲叮當不絕,大多箭矢被擋落在地。
    正當龍驤衛穩步推進之際,敵陣中突然傳來機括巨響。
    但見三支丈許長的巨箭呼嘯而來,箭杆有碗口粗細,箭鏃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阿婭瞳孔驟縮,厲聲喝道“快躲!是床子弩!”
    話音未落,當先一箭已轟入陣中。
    一名龍驤衛百夫長舉盾欲擋,那巨箭竟連人帶盾撞得粉碎,餘勢不減,又連續洞穿三名士卒。最後箭鏃深深紮入土中,將四個血肉模糊的軀體與一匹戰馬串在一起,釘死在草地上。
    另一支巨箭貼地飛來,竟將一排士卒攔腰截斷,腸肚髒腑灑了一地。第三箭射偏了些,擦著馬隊掠過,帶起的勁風竟將三名騎兵掀落馬下。
    阿婭心中駭然,這床子弩分明是大華軍中攻城利器,不知何以落入吐蕃人之手。
    當下不及細想,揚鞭喝道“神臂弩上前!”
    龍驤衛得令,陣中立即閃出數十弩手,紛紛扣動扳機,朝敵軍攢射而去。
    誰知便在此時,敵陣中突然響起密集的機括聲,竟是數百支神臂弩箭平射而來。
    龍驤衛士卒無不色變,這神臂弩製作精良,乃大華不傳之秘,如今竟出現在敵軍手中,這分明是有人通敵!!
    那弩箭來勢極快,一名年輕士兵怔怔地看著沒入自己胸膛的弩箭尾羽,那上麵竟清晰地刻著“兵部甲字柒佰零玖”的編號。他張了張嘴,鮮血已從喉間湧出。
    更可怕的是弩箭的穿透力。一支弩箭連續貫穿三名士卒後,最後一人被釘死在地時,箭鏃上竟還串著前兩人的碎骨與髒器碎片。
    有個老兵試圖側身閃避,弩箭卻擦著他的臂甲掠過,精鋼甲葉瞬間被撕扯開來,整條胳膊如同被巨力撕扯的布帛般離體飛出,在空中劃出殷紅的弧線。
    陣型中央的騎兵們更是成了活靶子。
    一支弩箭自馬鞍前端射入,貫穿戰馬脖頸後又向上斜插,將騎士的鐵靴與馬鐙一同釘死。人馬俱斃之時,騎士仍保持著舉刀的姿勢,仿佛一座血腥的雕塑。
    最令人膽寒的是那些未被立即致命的傷員。
    有個校尉被弩箭自胯下射入,箭頭頂著脊椎直抵胸腔,他竟一時未死,拖著癱瘓的下半身在草地裏爬出丈許,留下一條混合著鮮血與脊髓液的粘稠痕跡,慘不忍睹。
    阿婭見此情形,嘶啞大喊“下馬!舉盾前進!”
    龍驤衛果然不愧百戰雄師,紛紛滾鞍下馬,以盾牌相連接成陣勢,步步為營向前推進。
    箭矢叮叮當當打在盾上,不時有士卒中箭倒下,但缺口立刻被後人補上。
    有士卒被弩箭射穿大腿,竟自行揮刀斬斷箭杆,拖著傷腿繼續前進。便在箭雨最密處,一名滿臉血汙的什長突然踹翻身前陣亡戰友的屍身,暴喝道“以屍為盾!”
    那具被三支弩箭穿透的遺體竟被他單手擎起,腐肉與碎骨簌簌落下,箭杆成了天然握把。
    十餘名士卒如法炮製,刹那間形成一列移動的屍牆,弩箭噗噗沒入死肉之中,再難傷及活人。
    陣左有個虯髯老兵,忽將盾牌斜插入土,整個人蜷縮其後。一支神臂弩箭正中盾心,精鐵所鑄的盾麵竟呈蛛網狀裂開。
    老兵趁機探手抓住尚未停止震顫的箭杆,嘶吼著借力拔出,反手擲向敵陣。那箭雖失了準頭,卻帶著淋漓鮮血紮進吐蕃兵腳前土地,驚得敵軍後退半步。
    更見一被射穿肩胛的士卒,竟將露在體外的箭鏃抵在馬鞍革帶上,猛地發力折斷箭杆。斷口撕扯筋肉時,他滿口已被鮮血溢滿,卻絲毫沒有減弱其衝鋒的速度。
    陣型最前方有個少年騎兵,坐騎被弩箭釘死在地的刹那,他竟借著前衝之勢踏馬而起。人在半空時已有三支弩箭擦著鐵甲掠過,火花四濺中他精準落入敵陣,刀光旋出滿月,兩顆吐蕃弩手頭顱滾落時,少年已被長矛刺穿腹部,卻仍死死抱住最近那張床子弩的絞盤,任由內髒從創口湧出也不鬆手。
    最令人動容的是個沉默的旗手。他手中龍驤戰旗早已被十七支弩箭撕得襤褸,旗杆上釘著的斷箭如同刺蝟。
    當一支床子弩巨箭呼嘯而來時,他竟不閃不避,反將旗杆猛插進地,用胸膛抵住震顫的旗麵。巨箭貫穿旗幟的刹那,蠶絲銀線織就的騰龍圖案與血肉一同炸開,但那杆殘旗始終未倒,仍在箭風中獵獵作響。
    終於,一名渾身是血的龍驤衛百夫長率先衝至敵陣前丈許之處,怒聲嘶吼“艸你娘!吃老子的轟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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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見他揚手擲出個黑黝黝的鐵球,轟隆一聲巨響,敵軍陣中頓時血肉橫飛。其餘龍驤衛紛紛效仿,數十枚轟天雷落入敵陣,炸得吐蕃兵人仰馬翻。
    阿婭見時機已到,嬌叱一聲,飛身躍入敵陣。腰間長鞭如毒蛇出洞,卷住一名吐蕃將領的脖頸,稍一發力便將其甩出數丈之外。
    雙刀同時出鞘,但見寒光閃動,已有三人咽喉中刀倒地。她身形飄忽,在敵群中穿梭往來,所過之處血雨紛飛。
    龍驤衛見主將如此悍勇,俱都精神大振,餘下五百餘人個個如猛虎下山,與敵軍廝殺在一處。
    一個斷了右臂的士卒竟用牙咬住刀背,左手單刀劈翻兩人;另一個腹部被劃開的漢子,一手捂著流出的腸子,一手猶自揮刀砍殺。
    正當龍驤衛與敵軍陷入混戰之際,陣右突然爆發出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隻見一個被削去半片頭骨的壯漢,竟用斷裂的頭骨卡住敵刀,反手將吐蕃兵的天靈蓋連帶頭盔砸得凹陷下去。腦漿順著他的額角滴落,他卻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拖著裸露的腦髓繼續撲向第二個敵人。
    更駭人的是個腹部插著長矛的士卒。他非但不退,反而迎著矛杆猛衝三步,任憑鐵矛從後背穿出。
    在敵人驚愕的瞬間,他已掄起長刀砍向對方顱骨,隨後竟將貫穿身體的矛杆抵在岩石上,暴喝一聲自行折斷,帶著三尺長的斷矛繼續廝殺。每邁出一步,腹腔便噴濺出混合著糞血的濁物,卻始終不曾倒下。
    陣前有個被箭矢刺瞎雙目的老兵,正憑聽覺揮舞長刀。當敵箭射穿他膝彎時,他竟跪地狂笑,猛地將長刀插入土中,從腰間抽出最後兩枚轟天雷。用牙吊著火折子,點燃引信後,他竟以自己為中心翻滾著撞入敵陣,在連綿的爆炸聲中,殘肢與吐蕃兵的哀嚎齊飛。
    最凶悍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他左腿自膝下盡碎,卻將斷肢插入馬鐙固定,反用脛骨鋒利的斷麵當作武器。
    每次策馬衝撞,森白的骨茬便如鐮刀般劃開敵兵肚腹。當戰馬倒地時,他竟拖著碎骨淋漓的殘肢爬行突進,生生用牙齒咬斷了一名弩手的喉管。
    月光下,戰場中央立著個“人彘”般的身影。那是個被削去四肢的龍驤衛,正用軀幹壓著敵兵翻滾。他殘肩斷髖處的白骨反複砸擊對方麵門,直到兩人頭骨俱碎仍不分離。最後人們發現,他齒間深深嵌著敵兵的鼻骨,宛如地獄爬出的修羅。
    吐蕃兵何曾見過這般不要命的打法,一時陣腳大亂。
    阿婭鞭交左手,右手雙刀翻飛,忽見敵陣中一員大將正在指揮。她清嘯一聲,三隻銀環蛇自袖中電射而出,直取那將咽喉。
    那將倒也了得,彎刀疾劈,竟將三條毒蛇盡數斬斷。不料蛇頭餘勢未消,齊齊咬在他喉間。那將慘叫一聲,麵色瞬間變得紫黑,倒地抽搐幾下便不再動彈。
    主將既歿,敵軍更亂。
    阿婭環顧戰場,見龍驤衛雖傷亡慘重,卻已占據上風。她抬眼望向碌曲城頭,不見綠色信號,心知城內尚未得手。正要指揮部眾清剿殘敵,忽聽得遠處馬蹄聲如雷震般響起。
    月光下,但見又一支吐蕃騎兵奔馳而來,約有八百之眾。
    阿婭心中一沉,回首望去,龍驤衛能戰者已不足四百,且人人帶傷。
    眾軍士見敵軍援兵又至,都不由一怔。
    先鋒營校尉立於軍前,忽然長笑一聲,將染血的長刀在肘甲上一抹,朗聲道“兄弟們!龍驤衛先鋒營的軍號是什麽來著?”
    殘存的龍驤衛齊聲怒吼“龍騰萬裏,衛戰無雙!”
    “龍騰萬裏,衛戰無雙!”
    “龍騰萬裏,衛戰無雙!”
    連呼三聲,聲震四野。
    雖隻四百人,氣勢卻勝過千軍萬馬。
    阿婭被這豪氣感染,亦縱聲長笑“兄弟們!今日就讓這吐蕃蠻子看看咱們龍驤衛的厲害,凱旋後姐姐給你們樂嗬樂嗬!”
    眾軍漢放聲大笑,笑聲中毫無淫邪之意,反倒透著一股視死如歸的豪邁。
    敵軍卻不給喘息之機,一陣機括聲響,神臂弩箭如暴雨般襲來。
    龍驤衛紛紛舉盾格擋,阿婭鞭影翻飛,撥落數支弩箭,耳邊盡是同胞的慘呼聲。
    待得箭雨稍歇,四百龍驤衛又折損大半,能站立者不足百人。
    吐蕃騎兵發起衝鋒,龍驤衛殘部據守一處小丘,結成圓陣。敵軍如潮水般湧來,龍驤衛士卒個個奮勇,雖死戰不退。
    一個年輕士卒被長矛刺穿胸膛,竟奮力前衝,任矛杆透背而出,手中橫刀劈入敵人麵門;另一個老兵肚腹被劃開,竟將腸子往腰帶裏一塞,狂吼著連殺三人方才倒下。
    吐蕃兵被這悍勇之態嚇得心膽俱裂,但見華軍越來越少,終於發狠猛攻。
    阿婭雙刀翻飛,守在山頂要道,渾身浴血,眼神卻愈發冰冷。長鞭早已斷折,雙刀也卷了刃。
    她忽將刀擲出,貫穿一名吐蕃百夫長胸膛,反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龍驤衛軍旗,以旗杆為槍,繼續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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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旗杆上軍旗已被鮮血浸透,沉重的旗麵拂過敵人麵門時,阿婭腕勁一抖,旗杆端的槍尖便能取人性命。
    她這般打法極耗氣力,身上又中了兩箭,但一股狠勁支撐著她不肯倒下。苗疆女子自幼與毒蟲為伴,與險山惡水相爭,最不缺的就是這股子狠勁。
    終於,最後一個龍驤衛士卒倒下,戰場中央隻剩阿婭一人,四周吐蕃兵竟無一人敢上前。
    這一刻,阿婭忽然明白為何少爺總不讓她上戰場,江湖搏殺與沙場征戰截然不同。在江湖中,她的刀不會卷刃,她的力氣不會耗盡,更不會被如潮水般湧來的敵人層層圍困。
    阿婭望著手中滿是缺口的旗杆,忽然嘶聲長嘯“龍騰萬裏,衛戰無雙!”
    嘯聲中,她想起故鄉的吊腳樓,想起沱江的潺潺流水,想起自己離家時立下的誓言。
    如今壯誌未酬,卻是要葬身在這異鄉草原了,當下也唯有一念雖死不辱己名。
    正當她準備做最後衝殺時,忽見碌曲城頭升起一道綠光,映得她滿是血汙的臉龐發亮。
    緊接著,一聲大吼自後方傳來“阿婭!我來也!”
    但見吉尊一馬當先,率領大隊華軍飛奔而來。
    吉尊揮手之間,無數箭矢從阿婭頭頂掠過,在她身前織成一道死亡之網。
    吐蕃兵猝不及防,頓時倒下一片。
    段坤高舉長刀,嘶吼道“狗娘養的畜牲!給老子殺!”
    大華軍如潮水般湧過阿婭身旁,瞬間便將殘存的吐蕃兵淹沒。
    吉尊飛身下馬,奔至阿婭麵前,一把將她抱住,急急檢查她周身傷勢。
    阿婭想要說話,卻隻發出沙啞的喘息聲。吉尊仔細查看後,發現雖傷口眾多卻無致命傷,這才稍稍安心。
    他看著懷中這個苗疆姑娘,往日靈動的眼眸此刻隻剩下疲憊,渾身血跡斑斑,哪還有平時跳脫活潑的模樣?唯有那雙眼睛,還閃爍著劫後餘生的光彩。
    吉尊抬頭,但見我軍幾個衝鋒下,敵軍便被衝殺殆盡。
    當下,他深吸一口氣,橫抱著阿婭,也不上馬,就這樣踏著草甸向碌曲城走去。
    夜風拂過,帶來陣陣血腥氣,卻也吹動了阿婭散亂的長發。
    “我……我髒!”阿婭喉嚨沙啞,手指緊緊攥著吉尊被鮮血染紅的袈裟,眼中滿是歉意。
    吉尊前所未有的鄭重,悶聲回應“你比天底下任何女子都幹淨!”
    阿婭怔了怔,咬牙重複道“我說……我髒!”
    “我說,你比天底下任何女子都幹淨!”吉尊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阿婭聞言,淚水不受控製的奪眶而出,她將頭深深埋進吉尊懷中,身子不住顫抖。
    明月當空,草甸如銀。
    吉尊迎著月色,踏著長草,朗聲唱起一首《南鄉子》
    “碌曲望苗疆,雲海天涯兩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卿三萬場。
    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今夜重又月下逢,草甸,墮淚嬌娘卻姓楊。”
    月下,草甸,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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