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彗星突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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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近日怪事頻傳,先有洛陽帽妖作祟,鬧得滿城百姓惶惶不安;後又見宣德門天降黃卷,竟將魏王牽連其中,引得朝野暗流洶湧。
幸得長公主頒下“妖言暫止令”,拿辦了許多造謠生事之徒,這幾日帽妖之說方才漸息。
如今長安城漸複往日氣象,市井街巷重又熱鬧起來。隻是百姓們往來營生時,仍不免頻頻望向宮闕方向,交頭接耳議論幾句。
朱雀大街上,有個賣漿水的張老漢,方才支起柏木棚子,卻見對過餢飳攤的王婆子正揭起鍋蓋。
白茫茫的水汽騰地漫了半條街,王婆拿著汗巾子拭臉,笑道“張太公可聽聞昨日那樁奇事?洛水裏竟撈著神石了!”
張老漢不緊不慢地擺弄著青瓷碗,頭也不抬地應道“可是刻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的那物件?永興巷的說書先生昨夜早嚷遍街了。”
忽聽得一陣木魚之聲,遊方和尚了塵披著破袈裟踱來,合十道“阿彌陀佛!這豈止是神石顯靈?小僧自洛陽智果寺而來,聽聞天下寺院皆獻《大雲經疏》,經中明言長公主乃玄女化身,當主閻浮提(人間)主。”說著從懷裏掏出本殘經,指給眾人看那“女身當王國土”的篆文。
旁邊綢緞莊夥計正卸著門板,插嘴道“怪道前日南山白鶴群飛,繞著長公主府盤旋不去。畫院李待詔連夜繪就《瑞鶴圖》,聽說今早已呈進宮裏了。”
賣冰雪冷元子的後生推著木輪車過來,擦汗道“何止!昨兒個西市竟現七彩祥雲,足足懸了半個時辰,劉瞎子掐算說這是女主當興之兆!”
正說著,忽見個青衫書生擲了茶錢起身,冷笑譏諷“荒謬絕倫!《大禮》有雲‘婦人無外事’,況我大華開國至此,豈有女主臨朝之理?魏王殿下乃先帝子,三代皇嗣俱在,何須牝雞司晨?”
語未畢,早驚動了個過路老者。
那老者拄壽星拐,穿著油綠青錦直裰,卻是致仕的工部主事趙老爺子。
他將拐杖頓得咚咚響“迂腐!遼國蕭老太後、西夏大梁皇後哪個不是女主臨朝?現今遼國政事實由耶律南仙公主執掌,我朝倒要拘這些虛禮!昨日白鶴獻瑞乃萬千百姓親眼所見,莫非都是瞎了不成?”
忽聞得一陣香風,原是賣茉莉花串的薛婆子挨過來,悄聲道“諸位莫爭,咱們平頭百姓管誰坐龍庭呢!隻說長公主新推的養老政策,我家那口子在戶部當書辦,聽說往後每月交二百文,六十歲後月月能領錢呢!”
說著從籃底掏出張《長安周刊》,指點那“五險一金”條款與眾人瞧。
斜刺裏竄出個胖大商人,端著餛飩碗笑道“薛媽媽這話在理!俺昨日剛在戶部補繳了十五年養老金,統共三十六兩銀子,再過五年俺五十整壽,就能月月領錢嘍!”
這西市絹行掌櫃錢茂才,說著掏出個紫檀算盤劈啪作響“按現下利錢,俺活到七十便能回本,往後淨是賺頭!”
眾人正嘖嘖稱羨,忽見個穿繭綢直裰的老員外踱來,他揚著手中報紙道“最新消息!長公主正與戶部商議,若未到退休年紀身故的,本金或將全數退還家屬!這可比錢莊存銀還穩妥!”
此話一出,連那挑擔賣菜的都圍攏來問,頃刻間小攤前擠得似廟會一般熱鬧。
張老漢忙不迭舀漿水待客,口中道“說起來長公主真是菩薩心腸,去年漕運改道,俺兒子在渭水碼頭失了活計,如今竟被招去修明堂,日給百文錢呢!”
王婆子接話“可不是!俺閨女在尚衣局繡瑞鶴圖,昨日賞了五兩雪花銀!”
你一言我一語,俱是稱頌長公主德政。
正熱鬧間,忽見朱雀大街上淨水潑街,金吾衛開道。但見穿緋佩魚袋的、著紫係金玉帶的官員們乘轎騎馬,迤邐往皇城行去。
賣香藥的林小官人踮腳張望“奇哉!今日既非朔望,又無大朝會,怎這般氣象?”
恰有個剛下值的監門衛校尉來吃胡餅,咽著餅含糊道“諸位不知?今日是明堂奠基禮,長公主率百官祭天呢。”
人群裏鑽出個總角小兒,扯著校尉鸞帶問“明堂是甚物事?”
那致仕的趙老爺便撫髯笑道“傻孩兒!明堂乃上古帝王祭天布政之所,周公製禮作樂便在明堂。比社稷壇更尊貴,比三大殿更神聖,天子才配用的所在哩!”
話音未落,早見那書生漲紫了麵皮,跳腳嚷道“僭越!僭越!《大禮》雲‘男教不修,陽事不得,適見於天,日為之食;婦順不修,陰事不得,適見於天,月為之食。’女主祭天,必招天譴!我這就去敲登聞鼓!”說罷,摔了襴衫就要奔。
豈料人群裏倏地閃出三條大漢,當先那人玄衣窄袖,腰懸鎏金符牌,冷冷抵到書生眼前。
但見那牌上刻著“內衛稽察”四個陰文篆字,驚得書生登時軟了腿。後兩人也不言語,反剪了書生胳膊便拖,青石板上留下兩道鞋底刮痕,轉瞬消失在巷口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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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內衛頭目轉身作個羅圈揖,笑吟吟道“驚擾各位父老用膳了,恕罪恕罪。”
滿街人俱噤了聲,唯聞王婆子鍋裏的餢飳咕嘟冒泡。
待那玄衣人踱遠,張老漢才顫著手舀漿水,潑了半碗在爐火上,哧啦啦騰起一團白汽。
卻說皇城之中軸線上,三大殿前白玉為階、金磚鋪地,文武百官按品階分立丹墀兩側,鴉雀無聲。
千牛衛金甲耀日,執金瓜斧鉞侍立禦道旁,一派皇家氣象。
群臣皆屏息凝神,望著高台上那身著赤紅金繡袞龍服的長公主李漟,神色各異。
且看那袞服上金線盤繞,龍紋隱現,雖非玄色,卻與天子禮服形製無二。這長公主素喜紅衣金繡,昔日常以九鳳紋飾點綴衣袍,已是僭越之兆。
然則先帝寵溺,帝後默許,群臣亦不敢多言。自前番大慶殿指鹿為麒之事後,誰還不明白她的心思?如今更要修建明堂以正名分,這般作為,分明是要行女主臨朝之政了。
百官雖心中波濤洶湧,卻見四周甲胄森然,又想起前時因“妖言暫止令”下獄的同僚,隻得個個垂首噤聲。
有趣的是,素來與長公主勢同水火的大公主近日竟銷聲匿跡,先帝唯一子嗣魏王閉門不出,梁王不知所蹤,這般情形,更教人暗自揣度莫非這三位都已與她達成默契?若果真如此,怎不見他們出席這明堂奠基大禮?
正思量間,忽聞鍾鼓齊鳴。
掌印太監田令孜手持玉拂塵,緩步至七寶供案前。那漢白玉須彌座上香煙繚繞,青銅大鼎中龍涎香氤氳,青煙直上九霄。祭祀之禮即將開始,整個皇城靜得連衣袍窸窣之聲都清晰可聞。
田令孜先朝北拜了三拜,這才展開懷中黃綾文書,尖聲唱道“
伏以昊天子民,聖人禦極。
茲者四海升平,萬邦鹹寧。
然先帝托夢於長公主殿下,曰‘朕承天命,統禦寰宇數十載,夙夜憂勤。今汝克承大統,撫綏兆民,明德恤祀,朕心甚慰。
夫明堂者,天子布政之所,通天徹地之樞。昔周公製禮,天子崇儒,皆於此宣教化、明天道。
汝當繼往聖絕學,開萬世太平!”
百官聽得“克承大統”四字,俱是心頭一震。幾個老臣偷眼去瞧那高台上的赤紅身影,但見九鳳金冠映著日光,晃得人眼暈。
那文書又念
“謹擇吉日,肇建明堂。上祀昊天,下祭後土,中享列祖。伏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長公主殿下虔秉至誠,恭行大禮。
時辰已到,祭——”
但見十六名司禮監太監抬著八寶鎏金香案上前,案上陳設著青玉圭、玄酒瓠、蒼璧琮璜等祭器。
李漟緩步登壇,接過田令孜奉上的七旒冕冠,兩旁禮官唱讚
“迎神——!”
“奠玉帛——!”
“進俎——!”
李漟依禮行事,先執青圭朝北三揖,又將玄酒灑於黃土。
百官隨著讚禮聲跪拜起伏,錦繡朝服在日頭下漾成一片彩浪。忽聽得編鍾磬管齊鳴,七十二名童男童女唱著《雲門》古曲
“日月昭昭兮明堂啟,鳳凰來儀兮德被天地……”
正歌吹間,李漟已行至主祭位。
田令孜奉上點燃的栴檀香,李漟舉香過眉,朝天地牌位三拜。香煙繚繞中,那袞服上的金鳳竟似要振翅飛去。
幾個老臣偷瞥那服製玄衣縹裳本該繡日月星辰,如今卻以百鳥朝鳳紋代之;腰間本應係白玉雙佩,此刻懸的卻是赤金螭龍璜。
心下俱是暗歎“這般僭越,恐非吉兆。”
“初獻——!”
“亞獻——!”
“終獻——!”
三獻禮畢,李漟傲然立於正中,睥睨蒼生。
田令孜又揚聲道“奠帛——!”。
早有內侍抬上三牲太牢,將牛羊豕各宰了,獻於祭壇。血水滲入青磚縫裏,腥氣混著香料,釀成一種古怪氣味。
好容易行完三跪九叩大禮,田令孜方唱“撤饌——!”
“送神——!”
“望燎——!”
但見司禮官將祝文帛書投入燎爐,火焰騰起三尺高。
李漟凝視那火光,唇角微微揚起。
百官正要鬆口氣,卻見田令孜又展開一卷黃綾
“奉長公主殿下諭明堂肇建,乃國之大事。今行奠基之禮,以安社稷——!”
早有工部官員奉上金鏟玉鬥。那鏟柄雕著蟠龍紋,鬥中盛著五色土。
李漟方執起金鏟,剛要奠基,忽見西北天際亮起一道白光。
初時隻當是日暈,不料那光愈發明亮,竟拖出數丈長的尾跡,直貫紫微垣。
“彗星!”不知哪個官員失聲叫道。
滿場頓時騷動起來。
但見那星孛如掃帚,自天璿星東北而出,光芒竟壓過日輝。
幾個欽天監官員麵如土色,撲通跪地“彗孛犯紫微!彗孛犯紫微啊!”
李漟手中金鏟當啷落地,她仰麵望天,袞服下的身軀微微發顫。
那星子恰懸在她頭頂,仿佛一柄寒光凜凜的利劍。人群中已有竊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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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問》雲天之有彗,以除穢也……”
“《尚禮》謂彗星出,奸佞當道……”
“這穢物莫不是指……”
……
田令孜急得滿頭是汗,尖聲喝道“肅靜!殿前失儀者杖!”
卻壓不住百官議論。
但見幾個禦史已然跪地痛哭“天象示警,祖宗顯靈啊!”
李漟忽的冷笑一聲。
她拾起金鏟,揚聲道“諸君豈不聞《援神契》載彗星出北鬥,天下大亂,強國興盛。今彗現於紫微,正應除舊布新之兆!”
話音未落,那彗星竟又亮了幾分,尾跡掃過北鬥勺柄,分明指向祭壇。
工部尚書噗通跪倒“殿下明鑒!《占經》明載彗出紫微,主易君。臣請暫緩明堂之工……”
“放肆!”李漟拂袖怒斥,“爾等讀死書不知變通。田令孜——!”
大太監忙不迭唱禮“禮成——!諸君退——!”
“且慢!”李漟忽又轉出笑顏,“天現祥瑞,正宜慶賀。傳諭百官休沐三日,各賜瑞鶴圖卷軸一輻。”
說著自顧自轉身下壇,九鳳冠墜的珍珠串簌簌作響。
那彗星仍懸在天中,白光冷冽,照得赤紅袞服泛起青灰。百官跪送鳳駕,待那身影消失在丹陛盡頭,才敢交頭接耳
“《洛書》雲彗星見,則君臣俱災呀!”
“分明是衝著她來的……”
“且看如何收場……”
……
唯見田令孜擦著汗指揮小太監“快撤祭器!莫汙了殿下慧眼!”那跌落在地的金鏟被匆匆拾起。
宮中內侍噤若寒蟬,皆是默默收拾殘局,可那止不住顫抖的手卻暴露他們內心的驚懼。
不過半日功夫,“彗星除穢”之說已傳遍長安。
永興巷說書人當即編出新詞
“卻道那彗星現世時,朱雀大街王婆子正蒸餢飳。忽見白汽裏混進青光,抬頭竟見掃帚星直指宮闕!當下鍋鏟都嚇落了。您道怎的?原來《天官書》有雲彗星東出,女主當黜!”
西市絹行錢掌櫃卻另有一番計較,他撥著紫檀算盤對客商道“彗星現也好,明月隱也罷,俺隻關心養老金章程可會變更。方才托戶部熟人打探,聽說長公主殿下已頒新政凡參保者贈瑞鶴圖一副,這畫兒如今市價已漲到十兩銀子!”
唯有那青衫書生的同窗們在酒肆竊議“趙兄被內衛帶走,今晨家中竟收到撫恤銀五十兩!說是……說是急病暴卒。”
眾人默然飲酒,忽見窗外掠過黑衣人影,俱噤了聲。
深宮漏永,李漟獨對菱花鏡。
鏡中天光晦明,彗孛寒芒竟透朱戶,與燭影相搏。
忽聞更鼓三叩,其聲沉鬱如悶雷。
李漟遽推鏡而起,九鳳金冠擲於玳瑁案,琅然作金石聲。
“傳欽天監監正王衍!”音裂椒房,梁塵簌簌落。
侍人股栗趨退時,但見鏡中素麵與彗光交映,竟辨不清孰更森然。案頭《大雲經疏》無風自動,頁頁翻飛間,“女身當王”四字如血珠迸現,忽被窗外灌入的夜風卷起,飄飄然覆於鏡麵。
鏡裏乾坤頓時朦朧,唯餘彗星冷光如劍,直指璿璣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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