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睜開眼。
    熟悉的天花板，掛著繩子的電燈泡。這裏是……
    她撐起身子環顧四周，果然是家裏。旁邊睡著奶奶。
    ……睡了一覺，做了噩夢？
    可掏出口袋裏的東西，粉碎了她的幻想——王鶴的墨鏡不知何時塞進兜裏了。
    另一邊還有個竹筒，可手機卻不見了。
    “嘩”一聲，房門拉開。
    “太好了，林曉，你醒了。”媽媽探頭進來，手裏端著涼白開，走過來坐下。
    “你突然暈倒，可嚇死我了……大隊部沒法讓你躺著，就讓顧昊送你回來。沒事吧？還難受嗎？”媽媽擔憂地遞上杯子。
    她沒接。身體和頭腦都平靜了，心裏忐忑不安，像是被掏空一切，沉在絕望裏。
    “……林曉。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你肯定懵了吧？”媽媽見她不接杯子，輕聲說。
    “是啊，你還不明白吧。我剛來時也這樣。沒人提前告訴我。顧太太也一樣。那年我們一起從外地嫁過來，聽說祭祀是村裏的婚禮儀式，就稀裏糊塗參加了。他們讓我們喝酒，醒來時事情都結束了。顧太太懷了顧昊，我懷了你。你爸嫌棄不是男孩不能繼承家業，可我不這麽想。女孩也是我的寶貝……別人的想法可能不一樣。吳阿姨生了雙胞胎兩個女孩，沈太太沒懷上，大家都差不多。顧太太生了男孩，真不愧是嫁進顧家的，得了樹神最多恩賜。你和顧昊在一起，肯定也能生個優秀的男繼承人吧。”
    媽媽柔柔一笑，頓了頓。
    “……本來應該提前跟你說清楚，準備今晚讓你參加祭祀。可和你說了，你肯定不願意，所以大家都瞞著。打算遊行後宴會上勸你。我知道，你可能會緊張，沒關係，別擔心，喝了酒就什麽也不記得了。被那麽多男人注視著可能會難受，但那是規矩，沒辦法。六年前陳家那次失敗了，顧元也也死了，這次應該沒問題了……畢竟關係到村子存亡。再失敗，田裏稻子真長不下了。你爸他們肯定很上心。樹神氣了好幾年，有顧昊當樹神依托，應該會高興，田裏也能豐收。村裏人也能振作起來。所以，林曉，沒什麽可害怕的……”
    媽媽抓住她手，把杯子塞給她。
    “——！”她猛地甩開，杯子摔在地上，水潑了一地。
    “你幹什麽……”媽媽愣住。
    “你當我什麽？！”她吼出來，絕望中透著詭異的冷靜，媽媽的話全進了腦子，憤怒炸開。
    “跟顧昊一起，生男孩，憑什麽你們隨便決定！？我才十七！還是高中生！為了村子？田裏收成？什麽玩意兒……樹神什麽的，我聽不懂！你們把我當什麽！？”
    “當我寶貝啊，所以——”
    “憑什麽你們決定我人生！？為了這破村的田地就要毀了我！？我要上大學，要離開這裏，你們卻把我當祭品！？”
    “我沒那麽想。你想上大學？可女孩子即使上了大學，一結婚生子也就沒任何意義了，村裏人都這樣，再努力工作也沒用。雖然你年紀小，可身體成熟了……新聞上不是有高中生媽媽嗎？想象著跟她們一樣就行。記得韓劇《我的小小新娘》嗎？你比女主角還大一點，和她比你還好吧……本來想等你畢業的，村裏人害怕你像雙胞胎她們一樣跑了不回來了，而且村裏日子也撐不住了，就決定提前一年。”
    “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她頭暈得厲害。
    什麽媽媽的寶貝？誰把寶貝獻給未知的神秘力量生孩子，誰隨便決定自己孩子人生——這絕不是父母應該對自己的孩子幹的。
    可媽媽卻像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看她——
    “我絕對不要為這村子毀我人生，絕對不要！”她哭喊著，嗓子燙得要裂開。
    “林曉，別這麽自私，你不是小孩了。我都決定了，為了村裏——”
    “你就沒什麽感覺嗎？！你自己決定生孩子，你說什麽就做什麽……！可是如果我沒有出生，你就不用永遠在這個村子裏像奴隸一樣在稻田裏幹活了。你的生活可能會完全不同……！”
    她知道這話傷人，可悲憤讓她停不下來，淚水滾落。
    “……你懂什麽！？”媽媽突然“啪”地扇她一耳光。
    “什麽都不懂還瞎嚷嚷！沒得選！懂嗎！？嫁進這村的女人，哪怕是個白癡，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用懂！隻要生兒育女，在田裏幫忙，然後默默聽男人的話就行了！這才是女人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媽媽抓住她肩膀搖晃，怒吼著。林曉從未見過媽媽的臉因憤怒而扭曲。然而，她那雙凸出的眼睛裏似乎噙滿了淚水，就像她的一樣。
    她媽媽也是受害者。也許她過去也曾有過同樣的感受。
    可即便如此，更該——
    “放開！”她用力推開媽媽，兩人扭打著摔倒。
    “嗚……”她抬頭，看到奶奶側臉，半張著嘴，呆望虛空。
    “……奶奶，你也是嗎？”她哀嚎著問奶奶。
    樹神從村子建立就存在。那這恐怖的事，是不是從那時起就傳下來，傳到奶奶，媽媽，現在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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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為什麽……”她埋進奶奶被角哭。
    因為莫名其妙的神秘力量，為了這破村和田地，女人們一直被犧牲，她們的人生不斷地被偷走——
    “不要……不要……”她像小孩般顫抖哭泣。
    “……林曉。”耳邊傳來聲音。
    她抬起淚臉——奶奶看著她，渾濁的眼裏淌下一滴淚。
    “逃……林曉……逃……”奶奶用盡全力說，臉上滿是悲傷和悔恨。奶奶是為了她——
    “奶奶……”她搖晃著站起來要走。
    “林曉！”媽媽癱坐在地撲過來。
    “不要！放開！”她甩開，媽媽被推倒。
    胸口一痛，可——
    “林曉！你去哪！？”媽媽倒地瞪她。
    “哪裏也逃不了！在這村子裏，你隻能在這家活下去！沒人幫你，除了你的家人！像我一樣……！我老了像奶奶一樣癱瘓在床，誰照顧我！？除了你還有誰！？”媽媽瘋了，壓在心底的話夾著淚噴出來。
    與剛才的心痛不同，憐憫和恨讓她胸口發緊，都是對媽媽的。
    她握緊拳，轉身，抬頭看到門上祖父等的遺像。惡心湧上來。
    這些人也幹過這事——一想到她有這血脈就想吐。
    “林曉……！”媽媽淒厲喊著。
    她忍住沒回頭，猛地拉開門——
    “……！”顧昊站在外麵。
    ——全聽到了？剛剛的爭吵？
    媽媽說他送她回來，一直沒走？
    “……林曉——”
    “不要！”她跳開，試圖推開他又不願觸碰他。
    顧昊也是同謀。知道大人的計劃，也默默接受了。或許從六年前就如此。
    她早察覺顧昊喜歡她，可現在想想也許那隻是惡心肮髒的欲望。
    若不知情，今晚她會被顧昊——
    “林曉！”她愣著，媽媽撲過來抱住她腰。
    “不要！放開！”她掙紮，可媽媽死抓不放。
    “放開！”
    “……阿姨！”顧昊衝進來，把林媽媽從林曉身邊拉開。
    她愣住，顧昊壓住媽媽喊：“林曉，快走！……逃！”
    “你幹什麽！顧昊！林曉！”媽媽掙紮。
    “快逃！鞋在那兒！”顧昊朝敞開的窗子抬了抬下巴。
    “……！”她衝過去，匆忙穿上鞋子，跳出院子。
    顧昊想幹什麽，林曉真不明白。可他現在——
    “林曉啊啊！”身後傳來媽媽歇斯底裏的喊聲，顧昊的安撫聲也傳來。
    喧鬧中，奶奶悲切的啜泣聲，似乎也隱約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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