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那股淡淡的柑橘香薰，此刻聞起來，讓人覺得格外安心。
    陸若泠沉默了許久。
    她靠在沙發上，側著臉，目光落在地毯繁複的花紋上，沒有去看蘇白。
    那場劇烈的情感風暴過後，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被掏空的狀態，卻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填滿了她胸腔裏每一個角落。
    他都聽見了。
    他都明白了。
    他沒有覺得她瘋了，也沒有嫌棄她的偏執和自私。
    他選擇了相信。
    相信她們所有人。
    過了很久，陸若泠才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把頭轉向另一邊，用後腦勺對著蘇白，聲音悶悶地從沙發靠墊裏傳出來。
    “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說幾句好聽的。”
    她刻意裝出了幾分不屑，但那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有已經紅透了的耳廓，都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實心情。
    這種被人完全看透，並且被溫柔接納的感覺，讓她渾身不自在。
    她不習慣這種溫情脈脈的氛圍，這會讓她覺得手足無措。
    蘇白從地上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的單人沙發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陸若泠。”
    “幹嘛？”她沒好氣地應了一聲，不肯轉過頭來。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關於你拋棄了整個世界，把自己的一切都賭在我身上。”
    陸若泠的身體僵了一下。
    她沒想到他會把這件事單獨拎出來，又舊事重提。
    剛剛才平複下去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
    她猛地轉過頭，瞪著他。
    “怎麽？你想反悔？還是覺得我這個賭注太沉重了，你付不起？”
    她豎起全身的尖刺，準備迎接他可能說出的任何讓她失望的話語。
    然而，蘇白隻是搖了搖頭。
    他認真地看著她，那雙眼睛裏沒有任何玩笑意味。
    “我沒辦法把你拋棄的那個世界還給你。極光城，陸家，那些你與生俱來的東西，我給不了。”
    “但是，”蘇白的話鋒一轉，“我可以為你，也為我們，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一個比你過去擁有的那個，更廣闊，更自由，也更真實的世界。”
    “我承認，我以前確實在逃避。”
    “我害怕再次建立深刻的羈絆，害怕再次交付全部的信任。因為我怕那種被背叛、被拋棄的感覺。”
    “但是你們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所以，你說的沒錯。你放棄了你的世界來選擇我。那麽作為交換，我也會把我的世界交給你。”
    “從今以後，我的命，我的路，我的未來，都與你有關。”
    “這不隻是對你的承諾，也是我對你那份沉重賭注的回應。”
    陸若泠張著嘴，呆呆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
    她準備了滿肚子的反駁和譏諷，準備了無數種應對他推諉和敷衍的說辭。
    可她萬萬沒想到，等來的，會是這樣一番話。
    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髒湧向四肢，最後直衝頭頂。
    陸若令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臉頰紅到了脖子根。
    她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可以用這麽平靜的語調，說出這麽讓人麵紅耳赤的話。
    她再也維持不住那副高傲的樣子，眼神開始躲閃，雙手緊張地攥住了沙發套。
    “你......”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白就那麽安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從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老虎，變成了一隻手足無措的煮熟的蝦。
    “你......你閉嘴！”
    最終，陸若泠惱羞成怒，從沙發上抓起一個靠枕，用盡全力朝蘇白的臉上砸了過去。
    “誰要你的世界了！說得那麽好聽！惡心死了！”
    她把臉埋進雙臂裏，再也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你再說下去，我就要吐了！肉麻死了！”
    安靜。
    長久的安靜。
    然而，陸若泠的鴕鳥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
    羞惱的情緒就像退潮的海水，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那股灼人的熱度從她的大腦中褪去，理智和邏輯便迅速重新占領了高地。
    她還埋著頭，但身體已經不動了。
    腦子裏，正飛速回放著蘇白剛才的話。
    不對！
    蘇白說，哪怕是他，沒有契約，也無法發揮靈劍的全部力量。
    所以他才想到了契約。
    這些話，聽起來合情合理，充滿了誠意。
    但，有一個根本性的問題。
    陸若泠猛地抬起了頭。
    她臉上的紅暈尚未完全消散，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半分小女兒家的嬌羞。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蘇白，你說，你需要契約來更完美地使用我們的力量，讓我們這個團隊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你別把我當成沈夢言那種沒腦子的小笨蛋。”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蘇白。
    “你，是現在藍星公認的最強者。這個最強，甚至不需要限定在執劍人的範疇內。你一個人，就足以覆滅獸潮，擊殺獸神。”
    “我們這個所謂的帝級小隊，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給你錦上添花的。沒有我們，你還是你蘇白。可沒有你，我們什麽都不是。”
    “我們的力量，就算通過契約，毫無保留地疊加在你身上，對你而言，又能有多大的提升？”
    “按理來說，你根本不該缺力量才對。”
    “所以，你剛才說的那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或者說，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告訴我，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是什麽樣的敵人，能讓你覺得，光靠你一個人的力量，已經不夠了？”
    房間裏很安靜。
    蘇白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
    他就知道，陸若泠或許會因為情感問題而短暫地失去判斷力，但一旦冷靜下來，她的敏銳和聰慧，甚至在方詩涵之上。
    “你總是能看到問題的關鍵。”
    蘇白輕聲說道，算是承認了她的猜測。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重新走回了落地窗前，雙手插在口袋裏，看著下方那座繁華而安寧的城市。
    “帝級稱號，萬眾歡呼，星明城史無前例的慶典......”
    “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打贏了一場決定性的戰役。殺死了一頭獸神，這意味著人類與異獸的戰爭，出現了曆史性的轉折。我們勝利了，對嗎？”
    陸若泠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可如果我告訴你，我們殺死的那個，並不是唯一的呢？”
    蘇白轉過身，平靜地投下了一枚驚雷。
    “獸神，並不隻有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