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藍池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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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城牆本就比其他城牆矮上一截,親衛們抬著被捆的可薩勃勃,很快就到了藏船的地方。
    幾艘小船早已備好,他們迅速將船放入清河,然後將可薩勃勃抬上船,兩名親衛跳上船槳,奮力向河中心劃去。
    “一定要保護好首領!”
    科薩陀站在岸邊,對著遠去的小船大喊,眼裏滿是擔憂,可小船剛劃出沒多遠,就被正在城外巡邏的聯軍發現了。
    “那邊有船!”
    一名聯軍士兵指著河麵上的小船大喊,立刻招呼同伴沿河岸追擊。聯軍士兵們一邊沿著河岸奔跑,一邊迅速取下背上的弓箭。
    “快!別讓他們跑了!”
    有人高喊著,率先拉弓搭箭,瞄準了船上的人。箭矢呼嘯著飛向小船,親衛們連忙用盾牌護住可薩勃勃,自己卻暴露在箭雨之下。
    噗嗤一聲,一名親衛慘叫著中箭,鮮血瞬間漸滿了船板。另一名親衛咬緊牙關,拚命劃槳,想要加快速度甩開追兵。
    可聯軍緊追不舍,岸邊的弓箭一支接一支射向小船,密密麻麻的箭雨在水麵上劃出一道道漣漪。
    船上的親衛們隻能蜷縮著身體,用盾牌盡可能地遮擋,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可薩勃勃送出去。
    可薩勃勃被捆在船上,嘴裏塞著破布,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他看著身邊中箭的親衛,看著不斷射來的箭矢,眼裏滿是憤怒和絕望。
    他掙紮著想要掙脫繩索,卻怎麽也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小船在箭雨中艱難前行。
    岸邊的聯軍依舊在追擊,弓箭不斷射向船內之人,清河的水麵上,漸漸泛起了更多的血色。
    科薩陀站在西城牆之上,看著這一幕,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卻無能為力。他也釋懷了,能否逃出聯軍的追擊,隻能看可薩勃勃的造化了。
    可薩勃勃所乘的小船載著四五人,借著清河的水流向下遊飄去。船槳在水麵上劃出淩亂的弧線,親衛們忍著傷痛奮力劃水,隻求能離藍池城遠一點。
    可薩勃勃依舊被捆著,嘴裏的破布被他用牙齒頂到了一邊,他望著越來越遠的藍池城,那座承載著可薩人百年記憶的城池,此刻正被濃煙籠罩,心裏像被掏空了一樣。
    一滴淚珠順著他布滿血汙的臉頰滑落,砸在船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狼狽的方式離開。
    聯軍騎兵沿著河岸緊追不舍,馬蹄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腿。可當小船漂到河流轉彎處時,一座小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岸邊的路徑變得狹窄難行,騎兵根本無法通過。
    “停下!”
    領頭的騎兵隊長無奈地勒住馬韁,看著小船漸漸消失在河灣盡頭,隻能不甘地啐了一口,下令停追。
    留在西門的科薩陀遠看著小船安全轉過河灣,心裏稍稍安定,隨即轉身拔出彎刀,對身邊僅存的幾十名可薩軍士喊道:
    “弟兄們,咱們為首領爭取了逃生的時間,現在該為可薩人的榮譽戰死了!”
    他心裏清楚,自己不可能活著離開,從決定留下的那一刻起,就抱定了必死的決心。
    軍士們紛紛舉起武器,呐喊著衝向湧來的聯軍,明知是死,卻沒有一個人退縮。
    藍池城的戰鬥從早晨一直持續到黃昏,當最後一名可薩士兵倒下時,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了血色。
    聯軍士兵們累得癱坐在地上,手裏的武器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按照命令,聯軍將城內幸存的可薩人趕到了點兵場。
    這些人大多是老弱婦孺,臉上布滿了恐懼和茫然,有的緊緊抱著孩子,有的低聲啜泣著,沒人敢大聲說話。
    聯軍士兵手持長槍站在四周,眼神警惕地盯著他們,防止有人鬧事。
    隨後六七百名年輕女子被單獨集中到另一邊,允許她們帶上年幼的孩子。這些女子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命運。
    其餘的人則被押往雉雞峽,一路上隻要有人稍有反抗,就會被聯軍士兵無情格殺,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試圖護住身邊的少年,剛邁出一步,就被一槍刺穿了胸膛。周圍的可薩人嚇得不敢再動,隻能順從地跟著隊伍前行,心裏充滿了絕望。
    戰鬥結束後,聯軍開始清理城內的屍體,他們將己方軍士的遺體抬到城內的小山坡上,挖了一個個土坑,小心地掩埋,還在山坡前立了一塊石碑。
    而可薩人的屍體則被像拖死狗一樣拖到東城門的大坑裏,一層疊一層,最後澆上火油點燃。
    大火熊熊燃燒,濃煙衝天,燒了整整兩天才漸漸熄滅,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處理完這些,聯軍開始部署下一步的行動。
    譚威下令留兩千人守城,由曲延超負責,確保藍池城的安全,其餘的士兵則整理行裝,北上雉雞峽。
    隊伍浩浩蕩蕩地向雉雞峽進發,腳步聲在寂靜的黃昏裏格外清晰。北上的每個人心裏都緊繃著一根弦,想著即將到來的戰鬥,準備迎擊塘州南下的可薩騎兵。
    而藍池城南的曠野上,塵土飛揚,聶超彬率領營州騎兵列陣以待,對麵從固原逃出的野至魯、可薩赤勤所部正氣勢洶洶地撲來,他們身後跟著的士兵雖麵帶疲憊,卻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
    “兄弟們,守住防線!”
    聶超彬拔出長刀,高聲喝道,營州騎兵齊聲應和,馬蹄踏地,震得地麵微微發顫,野至魯一馬當先,揮舞著彎刀衝在最前麵,他心裏憋著一股氣。
    然而營州騎兵的防線如銅牆鐵壁般堅固,聶超彬深諳騎兵戰術,不斷調整陣型,時而正麵衝擊,時而側翼包抄,將野至魯和可薩赤勤的進攻一次次化解。
    野至魯的士兵連續衝擊了數次,都被打得铩羽而歸,傷亡慘重。
    “撤!”
    野至魯看著倒下的弟兄,眼裏滿是不甘,卻也知道再攻下去隻是徒勞,咬著牙下令撤退。
    可薩赤勤望著營州騎兵嚴整的陣型,無奈地歎了口氣,跟著調轉馬頭。兩人帶著殘部,被迫朝著威遠城的方向逃去,那裏是他們目前唯一的選擇。
    如今藍池城已經拿下,南北兩邊的可薩援軍也被譚威派兵壓製,而駐守聯軍的臨時指揮部設在了城裏的合盧寺。
    寺廟裏一片狼藉,年輕的番僧們都已戰死在保衛寺廟的戰鬥中,隻剩下幾個老弱僧人守著空蕩蕩的院落。
    他們低著頭,默默地收拾著散落的經書,對進出的聯軍士兵視而不見,臉上滿是麻木。
    指揮部內,譚威正看著地圖,身邊的趙岩忍不住開口:
    “總督,留下這六百七十七名可薩年輕女子,還允許她們帶著幼童,到底是何用意?”
    不止趙岩,其他將領也滿臉不解,之前將可薩人趕往雉雞峽時毫不留情,如今卻留下這些女子,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譚威抬眼看了看眾人,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淡淡道:
    “照做便是,日後你們自會明白。”
    將領們麵麵相覷,雖心裏疑惑,卻也不敢再多問,隻能躬身退下。他們不知道,譚威心裏早已盤算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窗邊,望著寺外正在被士兵看管的可薩女子,心裏暗道,根據地若建立,最缺的就是平民。
    沒有足夠的人,田地沒人耕種,物資沒人生產,一切都是空談,這些女子帶著幼童留下,雖不能立刻上陣打仗,卻能填補平民的缺口。
    再者軍中大多是常年服役的軍士,長期的征戰讓他們幾乎與外界隔絕,軍中性別比例嚴重失衡。
    時間一長,不少軍士因婚姻問題變得煩躁易怒,甚至引發了一些暴力衝突。這些可薩女子的到來,恰好能緩解這一困境,讓軍士們的情緒得以平複。
    他早已想好了安排,軍齡超過五年的未婚軍士,可以按照一定的規則挑選一名女子成親。
    這樣既能解決軍士的婚姻難題,又能讓這些可薩女子盡快融入根據地,今後生下的混血二代,可是鐵杆圭聖軍兵源,可謂一舉兩得。
    隻是這些真實的意圖,譚威沒有向任何人說明,一旦說出要用可薩女子來補充人口、調節軍中情緒,定會引來不少非議。
    趙岩走出指揮部,心裏依舊琢磨著譚威的決定,他了解譚威,從不做無意義的事,可這留下可薩女子的舉動,實在太過反常。
    他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可薩女子,她們正怯生生地擠在一起,懷裏抱著孩子,說真的,大戰殘酷,失敗者的女眷充為軍妓營窯也算正常,可他了解譚威,絕對不是簡單的安撫軍士那麽簡單。
    “或許總督真有什麽深謀遠慮吧。”
    趙岩心想,但是又一轉念,如今城內皆是男子,放著這批年輕女子在城裏,普通軍士可不曉大義,早晚會出亂子。
    趙岩在指揮部外徘徊許久,終究還是硬著頭皮再次走進來,臉上帶著難掩的焦慮:
    “總督,留下的那些可薩年輕女子,難保不會擾亂軍心。”
    他表達不出來深層次的問題,語氣更急。
    “弟兄們私下定會言語淫穢,心思不在防務上。而且秋景之前也有怨言,說俘虜消耗糧食太多,本就緊張的糧草更捉襟見肘了。”
    譚威放下手中的卷宗,抬眼看向趙岩,忽然話鋒一轉,問身邊幾個正在整理文書的軍士:
    “你們敢不敢娶韃子女?”
    軍士們愣了一下,麵麵相覷,沒人敢接話。譚威又看向趙岩,語氣鄭重:
    “我可不是要把她們配給軍士當女奴,更不是做軍妓,而是讓她們堂堂正正嫁給軍士。”
    趙岩聞言大驚,幾乎是脫口而出打斷他:
    “總督!萬萬不可!這要是傳到朝中,定會引來非議,說您縱容軍士與異族通婚,有違禮法啊!”
    他心裏一陣發慌,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會給譚威扣上一頂大帽子。
    譚威卻顯得很平靜,緩緩解釋道:
    “你想想,圭聖軍的老兵們,常年在邊關征戰,幾乎沒機會接觸女性,這根本違背人性。”
    他站起身,在堂內踱了幾步。
    “聯軍講究紀律,不能像蠻夷那樣奸殺搶掠百姓,可也不能讓弟兄們都當和尚吧?他們也是爹娘生養的,總得為他們考慮傳宗接代的事。隻有讓他們安了家,才能心無旁騖,保持戰鬥力。”
    譚威隨後又話鋒一轉,語氣裏帶著一絲擔憂: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軍士們心裏有顧慮,不敢跟可薩女子相好。”
    趙岩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譚威說得有道理。可心裏的顧慮仍在:
    “可內地來的軍士,大多講究倫理,總覺得胡人野蠻,怕是打心底裏不喜。”
    轉念一想,又補充道。
    “不過邊境這邊不同,常有中原人與諸胡婚配的事,那些在邊關待久了的老兵,或許並不介意。”
    譚威點點頭:
    “你說得沒錯,所以我決定,召集將校和老兵,當麵問問他們的意見。”
    他眼神笑眯眯的。
    “若是大家都認同,就給他們辦集體婚禮,風風光光地把事辦了,別讓兄弟們戰死時,還沒碰過女人。”
    趙岩看著譚威,心裏百感交集,這個自己的上司,總是考慮問題從底層角度來,似乎那些朝廷大義,真的在他眼眾就是個屁。
    此時合盧寺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圭聖軍主力正在城外集結,準備開赴前線阻截塘州的可薩軍。
    奉命留在藍池城內的圭聖軍,人數隻有五百人,由張小甲統領著駐守城內,其他是別的聯軍。
    張小甲剛在城防巡查回來,身上的鎧甲還帶著塵土,譚威看著張小甲,心裏安定了些。張小甲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勇猛且沉穩,讓他留守再合適不過。
    趙岩在一旁看著,心裏的焦慮稍稍緩解。譚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想太多,隻要對弟兄們好,對根據地有利,就算有非議,我也擔著。”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親切勁兒,這是這個時代武將官僚所沒有的,這是一種骨子裏帶出的平等。
    趙岩看著譚威,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暖流,不再多言:
    “那我這就去召集將校和老兵。”
    。。。
    “去吧。”
    譚威揮揮手,目送趙岩離開,隨即又將目光投向窗外。城外的圭聖軍主力已經出發,塵土飛揚,馬蹄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