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鈴聲響起。
    女孩們熟練地拿出皮筋，在空地上劃分出自己的小小王國，男孩們則三五成群，吼著不成調的招式名稱，進行著他們自以為是的靈獸對決。
    世界被分割成無數個熱鬧的小圈子，而蕭清洛是所有圈子之外的那個孤點。
    她獨自坐在教學樓背陰處的一棵大榕樹下，手裏攥著一根光滑的樹枝。
    她麵前的空地上，用石子擺放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陣法，那是她從電視裏那部叫做《星河劍聖》的英雄劇裏學來的。
    她不關心那些跳皮筋的女孩們又換了什麽新花樣，也不在意男孩們的遊戲誰勝誰負。
    她的世界裏，隻有手中這根被想象成靈劍的樹枝，以及眼前那些隻有她能看見的，縱橫交錯的細線。
    那些線，沒有固定的顏色，也沒有固定的形態。
    有時是淡金色的，預示著好事；有時是灰黑色的，代表著麻煩。
    它們從每個人、每件物上延伸出來。
    蕭清洛從小就能看見它們，它們是她理解世界的方式。
    “看，那個怪胎又在拜神了。”一個路過的女孩小聲對同伴說。
    “別理她，我媽媽說她腦子不正常，會說不吉利的話。”另一個女孩拉著同伴快步走開，投來一個混合著畏懼和厭惡的眼神。
    蕭清洛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操場另一頭。
    正在追逐打鬧的王浩，那個班裏最壯實的男孩，他的腳下延伸出一條極不穩定的深紅色細線，線的另一頭，連接著一塊凸起的石磚。
    線在微微震動，這是即將發生的預兆。
    蕭清洛站起身，對著那邊喊道：“王浩，停下！再跑三步，你的左腳會踩到那塊翹起來的磚頭，你會摔倒，門牙會磕掉一顆。”
    追逐立刻停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王浩漲紅了臉，他覺得自己的威風被這個古怪的女孩掃得一幹二淨。
    他停在原地，離那塊石磚還有五六步的距離。
    “你胡說什麽！你這個烏鴉嘴！”王浩衝她吼道，“你是不是嫉妒我們玩得開心，故意咒我？”
    “我不是咒你，我是在告訴你即將發生的事實。”蕭清洛的表情很平靜，那種平靜在同齡人看來，就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信不信隨你，反正牙是你的。”
    說完，她坐了回去，繼續用樹枝在地上比劃她的劍招。
    她不想再多費口舌。英雄隻負責發出警告，至於凡人是否聽從，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王浩被她那副模樣氣得不輕，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膽小鬼，也為了駁斥這個怪胎的胡言亂語，他故意邁開大步，朝著蕭清洛所說的方向衝過去。
    “你看！我偏要跑！什麽事都——啊！”
    他的話沒能說完。
    他的左腳精準地踩上了那塊凸起的石磚，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撲去。
    在一片驚呼聲中，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世界安靜了幾秒鍾，然後是王浩震天的哭聲。
    老師們聞訊趕來，扶起滿嘴是血的王浩，匆匆送往醫務室。
    孩子們圍在一起，對著王浩空出來的那顆門牙指指點點。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靠近她三米之內的地方。
    對小小的蕭清洛來說，這算不上什麽。
    她甚至覺得清淨了不少。
    她不需要朋友，英雄劇裏的星河劍聖總是獨來獨往，他的同伴隻有他的劍。
    她的目標是成為藍星最強的靈劍使，而不是幼兒園最受歡迎的小朋友。
    幼稚的同齡人隻會拖慢她修行的腳步。
    她這樣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
    可是，當放學的鈴聲響起，當別的孩子三三兩兩地結伴回家，討論著今天的趣事和明天的遊戲時，那條回家的路就顯得格外漫長。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投在地麵上。
    她會忍不住去觀察那些結伴而行的同學。
    他們身上延伸出的線是彩色的，彼此交織纏繞，形成溫暖而穩定的光暈。
    而她自己身上延伸出去的線，隻有寥寥幾根，連接著父母和家，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或許，是有一點孤獨的。
    回到家，她放下書包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
    熟悉的片頭曲響起，穿著銀白色戰甲的星河劍聖出現在屏幕上，他用低沉的嗓音念出那句經典的台詞：“宇宙的真理，便在我的劍鋒之上。”
    蕭清洛的眼睛裏亮起了光。
    這才是她應該追求的世界。
    屏幕裏的劍光，屏幕裏的星辰大海，遠比學校操場上的追逐遊戲要宏偉壯麗得多。
    “清洛，吃飯了。”
    媽媽在廚房門口喊她。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
    媽媽給女兒夾了一筷子青菜，猶豫了許久，才開口。
    “清洛，今天你們班的李老師給我打電話了。”
    蕭清洛扒飯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吃，她知道要說什麽。
    “老師說，王浩同學的家長......意見很大。他說你......你詛咒他的孩子。”媽媽的言辭很小心，她不想傷害女兒，但又充滿了憂慮，“還有其他家長也反映，孩子們都有些怕你。清洛，你能不能......不要再說那些......那些奇怪的話了？”
    “我說的不是奇怪的話，是事實。”蕭清洛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媽媽，“我看到了那條紅色的線，它在告訴我，他會摔倒。我提醒他，是想幫他。他自己不聽，摔倒了，怎麽能怪我？”
    “可是別人看不見你說的那些啊，孩子！”
    “在大家看來，你就像是憑空說了一件壞事，然後那件壞事就發生了。他們不理解，他們隻會害怕。媽媽知道你沒有惡意，可你能......為了和大家能好好相處，就算看見了，也別說出來，好嗎？”
    蕭清洛沉默了。
    過了很久，她才抬起頭，目光清澈。
    “媽媽，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英雄看到了一個星球即將被隕石撞擊，他是應該因為怕星球上的居民恐慌，而選擇閉嘴，還是應該告訴他們真相，讓他們做好準備？”
    媽媽愣住了，她沒想到女兒會問出這樣的話。
    “那......那當然是告訴他們真相。”她下意識地回答。
    “對。”蕭清洛點了點頭，表情嚴肅得不像一個孩子，“我就是要成為英雄。成為藍星最強的靈劍使。靈劍使的責任，就是看破虛妄，守護真實。如果因為害怕別人不理解，害怕被孤立，就對即將發生的危險視而不見，那我從一開始就失去了成為英雄的資格。”
    “我不需要他們的喜歡。我也不想和他們玩那些無聊的遊戲。”
    媽媽說不出話了。
    她看著眼前的女兒，那雙眼睛裏的執著和純粹，讓她有些心疼。
    “我隻是......希望你開心。”最終，媽媽隻能吐出這句蒼白的話。
    “我很開心。”蕭清洛說，“我比任何人都要開心。因為我知道，我正在變強。”
    這頓飯在沉默中結束了。
    晚上，蕭清洛沒有像往常一樣看電視，而是走進了自家的小院子。
    月光如水，灑在地上。她從牆角拿起那把用硬木削成的、已經有些磨損的木劍。
    她閉上眼睛，將自己白天的孤獨，與媽媽對話時的不被理解，全都摒棄在腦後。
    那些情緒，就像灰塵，吹走就好了。
    她回想著星河劍聖的劍招，在院子裏緩緩地揮動木劍。
    一招一式，雖然稚嫩，卻透著一股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沉穩。
    她不需要同伴，因為她的信念就是她最忠誠的夥伴。
    她不畏懼孤獨，因為她所仰望的英雄，也行走在同樣的孤寂之路上。
    院子裏的風吹動了她的發梢，她能看見風的軌跡，那些淡青色的線在空中舞蹈。
    她還能看見牆角那棵老槐樹沉睡的生命線，厚重而綿長。
    這個由線條構成的世界，對別人來說是怪異，對她來說，卻是最真實不過的夥伴。
    她揮出最後一劍，木劍的尖端穩穩地停在半空中，指向天邊那輪明月。
    成為藍星最強的靈劍使。
    她一個人，一把劍，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