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所料不錯，李明毅的八百裏加急軍情奏折在第二日的傍晚便放在了禦書案上。
    看著“十萬火急”的四個字，趙安覺得自己的腦門都疼。
    他現在不能走啊！
    昨日鳳安宮裏又病倒了兩個小宮女，爹娘和祖母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脫困出來。
    兩個孩子還那麽小，媳婦兒又柔弱，他要是走了，這一大家子怎麽辦？
    可是奏折上寫的明明白白，北狄大汗親帥大軍傾巢而出，還有羌南等部集結兵馬想要趁火打劫。
    這是生死危急關頭，人家是大汗親自領兵，他們父子兩個總不能都做縮頭烏龜。
    趙安捧著折子急了一腦門子的汗。
    想要去找皇帝爹商議，後宮他進不去。
    隻能捧著折子來找媳婦兒。
    “這可咋辦呢？”趙安愁眉苦臉的坐在榻前。
    論起打仗他是不怕的。
    他的一對紫金錘也不是吃素的。
    兵法韜略近來他也讀了不少，還有兩位舅舅在後頭給他坐陣，若是平常，他頗有些躍躍欲試。
    可是現在不行啊！
    林柔也犯愁了，公爹那裏一時半會是指望不上了，趙安要是走了，這一大攤子怎麽辦？
    她和孩子們指望誰？
    倘若不去，一旦李家兵敗，別的先不論，趙安屁股底下的椅子就不穩了。
    這就代表兩口子再也沒有安生日子過，想睡個懶覺都不踏實。
    就是這麽現實！
    “還得跟咱爹商量！趕緊寫個節略遞進去！”
    林柔一迭聲的催促趙安，“趕緊去！”
    皇帝接到兒子的求救信，立刻便上火了。
    他也沒料到人家還有這樣的後手等著。
    本以為江山有繼，他也算對列祖列宗有了個交代，可以稍稍順著點自己的心意，做點想做的事。
    沒料到，他剛一動作，便把這局棋給僵死了。
    現在他困在這裏著急上火都沒用，天花這種病一旦蔓延開來，那就不用別人大軍壓境，自己就搞成內亂了。
    他身為皇帝是不敢冒這個險的。
    可是兒子要是出征，前朝就沒人坐鎮。
    他這輩子裏能信任的兄弟半個也無，事到臨頭托給誰都不安心。
    更何況他們一家困在後宮，倘若人家有一星半點的歹意，自己這一家人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他如今有點後悔了，後悔自己一時的意氣用事。
    捏著手裏的節略在內殿裏轉圈兒，想著外頭眼巴巴的等著他出主意的小夫妻倆，皇帝覺得自己的額頭一抽一抽的疼。
    西偏殿傳來一陣歡聲笑語，是淑妃等人在同小皇孫玩耍。
    皇帝緊鎖的眉頭鬆開了稍許，他緩緩地走出了內殿，順著聲音來到了西偏殿的門外。
    淑妃爽利清亮的聲音傳出了殿外。
    “娘娘您瞧，淵兒這雙眼睛烏溜溜的黑，看起來極有神韻，倒是與太子妃有幾分相似。”
    皇後俯身看了幾眼，用帕子掩著口笑了。
    “像娘的孩子有福氣，我們淵兒是個有大福氣的。”
    雖然當日順著兒子給小孫兒取了個小名，但這名字是取了，卻是沒有一個人開得了口，幹脆便順著大名叫“淵兒”。
    瑜妃在一邊的貴妃榻上擺弄著手中的針線。
    近日因著宮裏的變故，淑妃和瑜妃暫時都搬到鳳安宮的西側殿暫住。
    每日裏皇後娘娘兌的果茶，也會分給二人一些。
    淑妃和瑜妃也不是蠢笨糊塗之人，對有些事心知肚明。
    投桃報李，二人每日裏幫著照料兩位小皇孫十分盡心盡力。
    並且二人也知道，那果茶是太子妃送進來的，對太子妃自然也是十分感念。
    皇帝站在門口聽著逗弄孩子的聲音，又聽到幾人提起林柔，想到太祖皇帝，他的心思一動。
    皇宮的一隅，一座有些破敗的宮殿安靜坐落在角落裏。
    夜風微涼，吹過殘破的窗紙，門口的雜草叢裏，偶爾傳出一聲蟲鳴。
    忽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響了起來，似乎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腔外。
    “主子，您老人家這是何苦？奴才看著都心疼啊。”
    “無妨！本王還死不了，我就不信了，籌謀了這麽多年，還拿不回自己的東西！”
    “主子，一旦大軍壓境，那北狄人倘若背信棄義，我們又當如何？”
    “咳咳咳。”屋內又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活該！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一雙渾濁的眼睛中充滿了恨意，仿佛透過殘破的牆壁望向某人得意的臉。
    他咬牙切齒的怒道：“費心籌謀了二十幾年，沒想到到最後功虧一簣，老五真不愧是三哥的種，當真是心狠手辣，可憐我兒借著嫡長子的名頭依然被他滿門抄斬，半點都不念手足之情，當真可恨！”
    想起成王府的覆滅，他的眼珠子都恨得通紅。
    身旁的老仆勸道：“不管怎樣世子爺還安然無事，再說，王府裏還有一大家子呢，縱然我們這裏不能成功，也妨礙不著家裏什麽事，還是王爺英明。”
    夜色中有人得意的微笑，“老五是個情種，我料定他必然自困。
    留下前朝那個小崽子，難成大器。就算他一腔孤勇的去了邊關，本王也能讓他有去無回。
    到時候迎回成王世子，這天下兜兜轉轉還是我們的。”
    “王爺智計絕世！老奴實在是佩服！”
    夜色中有人得意洋洋，就有人愁眉苦臉。
    趙安和林柔並肩站在勤政殿門外的欄杆處，居高臨下的眺望著後宮。
    連綿不絕的明黃色琉璃瓦在月光的照耀下，愈發的莊嚴肅穆。
    依偎在一起的夫妻二人，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都是眉頭深鎖。
    想起祖母爹娘和繈褓中的兒女，趙安越發的沮喪。
    他寧願真刀真槍的與人大幹一場，也不願意如此無力的望著近在咫尺的宮門。
    再想起邊關數十萬大軍壓境，他的心更是沉甸甸的。
    林柔的淚水悄悄的滑落下來，打濕了趙安胸前的衣襟，兀自流淌不息。
    想起離宮的時候，正在酣睡的兩個孩子，林柔心如刀割。
    在這一刻，她對那位“老鄉”生出了無盡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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