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圭聖東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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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威看著孩子們開心的樣子,對劉玄初說:
    “按市價把棗錢付給老人家。”
    老者一聽連忙驚慌地推辭:
    “官爺萬萬不可!吃幾個棗子哪能要錢,您肯吃我的棗,是看得起我。再說這棗樹也不是我種的,是院子裏原有的,我哪能收錢啊!”
    譚威笑著說:
    “老人家別推辭,這是規矩。再說你也不容易,該給的錢不能少。”
    老者還是一個勁地擺手,嘴裏不停念叨著 “不敢不敢”。
    譚威見狀也不再堅持,轉而和老者聊起家常:
    “老人家看著麵生,以前在固原是做什麽營生的?”
    老者連忙回答:
    “回官爺,我原是固原盤炕的手藝人,幹這行幾十年了。這次遷到藍池,見這裏家家都有火炕,心裏就踏實了,想著到了冬天,肯定有不少人家要盤炕、修炕,我這手藝應該能派上用場,也能憑這手藝糊個口。”
    說這話時,他臉上露出幾分自信,不像剛才那般拘謹了。
    譚威點了點頭,覺得老者說得有道理:
    “盤炕是門好手藝,冬天離不了。你放心,在藍池肯定有你忙的。要是遇到什麽難處,也可以找管事的軍士說說,能幫的我們都會幫。”
    老者聽了這話,感動得眼圈都紅了,連連作揖:
    “謝謝官爺關心!能有口飯吃我就知足了,不敢再麻煩官爺。”
    他沒想到這些看起來身份不凡的人會如此平易近人,心裏的戒備頓時消了大半。
    劉玄初在一旁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悄悄記下要安排人關注這些手藝人的生計,也好讓他們能在藍池安心落腳。
    譚威又和老者聊了幾句家常,詢問了些遷移後的生活情況,見院子裏那筐棗子吃得差不多了,便打算起身,劉玄初默默放了幾個銅錢在石桌上。
    老者卻拿起石桌上的棗錢再次推辭,譚威轉身堅持道:
    “老人家,這院子既然分給了你,院裏的東西自然就屬你了,這棗錢該給還是得給,按市價算,一分都不能少。”
    他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命令感,不想讓老者覺得受了施舍。
    老者還想再說些什麽,譚威卻已轉移話題,詢問起他的家境:
    “家裏人都還好嗎?遷移過來後,生活上有沒有什麽難處?”
    張姓老者聽到這話,眼圈一紅,哽咽著說道:
    “回官爺,家裏原本有七口人,可薩人攻破固原地那會兒,大兒子和長孫守城戰死了。。。這次遷到藍池,就剩下五口人了。好在官府分給咱們八石糧,省著點吃夠吃一年,這已經讓我們很感激了。”
    他抹了把眼淚,繼續說道:
    “隻是藍池這邊人雖多,可大多沒有農耕的習俗,我們帶來的種子和農具也不夠,鄰裏之間不熟悉也沒法互相幫襯著種地,我心裏一直擔心,要是誤了明年的收成,一家子可就沒活路了。”
    說到這裏,他臉上滿是憂慮。
    譚威耐心聽完,安撫道:
    “老人家別擔心,這次遷來的千戶人家,每戶都會分下房屋、土地和糧食作為私產,而且大家都是務農出身,等慢慢熟悉了就能互相幫襯。等將來商家聚集過來,有手藝或者會做買賣的,還可以把土地佃出去,專心營生。用不了多久,藍池一定會成為河西最繁榮的城市。”
    老者聽著譚威的話,眼裏漸漸有了光亮,他感慨道:
    “我們百姓過日子其實很容易滿足,搬家那會兒心裏確實難受,舍不得故土。可若是分到了糧食、房屋和土地,日子就有了盼頭,鄰裏們商量著,等安頓下來,就湊錢給那個都督立個生祠,好好感念他的恩情。”
    譚威聽了這話,內心不禁歎息。
    百姓們隻是得到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就如此感恩戴德,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官員的良心上,這正是千百年來清官意識的根源啊。
    他們不會想到製度的保障,隻期盼遇到一個體恤百姓的好官,這既是百姓的淳樸,也是時代的局限。
    他連忙擺手:
    “立生祠就不必了,譚都督隻是做了該做的事。你們能在藍池安心生活,好好種地、營生,讓日子越過越好,就是對他最好的回報。”
    老者卻執拗地說:
    “官爺您是不知道,以前在固原,哪有這樣的好事?能有口飯吃就謝天謝地了。這次遷來藍池,不僅有地方住,有糧吃,還有地種,這都是托圭聖軍的福啊!立生祠是大夥兒的心意,官爺可不能推辭。”
    譚威看著老者真誠的眼神,心裏五味雜陳。
    他知道百姓的感恩發自肺腑,可這份沉甸甸的期盼也讓他倍感壓力。
    他必須把藍池治理好,讓這些遷移過來的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才不辜負他們的信任。
    劉玄初在一旁默默聽著,把老者的擔憂和期盼都記在心裏,想著回去後要盡快協調種子、農具的調配,幫助百姓解決農耕難題。
    譚威聽著老者的話,心裏清楚大明缺乏民主文化基礎,老者這番樸素的感恩之言,更印證了當下推行民主行不通。
    百姓早已習慣將希望寄托於 “清官”,而非製度保障。
    他思索片刻,對老者提議:
    “官衙打算讓衙門出資建學堂,讓張來福、趙四這些孩子免費念書,學些知識將來才能有更好的出路。”
    老者聞言半信半疑,眼裏滿是不確定:
    “官爺說的是真的?咱們窮人家的孩子也能上學堂?”
    在他看來,念書是富貴人家的事,跟他們這些遷來的百姓毫不相幹。
    譚威鄭重點頭:
    “自然是真的,過些日子官府就會安排。”
    譚威又和老者聊了幾句種地的事,叮囑他有困難及時找官府,這才帶著眾人離開院子。
    走在南城區的街道上,他看著兩旁忙碌的百姓,心裏下決心一定要讓藍池變得越來越繁榮,讓這裏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
    這正是清官意識的根源。
    送走譚威等人後,老者後背已被汗水打濕,剛才麵對官爺時的緊張勁兒還沒過去,他望著譚威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
    “要是真能讓娃念書,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離開張老家,譚威又走訪了幾家遷來的百姓。
    每一家都有各自的故事,有的因戰亂失去親人,有的牽掛留在固原的舊友,雖各有憂愁,但眼裏都透著對新生活的期盼。
    見百姓情緒基本穩定,糧食也承諾足額發放到位,譚威心裏稍稍安定。
    藍池城目前暫由劉玄初管理,他做事向來嚴謹,不僅封查了固原遷來百姓的房屋,還設置封鎖線派人巡邏,讓城池未遭絲毫破壞。
    百姓按人口分房,雖有細微差別但基本公平;土地則需等勘測完成後再統一分配,大家對此都無異議。
    秋景之前提出的糧食分配方案已順利執行,隻是軍糧供應依舊緊張,好在張定理及時從瓜州調來了一批糧食,才解了燃眉之急。
    譚威走著走著,察覺到有百姓正透過門縫悄悄觀察,他知道大家對藍池官員很好奇。
    百姓們見趙岩始終恭敬地跟在一位高大將軍身後,心裏已然猜到,那位氣度不凡的將軍可能是都督。
    不知不覺到了酉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厚重的雲層壓在頭頂,如同 “黑雲壓城” 一般,讓人心裏有些沉悶。
    譚威回到府中稍作休整,便讓人去請帖木爾赴宴。
    帖木爾接到邀請後立刻趕來,走進時卻有些意外,發現這場晚宴似乎是專為他準備的。
    屋陳設簡單,除了譚威,身邊隻坐著一名幕僚和一名譯官,再無其他人。
    他心裏暗自嘀咕,不知都督單獨宴請自己,究竟有何要事商談,瞬時有些壓力。
    譚威見帖木爾進來,笑著招手:
    “坐吧,特意讓人烤了全羊,嚐嚐咱們藍池的羊肉,不比你們亞利部的差。”
    帖木爾連忙躬身行禮,在一旁的席位坐下,目光不自覺地在屋內掃了一圈,越發覺得這場晚宴有些說不上的壓力。
    帖木兒會說漢話,但是個別用詞還是生疏,譯官在一旁隨時準備翻譯,幕僚則安靜地坐在角落,手裏拿著紙筆,似乎要記錄談話內容。
    帖木爾定了定神,端起桌上的酒杯:
    “多謝都督宴請,屬下能有機會陪都督喝酒,是屬下的榮幸。”
    譚威笑著與他碰了碰杯,示意他嚐嚐桌上的菜肴。
    屋內的氣氛看似輕鬆,卻隱隱透著一絲凝重。
    譚威身邊僅一名幕僚和譯官,反而更加重了帖木兒的心理負擔。
    一邊吃著,譚威一邊頻頻舉杯與帖木爾幹杯,杯盞碰撞聲在屋內回響。
    帖木爾強自沉住氣陪飲,酒液香醇濃烈,他卻覺得索然無味,心裏始終惦記著譚威單獨宴請的用意,每一口酒都喝得小心翼翼。
    此時的杜風正執掌軍情營後,正全力推動人員向多地滲透建立情報網。
    然而向西域十一州滲透時卻屢屢受阻,當地的漢人後代早已在異鄉紮根,對中原毫無認同感,根本不願配合軍情營的工作。
    杜風正冥思苦想許久,受帖木爾、哈利巴這些有漢人血統的番人啟發,提議吸收有漢人血統的亞利部番人協助滲透,利用他們熟悉當地環境的優勢打開局麵,這一提議很快獲得了譚威的同意。
    譚威之所以前些日子故意晾著帖木爾,其實是在試探他的馴服度。
    在這片胡漢雜居的土地上,他比誰都清楚,實力才是壓製胡人的關鍵,一味的懷柔遠遠不夠,必須恩威並施才能讓這些番人真正臣服。
    酒過三巡,屋內的炭火越燒越旺。
    譚威放下酒杯,語氣帶著幾分讚許:
    “帖木爾,上次你賣馬助戰,可是幫了咱們大忙,果然守信義。”
    帖木爾倒酒的動作微微一滯,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譚威會突然提起這事,隨即迅速恢複如常,躬身道:
    “能為都督效力是屬下的本分,不敢居功。”
    他心裏明白,譚威這話絕非簡單的誇讚,必定還有下文。
    譚威慢悠悠地給自己斟上酒,話鋒一轉談起了亞利部的淵源:
    “你可知亞利部與中原的淵源其實很深。當年格爾麥亦汗死後,察合台汗國陷入大亂,敗兵四散奔逃,一部分逃到哈密、蘭州和青塘一帶,吸收了諸部散胡,漸漸形成了如今的亞利人。”
    帖木爾專注地聽著,這些部族往事他雖有所耳聞,卻不如譚威說得這般詳細,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譚威喝了口酒繼續說道:
    “亞利人中的疏勒察部,曾隸屬於蘭州衛千戶,世代受大明庇護。後來漠西蒙古被滿蒙聯軍擠壓生存空間,步步西遷,疏勒察部還曾為大明抵禦北敵,不少勇士戰死沙場。”
    他孤自喝了口酒,目光落在帖木爾身上,
    “再後來林丹汗為躲避皇太極追殺向西遁逃,在青塘一帶吸收了不少亞利人擴充勢力,才成功頂住了和碩特部的壓力,站穩了腳跟。”
    帖木爾聽到這裏,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這些塵封的曆史從譚威口中說出,竟讓他生出幾分親切感。
    他沒想到自己所屬的部族這些淵源還能被譚威認同,心裏對譚威的戒備不知不覺卸下了幾分。
    譚威看著他的神情變化,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繼續說道:
    “說起來,你和哈利巴的先輩,當年還曾是林丹汗所部的近衛吧?那可是正宗黃金家族的護衛”
    這句話如同驚雷,讓帖木爾猛地抬頭看向譚威,眼裏滿是難以置信。
    他從未對人提及先輩的往事,沒想到譚威竟然連這都知道,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怔怔地看著譚威,屋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帖木爾定了定神,認同譚威對亞利人曆史的說法,語氣帶著幾分感慨:
    “都督說得沒錯。我們亞利人在西域掙紮了二十餘年,外無救兵,內缺糧草,隻能不斷吸收泰西、波斯各國的流亡部族求存,說白了就是抱團取暖。之前林丹汗興起,我們尊重成吉思汗的子孫,自帶武器護衛他,結果還是。。。本來近幾十年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結果卻瞎了眼去冒犯您,實在是個天大的錯誤。”
    說罷他舉杯一飲而盡,臉上滿是懊悔。
    譚威見狀,順勢問道:
    “那青塘的亞利部番人現在有多少?族中漢人血脈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