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事先有了猜測，但聽到程家業的親口承認，寧秋還是忍不住震驚了。
    起初，他並未察覺這幾個故事之間存在著什麽聯係。
    直到馬尾辮女生的故事講完，寧秋才起了懷疑。
    此時的氣氛有些凝重，程家業緩緩閉上眼睛，低聲問道。
    “你確定要聽我的故事？”
    “當然！”
    好不容易施展嘴遁把反派拖入硬直，寧秋怎麽可能拒絕。
    他巴不得程家業長篇大論講個沒完，這樣自己才有功夫思考脫身之策。
    “好。”
    深深看了寧秋一眼，程家業的目光冰涼而深邃，猶如一汪寒潭。
    “我講完之後你必須講。”
    “一言為定！”
    寧秋鄭重承諾，表情嚴肅。
    一個人敢於在他人麵前深挖自己的過去，這個時候，不管這人是敵還是友，寧秋都願意給予一定的尊重。
    程家業輕輕打了一個響指，篝火旁邊的五具屍體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模樣也變回了活人的樣子。
    “我的父親叫程金石，認識的人都稱呼他為老金頭。”
    “從我記事開始，他就是這家工廠裏的鉗工，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家。”
    “我的母親由於身體一直不好，所以隻能當個家庭主婦，全家的收入全壓在父親一個人的身上。”
    又揮了揮手，程家業從辦公室裏挪出來兩張木質座椅，示意寧秋和他一同坐下。
    “經濟好的那些年，我們家裏的溫飽還能勉強解決，不用忍饑挨餓，過年的時候每人還能換一套像樣的衣裳。至於不景氣的年份，我和我母親就隻能去救助點排隊，領那些連狗都不願意吃的澱粉糊糊。”
    “每次我發牢騷想讓父親給我買點好吃的，母親都會罵我不懂事。那會兒，我總是抱怨，為什麽父親明明每個月都在賺錢，為什麽家裏還是會吃不飽。”
    “直到長大之後我才明白，單靠一個人撐起整個家庭的開銷，是有多麽不容易。”
    “吃穿、房租水電、醫藥費……還有我的學費，所有的花銷用度全指仗著父親每個月那份微薄的薪水。特別困難的那幾年，父母和母親即使生病都不敢去醫院。”
    “然後，在我即將畢業的那個月，由於家裏拿不出高達十萬瑞靈幣的治療費用，母親最終還是因病去世了。”
    寧秋安靜地聽著程家業講故事，沒有露出一絲不耐之色。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認識了還在學校的妻子，二人一見鍾情。隨後，不到半年的時間，我倆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畢業後，我在報社找了一份工作，雖然一開始工資很低，但總算能幫父親分擔一些壓力。”
    “第二年，妻子為我生下了一個女兒。見到那個健康又活潑的小生命，我和父親別提有多高興了。”
    “接下來的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我的事業逐漸有了起色，妻子也找到了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加上父親的收入，生活可謂蒸蒸日上。”
    “我倆的女兒也在一天天長大，她很可愛，和她的媽媽非常像。”
    程家業的目光停留在三張毫無生氣的臉上，眼底的愛意止不住地萌發。
    然而，寧秋見此情形卻愈發凜然，眉頭幾乎要擰成一團麻花。
    “愛意？這怎麽可能！”
    真正愛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哪怕當事人掩飾得再好。
    可這無比正常的一幕，卻讓寧秋不覺驚悚。
    “程家業究竟是什麽東西？”
    詭異在人類麵前絕對不會產生恐懼，隻有遇上更強大的同類之時，它們在才會表現出畏懼的情緒。
    但是，唯獨隻有愛，詭異是絕對學不來的。
    作為集天地之間無數惡念和恨意為一體的存在，愛這種東西，對於詭異來說就像毒藥一樣，和它們本身的構成是完全相反的物質。
    惡念和恨意是支撐詭異力量的重要來源，就像寧秋之前在詭秘學院時所說的那樣，如果一個詭秘係的異能者能和詭異那樣有著滔天的恨意，那他就會變得非常強大。
    曾經，寧秋思考過這個問題。倘若有一天，一隻詭異突然擁有了愛意，會發生什麽事情。
    為此，他還特意去請教了自己的恩師渡鴉。
    而渡鴉給出的結論也和寧秋預料的差不多。
    “詭異有愛？那它的實力隻會日漸衰退。”
    此時此刻，程家業的表情和神態，根本做不得假。
    寧秋的眼神越來越深邃。
    程家業就算已經不是人了，但他還是深愛著自己的家人。
    片刻之後，程家業語氣一沉，愛意消散。
    “隻可惜，好景不長，由於時代的快速變革，父親的工廠開始了大調整，他必須沒日沒夜的上班才能保住自己的工作。”
    “當時，我和妻子勸他，實在不行就辭了這份工作吧，反正我倆都有穩定的收入，不要因此而累壞了身體。”
    “或許是因為過慣了苦日子，父親深知賺錢養家是多麽不容易。他拒絕了我倆的建議，依舊在工廠拚命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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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在某一天，意外發生了。工廠裏出了事故，父親受了很嚴重的傷勢，癱瘓在床，而他的同事則直接被切成了兩半。”
    寧秋微微點頭，原來老金頭的故事是這麽來的。
    “為了照顧失去行動能力的父親，我的妻子不得已辭去了原先的工作，成了一位全職家庭主婦。”
    “之後，整個家庭的重擔就壓在了我一個人的身上。我必須靠自己的薪水養活全家四口人。”
    “幸運的是，我的事業發展得還算不錯，成功當上了報社的主編，每個月的收入勉強能應付家裏的開支。”
    講著講著，程家業的聲調越來越弱，表情也漸漸淒苦。
    “然而，就在我以為日子總算能維持住的時候，我的妻子卻出現了狀況。原本溫婉賢惠的她，是左鄰右舍眼裏的賢妻良母。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暴躁易怒，經常沒由來地對著我和女兒侮辱謾罵。”
    “當時，我以為是她每天要照顧父親和女兒太過辛苦，心中堆積了太多負麵情緒。所以我也沒有過多在意，隻是好言寬慰，閑暇之餘給她買點禮物，帶她出去散散心之類的。”
    “誰曾想，我妻子的狀況越來越嚴重。起初，因為我時常加班到很晚，她就懷疑是不是我在外麵找了小三。接著，她竟然開始針對起我倆的女兒，還罵我為什麽要把小三帶到家裏。”
    “那個時候，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妻子的精神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講到此處，程家業深吸了一口氣。
    “之後，我帶她去醫院診斷，發現她患有遺傳性的精神疾病，把女兒當成了陌生人。”
    話落，寧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暗道。
    “果然如此。”
    少婦和女生二人的故事，讓他想起前世的一則新聞報道。
    講得是一個女網友發視頻吐槽，老公光明正大地把小三帶回了家裏。
    可在細心網友的觀察之下，才發現是那位女網友可能患有精神疾病，把自己的女兒當成了陌生人。
    “在藥物的治療下，她的病情有所好轉。可不知怎麽的，有段時間她竟然懷疑，我給她吃藥是為了謀害她，好給所謂的小三騰出位置。”
    “在我發現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按時吃藥之後，她的病情已經發展到了不可控製的地步。”
    “有幾次，她跑到我上班的地方，當著所有人的麵罵我，為什麽要拋棄她，為什麽要把外人帶到家裏。”
    “為了不讓太多人知道我妻子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我隻能向同事們掩飾事情的真相，不得已默認了妻子的說法。”
    而後，程家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聲音有了一絲哭腔。
    “但我萬萬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殺了我們的女兒！”
    “那天晚上，我正好在單位加班，因為有個很重要的臨時會議，所以我的手機關機了。可就是那個時候，我的女兒向我打了幾十個求救電話，我一個都沒接到！”
    “等我火急火燎地趕回家時，見到的是妻子滿臉的瘋癲，和倒在血泊中身首分離的女兒……”
    沉痛地摘下鼻梁上的眼鏡，程家業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龐。
    看著無聲啜泣的男人，寧秋一時交感萬千。
    良久過後，隻能化作一聲長歎。
    “你也是個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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