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畜。
    牲畜！
    兩個字像是撞鍾的大木樁一樣，狠狠敲擊著寧秋的腦海。
    這個詞語最先是寧秋提出來的，現如今沈長青卻把它扔了回來。
    這一刻，寧秋的心神出現了刹那的失守。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此等理論，可偏偏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像……在哪裏見到過，或者有誰在他耳邊說過。
    黑白分明的眼中，星星之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熄滅。
    見此，沈長青不由嘴角輕笑，笑意裏卻含著一絲不知名的苦澀。
    “吾等凡人螻蟻，拿什麽去反抗那些永恒的偉大存在！”
    一陣冷風毫無征兆地自天上襲來，轉瞬間就帶走了寧秋眸中最後一點光明。
    s級之上，即便是隻言片語的提及，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汙染！
    寧秋的腳步停下了。
    身後的許輔祭反應慢了半拍，差點踩到寧秋的腳後跟。
    人潮隨之停滯，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漆黑的瞳孔如淵如墨，深埋著不為人知的陰暗。
    寧秋仰頭看著沈長青，又好像在凝望頭頂的那一片浩瀚星空。
    然後，他眨了一下眼皮，萬千星辰皆倒映在了眼底。
    眸中的那團火焰在短暫地熄滅後又再度複燃。
    寧秋咧了咧嘴，露出八顆玉石般的牙齒。
    “所以呢？”
    沈長青頓時一怔，不明白寧秋為何突然清醒了過來。
    “我問你，打不過就不打了麽？”
    寧秋的話音剛落，沈長青的臉色驟變。
    “不管是人也好，詭也罷，他們想殺你，想讓你跪下，你就真跪下了，伸出脖子讓他們殺？”
    “有的人，在籠子裏待久了，就以為自己是牲畜，可事實上，關在籠子裏的不一定都是牲畜。”
    “蜜蜂被人抓住的時候，還知道用尾刺蜇人，即便這樣做它自己也活不了。”
    “而你，我的‘朋友’，你連蟲子都不如！”
    一連串的反駁倒豆子一樣從寧秋嘴裏說了出來，沈長青的表情迅速陰沉了下來。
    不過，寧秋還沒說完。
    “還是說，你在期望詭異們會被你的真誠和忠心打動，大發慈悲放你們一條生路？”
    “醒醒吧，它們騙你的！慈悲？詭異們有那種東西嘛？”
    “小時候，我用開水澆螞蟻窩之前，總會先放一粒米在螞蟻洞附近。等一隻螞蟻發現了米粒然後興高采烈地回去報告，我就立刻把米拿回來。”
    “每次我看到第一隻螞蟻叫了一大群同類出來搬運，結果卻發現原來放米的地方空空如也，所有螞蟻都一無所獲的時候，笑得別提有多開心了。”
    “夠了！”
    沈長生大聲嗬斥，寧秋最後的比喻他豈會不懂？
    正因為懂了，沈長青此時才怒不可遏。
    自古以來，投降派的心理都差不多，總以為自己率眾投誠便會換來新主子的青睞和重用。
    殊不知，這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賭對方長著良心這種東西。
    兔死狗烹之事比比皆是，這也是沈長青唯一擔憂的地方。
    寧秋正是抓住了沈長青心中最薄弱的那一點，瞬間拿捏住了對方。
    緩緩抬起右手，寧秋的衣領上掛著一粒午飯時不小心沾上的米飯。
    米粒已經風幹，寧秋輕輕將其撚了下來，接著故意舉到沈長青的眼前晃了晃，最後丟垃圾一樣，扔得遠遠的。
    “呼哧……呼哧……”
    兩個太陽穴上的青筋蚯蚓一般鼓起蠕動，沈長青從未像今夜這樣暴怒，黑袍之下的狂躁的異能幾乎要破體而出 。
    寧秋的話語簡直是對沈長青信仰的褻瀆，要不是需要寧秋當做神子降臨的容器，他哪會容忍至此？
    早就把寧秋碎屍萬段了。
    輕蔑地直視著沈長青那雙青銅色的眼珠，寧秋眼裏滿是毫不掩飾地嘲諷。
    說實在，先前寧秋確實有那麽一刹那的失神和絕望。
    s級之上的存在太高了，高到人類難以想象。
    不過，正因為沈長青反複對寧秋暗示s級之上的強大，才歪打正著地勾起了他心底那一絲本能又熟悉的恐懼。
    “我差點都忘了，我媽也是s級之上。”
    寧秋雙手叉腰，看著沈長青笑而不語。
    “s級之上又咋了？小爺我天天見！”
    “我被s級之上打過，你被打過麽？”
    “s級之上親自做，親自端，親手喂的菜，你吃過麽？”
    “小樣，當狗還給你當出優越感了？呸呸呸……貝貝，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
    當然，眼下這些話寧秋也隻是在心裏過了一遍，沒必要當麵大聲說出來，去刺激沈長青那早已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更何況……
    寧秋微不可察地瞅了一眼夜幕，那些星星總給他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
    “執事大人，您……”
    見二人一直停在原地不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的許輔祭低聲問了一句。
    “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沈長青快速調整了表情，狂暴的異能也隨之平息，而後撤銷了隔音咒，但那幾縷紊亂的呼吸還是被許輔祭敏銳地捕捉到了。
    “確實沒事，我倆好著呢！”
    寧秋掃視了一圈一直圍在他們周圍，此時已經略有不安的人群，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大聲喊道。
    “不要停，今天是個好日子，接著唱歌接著舞！”
    寧秋的話像是一粒定心丸，下一秒，原本寂靜的人群再次歡呼雀躍，又開始載歌載舞。
    人潮繼續湧動，朝著前方滾滾而行。
    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寧秋心中的惡搞之魂也跟著覺醒。此時此刻，他的臉上也洋溢著和這些貧民一樣發自內心的笑容。
    “舉起你們的雙手，對，像我這樣跳。”
    “跟我一起唱，你若三東……”
    “神子大人萬歲！”
    寧秋不曉得人類的未來會變得怎樣，他和這些貧民今夜又會麵臨怎樣的遭遇。
    生命無論是高如星辰，又或者賤如螻蟻，都有其終結和消亡的一天。
    與其擔憂將來毫不可測的危險，還不如把握和享受現在。
    不久前，寧秋反駁沈長青說出那句“慈悲？詭異們哪有那種東西嘛？”時，下意識地把夜梟剔除了在外。
    或許，連寧秋自己也沒意識到，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把夜梟當成了一個人。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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