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究會成為自己年少時，最憎恨的那個人，李世民從前不懂，現在懂了，卻已經晚了。
    他抱著長孫皇後已經漸漸冰冷的身體，就那麽一直怔怔的坐在那裏，任誰來了也不理，似乎就想這麽一直待下去，再也不理外界是非。
    失去了精心培養，付出了無數心血的嫡長子，對李世民本就是個極大的打擊，可接連不斷的打擊，卻似乎並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先是從小寵愛到大的嫡次子，因為自己當年的平衡之策，被人誤會刺殺身亡。
    後又是結發妻子，決絕的自盡於眼前，這讓這個征戰一生，再大的困難麵前，也沒有退縮過半步的天可汗，終於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抱緊了妻子的身體，似乎想用自己的體溫，來讓妻子的身體暖和起來，又或許此時已經瀕臨崩潰的他，需要一個東西來支撐著。
    不過短短一年時間，接連不斷的噩耗，仿佛一瞬之間，便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李世民，第一次開始信起了神佛。
    他多麽希望，現在所經曆的這些，隻不過是一場夢。
    夢醒了，所有的事情都會回到從前，若是那般，他一定會聽觀音婢的，聽魏征的，聽那些朝中大臣勸諫的。
    他不會再那般執著於平衡之道，他不會再將君王的手段，用在自己兒子的身上。
    他會好好的寵愛承乾，讓其安心，他會好好的對待青雀，教育其尊重兄長。
    他不會再下意識的學他父皇，不會再下意識的重蹈上一輩子的覆轍，他自己經曆過的一切，一定一定不會再讓他的兒子們經曆。
    可惜，這世上從沒有後悔藥可言，不管李世民再如何痛苦，再如何懊悔，一切都已經悔之晚矣了。
    李世民抱著長孫皇後的屍體，在這冰冷的殿內坐了三天，這是一年內，不斷逝去的親人中，唯一讓他見到了最後一麵的人。
    可這最後一麵見得，卻是讓他更加痛不欲生。
    本就年紀不小的李世民，這短短一年時間，顯得越發蒼老了不少，看著竟與比他大不少的長孫無忌，還要顯得更老一些。
    這讓收到妹妹自盡於君前的消息，匆匆跑來想要質問帝王的長孫無忌，腳步一頓，原本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子說不出來了。
    他神情頹然，拍了拍站在殿外，雙眼通紅，有些無措般望著他的李治肩膀，稍作安慰，便整理了衣服踏入殿內。
    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親妹妹，此刻就那麽麵色蒼白的躺在君王的懷中，再無半點生機，長孫無忌心痛如刀絞一般。
    可想到朝野內外的局勢，他還是強忍著這一口氣，躬身行禮：
    “陛下，皇後已逝，還請您尊重逝者，讓皇後入葬吧！”
    一朝皇後，竟然自盡於君前，以死勸諫，這影響有多大。
    讓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等朝中重臣，忙得那是腳不沾地，才勉強算是平息了下來。
    可堂堂君王，卻在這裏抱著屍體，行那任性的不管不顧之舉，長孫無忌的語氣中，不免便帶了些火氣
    “入葬？為何要入葬？觀音婢沒死，不需要入葬，她隻是睡著了而已，等她睡醒了，就會醒過來的！”
    足足三日三夜，未曾休息，李世民麵色憔悴，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長孫無忌說得是什麽，搖了搖頭反駁道。
    這副不願意承認現實的模樣，哪裏還有一代雄主的風采，看得長孫無忌更是火冒三丈，大聲質問道：
    “陛下，您是想讓皇後，死了也不得安生嗎？”
    承乾，青雀，觀音婢，長孫無忌的兩個外甥，還有一手帶大的親妹妹，都因麵前君王的猜忌而死。
    哪怕知道那是意外，並不是對方故意的，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長孫無忌也難以像從前一樣，從容的麵對李世民。
    這會壓抑不住的火氣，甚至讓他忽略了君臣之別，高聲的訓斥了起來：
    “臣無數次勸過，魏征更是追著您勸諫，妹妹每每為此憂心難眠，不知提醒過您多少次，可您全當聽不見！”
    “既然如此，現在又何必如此作態！”
    這一番話，如同長孫皇後臨死前所說的那些近乎一模一樣，讓李世民下意識的抬頭看向了長孫無忌。
    “陛下，您不是個好父親，不是個好夫君，可您是個好君王，這是皇後，太子，朝野重臣，民間百姓公認的！”
    “如今承乾已死，青雀已亡，皇後娘娘也已魂歸九泉，您便是再如何後悔，也早就來不及了！”
    “臣請您放過他們，也放過自己！”
    長孫無忌說著，見李世民神色動容，終於不像之前那般麻木，苦口婆心的接著道：
    “外間李寬起兵，已經直逼長安，皇後自盡，又有謠言，承乾太子是被人所害，如今局勢混亂……”
    “請您振作起來，繼續做一個好君主！”
    聽到最後這句，李世民仿佛終於從夢中回過神來一般，他看著安靜的躺在自己懷裏的觀音婢。
    已經哭幹了的眼睛，再擠不出一點淚水，隻能是緩慢的將妻子的屍體，小心的放下，強忍著心中的酸楚澀然，站起身來。
    隻是三日三夜滴水未進，日夜不眠，早已年邁的身子，不免有些支撐不住。
    在站起身來的瞬間，便是眼前一黑，踉蹌著倒了下去。
    好在身邊護衛，長孫無忌都在，立刻接住了李世民，並讓人傳禦醫看診。
    皇上雖然昏迷，但總算是沒有再任性的抱著長孫皇後的屍身不放，所以一切到底是能正常運行下去。
    程咬金帶兵在前方平叛，房玄齡在朝中，為其征調士兵，準備糧草兵器，長孫無忌自然親自負責起自己妹妹的葬禮。
    因為正值戰爭的關鍵時候，再加上長孫皇後生前便有過交代，葬禮準備的並不奢華。
    甚至因為帝王還在昏迷之中，而百官忙於前線戰事，這一切的禮儀，也都簡化了下來。
    再加上，長孫無忌的私心，不想讓李世民再打擾自己妹妹的安靜，所以一切流程都是從速從快。
    待李世民昏迷了三日，終於醒過來，想要強撐著病體送妻子最後一程時，得到的便是長孫皇後已經下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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