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雲的目光定定落在嘉蘿身上。
    他第一次認真地、細致地看清了她的麵容，並將這張蒼白卻美麗非常的臉牢牢記在心底。
    她的眼眸很清澈，幹淨到能映出他的身影。兩次接觸，他已經清楚她性格中堅韌倔強的部分，以至於現在看到她眼底的抗拒和隱隱的責怪，他不以為忤，反倒慶幸她有這樣的性子和不小的膽量。
    某種程度上，她救了他，也救了她自己。
    若非那一巴掌將他打醒，他或許真會做下無可挽回的事，而他向來不允許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範圍，屆時哪怕她實在無辜，他亦不會容她。
    幸好、幸好。
    幸好她反抗了，幸好她未生出攀附他的心思，一切還有餘地。
    “方才是我失禮。”陸行雲後撤步子，同嘉蘿拉開距離。
    隻一瞬，他又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姿態，仿佛之前的急切莽撞是身體裏另一道魂靈在作祟。
    嘉蘿抿唇不語，眸色掙紮，良久，她終於出聲，“此事民女不會讓任何人知曉，也請大人寬恕民女的無禮。”
    權衡之下，她選擇隱忍不發。
    陸行雲看出她的不情願、看出她的算計，並未深究，他輕輕點頭，“自然，兩相抵消，互不追究。”
    他恕她掌摑之罪，她宥他冒犯之過。
    雖則沒有他種下的前因，她也不會結出苦果。
    有因才有果，細算下來，是他占了便宜。
    但他居高位，她處卑位，他果真有錯，也不是她能追究的。
    這個道理，他明白，她也明白，所以她幾經思考，到底偃旗息鼓，隻能選擇退讓，以求他忘了那一巴掌給他帶去的恥辱。
    陸行雲知道，自己沒有看錯，她確實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她如此識相，倒叫他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脊杖便不必受了，你且回去候著，我會差人送你回去。”
    此言一出，不出所料看到她麵上浮現驚訝之色。
    陸行雲擺擺手，“走吧。”
    說罷，他徑自轉身，背影透出幾分疲憊。
    良久，房間內響起女子叩謝的聲音以及離去的腳步聲。
    所有聲音淡去後，已經重回高位的陸行雲驀地睜開眼，視線中已經沒有嘉蘿的身影。
    鳳眸陷入一瞬迷茫，隨後掀起滔天的冷怒。
    “霍梟。”他嘴裏叫著倚重下屬的名字，“滾進來。”
    話音落，懸於焚骨樓穹頂之上的銅鈴驟然響起。
    整座焚骨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樓內所有緝妖衛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事，齊齊仰頭望向最高處那間屬於司使的房間，無一例外。
    恍惚間，他們憶起上一次銅鈴響起的畫麵。
    那是五年前的一個午後，鈴響後，大殷上下所有緝妖衛齊聚焚骨樓，為此廢掉了數百枚傳送符，所耗何止萬金。
    他們立在下首，靜聽司使的吩咐。
    也是在那日，司使下達了斬殺大殷境內所有妖族的命令。
    如今大殷境內，已然沒有妖物的蹤跡。
    他們本以為，這枚銅鈴不會再響起。
    卻沒想到，它竟然再一次毫無征兆地震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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