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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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時序輪轉,光陰荏苒。
    這一日,乃是大華朝新皇登基的正日子,正在陰曆五月初六。其時仲夏初臨,長空如洗,一輪赤日高懸,將萬丈金芒灑遍長安內外。但見紫氣東來,祥雲繚繞,端的是個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吉日。
    且說那皇城正門宣德樓,五更三點,寅時正刻,便有執金吾淨街鳴鞭,聲震九重。
    但聽得“吱呀呀”一陣沉雷也似的巨響,那兩扇朱漆金釘、高聳入雲的巨門緩緩洞開,露出當中禦道。
    這門一開,便見門內兩側早已肅立著八百名殿前司班直,個個頂盔貫甲,手持金瓜斧鉞,在朝陽映照下,鎧甲鮮明,兵器耀目,真個是“戈戟森森列畫圖,甲光向日金鱗開”。
    緊接著,景陽鍾撞響一百零八下,聲若龍吟,悠揚頓挫,傳遍全城。這鍾聲未絕,那文武百官、宗室親王、各國使節早已按品階候在門外。
    但見朱衣紫袍,燦若雲錦;玉帶犀角,光搖殿陛。
    文官班首自是梁王楊文和,其後跟著新任左右二相石介與葉九齡,武官班首則是樞密使高耿。
    眾人皆屏息凝神,垂手侍立。
    忽聽得內侍省都都知、掌印太監田令孜一聲長喝:“吉時已至!百官入朝!”
    但見這田令孜麵白無須,身穿緋色蟒袍,手持一柄玉麈,立於丹墀之上。他這一聲喊,中氣充沛,竟壓過了鍾鼓之聲。
    隨即,文武兩班依序而入,文東武西,各按品級,魚貫而行。那腳步沙沙,環佩叮當,鎧甲鏗鏘,匯作一片莊嚴肅穆之聲。
    這禦道直通大慶殿,乃宮中第一大殿,專為行大朝會、受群臣朝賀之所。
    但見禦道兩旁,每隔十步便樹一杆龍旗,旗幡獵獵,上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諸般章紋。又有香案羅列,青煙嫋嫋,氤氳著龍涎香、沉蘇香的氣味,聞之令人心魄俱靜。
    來至大慶殿前廣場,但見廣場開闊,可納萬人。中央一座九丈高台,喚作“受命壇”,壇分三層,每層皆圍以漢白玉欄杆,上刻螭龍翔鳳之紋。壇頂設九龍寶座,覆以明黃傘蓋。壇下東西兩側,設鍾磬琴瑟、祝敔柷圉諸般雅樂樂器,樂工一百二十人靜候其間。
    田令孜邁步登壇,立於壇心高處,麵南背北。
    早有四名小黃門捧著一卷明黃綾綬詔書,躬身呈上。
    田令孜雙手接過,徐徐展開。
    那詔書乃用泥金小楷寫成,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但見他清一清喉嚨,運足中氣,朗聲宣讀:
    “維大華開禧元年,歲次丙寅,五月丙戌朔,越六日辛卯。
    皇帝若曰:嗚呼!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朕聞之,昔者姒祖吞薏,神母夢虹,皆有天命,非人力也。
    朕幼衝之年,嫡長之身,誕膺景命。方在繈褓,異香滿室,經宿不散;及乎垂髫,百花逆時競發,禁中為之驚嗟。
    此皆上天垂象,祖宗默佑之征也。
    洎乎總領戶部,夙夜兢惕。量入為出,謹度支之數;輕徭薄賦,體黎元之艱。
    十年之間,府庫充盈,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先帝嚐撫朕背而歎曰:‘我兒素心類我’。
    嗚呼!此豈朕之智能,實乃祖宗遺澤耳。
    今者皇嗣中絕,神器無主。
    朕以眇眇之身,承列聖之休德,順億兆之推戴,勉徇群請,於今日即皇帝位。其以明年為開禧元年,大赦天下,與民更始。
    布告遐邇,鹹使聞知。”
    這詔書駢四儷六,辭藻典雅,一看就是翰林大儒所起。
    其中“異香滿室”“百花逆時競發”雲雲,自是暗合李漟臨朝之兆;“素心類我”一句,則引宮中舊聞,用在此處,恰如其分。
    田令孜在前宣讀,那武官班中的楊炯卻微蹙劍眉,目光如電,掃視文官班中五個生麵孔。但見那五人站在文官班末,雖是新進,氣度卻是不凡。
    一旁的吏部尚書呂祖謙見楊炯神色,微微側身,以袖掩口,低聲道:“那五人是陛下以江南九道人事權做交換,同葉師兄做的交易,新提拔上來的親信。”
    “她倒是舍得下血本!”楊炯輕哼一聲,目光仍不離那五人。
    呂祖謙聳聳肩,直言道:“江南膏腴之地,本來就不是陛下能夠完全控製的。各州知府、通判,十有六七是恩師門下。如今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換來這五人入主中樞,陛下這買賣,算得精明。”
    “這五個人都什麽來頭?”楊炯皺眉問道。
    呂祖謙指著最前那個身材矮小、脖頸間瘤子累累、眼眸狹長的老者道:“那個是中書舍人王欽若,同僚私底下都喚他‘陰癭’。這‘癭’字,便是說他頸間這些肉瘤。
    此人最初在亳州任推事判官時,曾有一事顯其機變。
    當時倉司以民眾繳納的穀子潮濕為由拒收,王欽若卻命倉司悉數收下,並奏請先帝,準許先將這些濕穀支用,以防黴爛。先帝嘉其明斷,任滿後便擢升為秘書省秘書郎。
    陛下那些祥瑞之事,多半就是他在幕後籌劃。如今新皇登基,他便雞犬升天,做了中書舍人,掌封駁之權。往後葉師兄和石師兄擬定的政令,怕是要多費些周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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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癭?既如此,往後朝堂之上,豈非要尊一聲‘癭相’了?”楊炯嘴角微揚,“觀其形貌,便知是奸邪險偽、善於算計之輩。”
    呂祖謙卻搖頭道:“這倒未必。他在秘書省時,並未聽聞有什麽劣跡。我細細查過,此人長於逢迎,精於謀劃,陛下那些祥瑞,確實辦得滴水不漏。至於品性如何,還要往後細看。”
    楊炯點點頭,又看向一個麵如刻削、形銷骨立的中年人:“那個是誰?看著麵生得緊!”
    呂祖謙順他手指望去,臉上露出鄙夷之色:“他呀!便是那‘溜須相公’丁謂。
    大中祥符三年甲科進士,曆任大理評事、饒州通判,在地方上確有些政績,尤善經營鹽政,靠著官府專賣,沒少為戶部充實庫銀,早就是陛下心腹舊臣。如今升任給事中,與王欽若一內一外,正好鉗製石師兄推行新政。”
    “這‘溜須相公’的名號,可有什麽掌故?”楊炯饒有興致地問。
    呂祖謙想來早已將這些人底細摸透,當即眉飛色舞道:“有一年臘月,恩師審閱大理寺卷宗,時至正午,便邀在場官員在衙署用飯。席間吃的是米粥,恩師不慎將粥濺在胡須上。這丁謂見了,竟起身近前,用手為恩師拂拭胡須。
    恩師當即厲聲斥道:‘爾乃甲榜進士,朝廷命官,安能作此諂媚之態!’丁謂羞得麵紅耳赤,無地自容。
    自此,‘溜須相公’的名聲便傳開了。他自覺無顏在京為官,不久便自請外放。”
    楊炯聽罷,真是哭笑不得。他深知父親楊文和用人,向來唯才是舉,若非丁謂舉止太過不堪,斷不會當眾如此訓斥。想象當時情景,這丁謂的諂媚之態,定是令人作嘔。
    楊炯好笑地搖搖頭,又看向另外三人:“那三個又是何等人物?”
    呂祖謙掃了一眼,隨口道:“新任樞密院都承旨林特、翰林學士陳彭年、步軍副都指揮劉承珪。
    那林特天性邪險,最善附會,有些經濟之才,原是陛下在戶部管理茶政時的舊僚。陳彭年文采冠絕翰林,為官廉潔,卻極好虛名,陛下那‘瑞鶴祥雲’的祥瑞,便是他的手筆。
    至於劉承珪,長期在內侍省內藏庫任職,今日這登基大典的布置,皆由他全權督辦,同說陛下將明堂的營造也交給了他。陛下將他安插進步軍,顯是想用錢糧收買軍心,畢竟步軍待遇,向來是各軍中最差的。”
    楊炯聽罷,心中暗忖:李漟這番安排,著實費了心思。
    王欽若、丁謂控製中書門下,掌封駁之權;陳彭年入主翰林,便可繞開兩相,直接草擬詔令;林特進入樞密院,劉承珪掌握部分軍權,這分明是要逐步掌控軍政。
    一念至此,楊炯不禁皺眉問道:“葉師兄就這麽放任陛下提拔親信,占據這些要害位置?豈不是自找麻煩?”
    呂祖謙搖頭笑道:“葉師兄何時做過虧本買賣?你看這滿朝朱紫……”他微側身,示意楊炯環視四周,“除卻中立之輩,十有七八皆是我王府一係。
    這次兩位師兄從地方提拔入京的,不下二十人。尤其是陛下視為根本的戶部,左侍郎已由馬祺山師弟接任。
    這還不算,丁凜大人已官複原職,就這‘五鬼’加起來,怕也抵不住丁大人三本彈章。”
    呂祖謙頓了頓,繼續道:“中樞有兩相一參知,樞密使高大人向來明哲保身,待你日後將其侄高瓊帶出來,樞密院還不是我們說了算?六部之中,除戶部外,皆在掌握。用這‘五鬼’,換江南半壁江山的完全控製,穩賺不賠!”
    楊炯聽罷,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還是你們會算計呀!佩服佩服!”
    正說話間,忽聽得雅樂大作,先是編鍾輕擊,如清泉漱玉;繼而琴瑟和鳴,似鳳鳴九霄。
    但見受命壇後轉出一隊儀仗,前有八對宮娥,手提金爐,焚著禦香;後有十六名太監,各執日月扇、孔雀屏、紅紗燈、金瓜鉞斧諸般器物。
    在這儀仗簇擁中,新皇李漟緩緩步出。
    但見她頭戴十二旒平天冠,垂白玉珠十二串;身穿赤紅袞服,上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紋。
    雖是一身帝王冠冕,卻掩不住那女生男相的英挺之氣。數日不見,她清瘦了許多,原本圓潤的麵龐顯出分明棱角,一雙鳳眼卻比往日更加明亮,顧盼之間,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那袞服寬大,更襯得她身形纖長,立於壇上,真如孤鬆之獨立,玉山之將崩。
    隻見李漟徐步登壇,每上一階,樂聲便高亢一分。
    至壇頂,先向天地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禮,繼而在寶座前肅立。
    田令孜高唱:“請陛下升座——!”
    李漟便轉身,穩穩坐在那九龍寶座之上。
    這一坐,壇下文武百官、各國使節齊刷刷跪倒,山呼海嘯般喊道:“臣等恭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震天動地,驚起殿角宿鳥,撲棱棱飛入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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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漟端坐寶座,目光緩緩掃過壇下眾臣。
    在看到楊炯時,她的目光微微一頓,旋即移開。這一頓雖隻刹那,楊炯卻看得分明,那眼神深處,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情緒,似是悵惘,又似是決絕。
    緊接著,禮部尚書出班,呈上傳國玉璽。
    李漟親手接過,置於案上。
    隨即,田令孜又宣第二道詔書,乃是改元開禧、大赦天下之事。
    詔曰:
    “朕承天命,嗣守丕基。雖覆載之恩,豈忘於夙夜;而黔黎之望,實在於焦勞。
    爰考舊章,式頒新曆。其改元開禧,布告邇遐,鹹使知悉。
    自開禧元年五月六日昧爽以前,天下囚徒,罪無輕重,已結正未結正,已發覺未發覺,鹹赦除之。
    敢以赦前事相告言者,以其罪罪之。”
    這詔書讀畢,壇下又是三呼萬歲。
    聲浪過後,李漟徐徐開口,聲音清越,竟壓過了餘音:
    “朕以衝人,嗣守鴻業。惟懷永圖,若涉淵冰。思與群公,勵精求治。革累朝之苛政,慰四海之勞生。凡爾臣工,各宜矢勤矢慎,一德一心。庶幾上下交儆,共享升平之福。”
    這番話雖不長,卻是字字千鈞。
    壇下眾臣聽在耳中,各有思量。梁王一係的,多是麵無表情;新進的“五鬼”,則麵露得色;中立之輩,俱是凜然。
    楊炯在班中聽得明白,心中暗歎:李漟啊李漟,你這番勵精圖治之言,若是真心,該有多好!隻可惜,你我要走的,終究不是同一條路。
    禮成,雅樂再起,奏《十二安》。
    李漟起身,在儀仗簇擁下離壇還宮。文武百官依次退出,個個神色凝重。雖是新皇登基,萬象更新,然這大慶殿前的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息。
    至此,大華乃改元開禧,帝統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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