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位被皇阿瑪如獲至寶一般，帶在身邊，隻一瞬之間，便成了安常在的女子。
    弘曆喝了口杯中的果茶，瞧見前段時間，被皇阿瑪一連盛寵半個多月，在前朝後宮都掀起軒然大波的莞貴人，那臉上掩飾不住的落寞。
    眼中不禁閃過了一抹嘲諷，這絲嘲諷不是針對莞貴人，也不是對著安常在。
    他額娘早就不在世了，後宮中的這些女子，誰得寵亦或誰不得寵的，那都與他沒有太多關係。
    他隻是覺得有些諷刺，帝王的寵愛來得那般熱烈，卻走得是那樣的快。
    何其薄情啊！
    弘曆撐著下顎，眼神迷離的看著宴席上的一切，忽然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明明半年多前，他還在圓明園，連見皇阿瑪一麵的資格都沒有，如今在這宴席上，卻能緊挨著帝王，還真是……世事無常。
    咬了一口酥脆的糕點，這是禦前的手藝，是昔日的他根本就吃不到的，甚至是想都不敢想的。
    也是自園子裏回宮後，他唯一覺得還不錯的東西。
    可之前最喜愛的糕點，這時入口，卻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苦澀，讓人難以下咽。
    將這糕點扔到了那描繪著精致圖案的碟子裏，弘曆抬頭，看著宴席上，處處精致，無一不是精心準備，盡顯天家富貴的東西，卻莫名覺得有些厭煩。
    他閉了閉眼，不想再在這宴席上待下去，便借口更衣，帶著身旁的小呂子離開了。
    遠離了宴席，遠離那喧囂絲竹，弘曆仿佛終於能喘上氣來一般，覺得堵著的心口好受了許多。
    他掏出了從宴席上，隨便順走的酒壺，找了個假山後，較為偏僻的位置，便直接席地坐了下來。
    身子倚靠在欄杆上，腿順勢舒展在台階下，這絲毫不符合皇子禮儀的坐姿，卻是讓弘曆覺得最舒適的。
    沒有用杯，弘曆直接將酒壺對準喉嚨，任由酒液直直落下，即便有些灑在了身上，也絲毫不管。
    如此暢快的喝了幾口，弘曆才終於放鬆下身體，找回了昔日在園子裏時的感覺。
    回宮之後，他便被皇阿瑪拘在身邊，即便是回了毓慶宮，也有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已經許久未有這麽愜意的時候了。
    望著微微泛起波瀾的湖麵，弘曆臉頰微紅，酒意有些上頭的他，忍不住喃喃問道：
    “小呂子，你說，是回這宮裏好啊，還是在園子裏的時候好啊？”
    小呂子眼都不眨，想都沒想的回道：
    “當然是宮裏好啊，主子是阿哥，就是應該住在宮裏的，這樣才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主子！”
    那理所當然的語氣，聽得弘曆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扶了扶額，忽然覺得自己問錯了對象，這小傻子，當然會這麽認為了。
    小呂子不是皇阿瑪派給他的，而是自小便伺候他的小太監。
    對方年紀也不大，就比他大個七歲，做事有些一根筋，認死理。
    認定了他是個好主子，就一門心思的伺候著，旁的什麽都在乎，也什麽都不理。
    弘曆三歲那年高燒不退，對方拚了命的去求總管，想為他請個太醫看看。
    可一個不受寵的小阿哥，不過是雍親王府的庶子罷了，皇上百來個皇孫，誰會理會。
    最後不但太醫沒請來，就連自己都被責罰的差點丟了半條命，簡直傻得讓人想笑。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傻，才會留在弘曆身邊，一直盡心盡力的伺候著。
    像是同時期被分配到弘曆身邊的那些太監宮女，哪個不是想方設法的調走了。
    弘曆被召進宮的時候，本來是不想帶著小呂子一起的，畢竟這宮裏委實是太危險，也太陌生了。
    他怕，怕自己這個還未長大，既無權也不無勢的小阿哥，根本就護不住這個小傻子。
    可小呂子執意要跟著他，任憑他怎麽說，自己已經為對方安排好了一切。
    隻要出宮就能過上富家翁的生活，再也不用伺候人，可以舒舒服服的享福也沒有用。
    就是一門心思的想跟著他，伺候他，打也打不走，嚇也嚇不住，簡直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子！
    這樣的大傻子，在弘曆連自己都護不住的時候，卻被他帶進了宮。
    這也讓他做事隻能越發小心，不敢真的惹怒皇阿瑪。
    即便整些事，也得是挑著小傻子不當值的時候，免得牽連了對方。
    不過雖然有些麻煩，可弘曆卻是甘之如飴，不得不說，在宮裏這半年多的時光。
    若不是有這麽個小傻子待在身邊，他怕是早就撐不住了。
    又喝了口酒，弘曆沒有再問小呂子什麽，而是自顧自的說道：
    “可我覺得，還是在園子裏的時候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這宮裏的條條框框太多，總讓人覺得壓抑！”
    禦前的陳釀，度數自不是九歲的身體，所能承受的，弘曆隻覺腦袋有些發暈，渾身有些發熱。
    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自己的意識，倒是越發的清醒。
    半年來藏在心裏的那些話，在這無人的湖邊，借著酒意，終於是傾訴了出來：
    “今日瞧見那安常在，瞧見那莞貴人，還真是可笑，帝王一時喜歡，便將人捧上雲端，一時不喜，便可將人打入地獄……”
    “就好似我一般，皇阿瑪不喜時，見一眼都不願，喜歡了，就可以天天帶在身邊，講一些什麽都是為了我好的話……”
    “實則他根本就沒有關心過我，在意過我，他沒有問過我想要什麽，他隻是在意他想要什麽……”
    “什麽兒子女人，皇子妃子，其實在天子那裏，好像都沒有什麽不一樣，都得順從他，討好他……”
    “看似尊貴，但實則都是身不由己……”
    弘曆自嘲的笑了笑，有的時候，他真的想無所顧忌的反抗，將所有的怨恨不滿都發泄出去，而不是隻能裝作乖巧懂事的兒子。
    可他敢嗎？
    他不敢！
    人活一世不易，他終究是要好好活下去的，而他的皇阿瑪，太過冷酷無情，也太過心狠。
    像他那樣的人，能任由親生兒子被人隨意踐踏，又怎麽會在乎多一個，又或是少一個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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