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寧秋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記得當時和夜梟一起離開福利院的情景，可又忘了具體的理由。
    畢竟那是十八年前發生的事情，距今很遙遠。
    那會兒的青陽市正處於浩劫當中，所有人都朝不保夕，隨時可能沒了性命。
    寧秋想到自己穿越才一個來月，不甘心就這樣強製下線，於是動了臨死前見見這個世界家人的念頭。
    至於來接他的人為什麽會是夜梟，寧秋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他隻記得當時自己腦子一熱，膽子變大了很多，稀裏糊塗就跟著夜梟回去了。
    或許，是因為白色那位先前來過的關係？
    夜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寧秋，深邃的目光仔細觀察著他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表情。
    她必須搞清楚這件事的具體原因。
    夜梟承認，她當時受到了另一個自己下的萬劫同心咒的影響，以至於破天荒地收養了一個人類幼崽。
    可是，夜梟又隱隱感覺，除了萬劫同心咒這個客觀因素以外，她帶走寧秋應該還有別的理由。
    難道是自己見獵心喜？
    又或者是想通過萬劫同心咒的印記，從而找到藏身於另一個維度的玉霄？
    夜梟清晰地記得那時的情形，卻不記得那時的心情。
    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如今的她也很難理解曾經的自己。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當時的她已惘然。
    因此，夜梟必須趁著這個機會，側麵從寧秋身上找到答案。
    “是想不起來了……還是說不知道？”
    見寧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夜梟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
    隨即，她便把目光移向了另一個寧秋。
    眼前這個擁有寧秋記憶的小詭，或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那麽，就由你來先回答。”
    聽到夜梟點名讓自己先來，另一個寧秋暗自一喜。
    隻要比正主回答得更快、更準確，他便有很大概率贏下這決勝的一局。
    “好的！”
    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開始提取那一段遙遠的記憶，一幕幕灰色的畫麵幻燈片似的在腦海中飛速掠過。
    在陽光福利院的病床上醒來，陌生又熟悉的環境，與小夥伴們的朝夕相處……
    僅僅用了三秒的時間，他就將寧秋一個多月的記憶悉數翻看完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自信從容的表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摻雜著驚訝的疑惑。
    寧秋的記憶裏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他甚至找不到哪怕一處微小的細節，從而能夠解釋為何寧秋會選擇跟夜梟走。
    不對勁……
    另一個寧秋眼神閃動，不信邪地又翻看了幾遍。
    可無論他怎麽看，在遇見夜梟之前，寧秋始終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小孩，沒有絲毫特殊之處。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寧秋的記憶之中自動隱去了玉霄的存在。
    倘若玉霄鐵了心想要隱藏自己，這個世上沒有人能夠發現她的痕跡，就連作為二重身的夜梟也不能。
    更何況是他這個狀態隻剩殘血的神子。
    “怎麽，你也說不出來？”
    夜梟的眼神愈發不善，另一個寧秋心中頓時一凜，慌忙解釋道。
    “媽，這都過了十八年了，您突然問這個事兒，我哪能那麽快想起來。”
    他隻能隨便找了個借口，趁機拖延點時間。
    “哼！”
    一旁的寧秋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
    “你個冒牌貨要是能想得起來，那才是真見詭了。”
    夜梟當即白了寧秋一眼，其意味不言而喻。
    你知道那你倒是說啊。
    見狀，寧秋隻能沒好氣地把頭一撇，根本不相信這個假的能說出什麽所以然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客廳的氣氛陷入了微妙的寂靜當中。
    夜梟也不著急，耐心地等待著另一個寧秋給出回答。
    無論什麽樣的結果，她都能接受。同時，她也不擔心這個假寧秋會編造什麽謊言來欺瞞自己。
    寧秋的記憶就是教科書，假如這隻小詭放著標準答案不去參考，轉而胡謅亂說，那才是真的愚蠢。
    夜梟不相信對方會傻到那種程度。
    大約兩分鍾以後，另一個寧秋忽然眼神一亮，顯然有所收獲。
    “媽，我想起來了！”
    他激動地說道，臉上的表情又恢複了從容和自信。
    話音剛落，夜梟瞬間來了精神，紅木座椅上的身子微微前傾。
    旁邊的寧秋聞言先是一愣，詫異地看向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暗自吐槽道。
    “不是，你玩真的？連我自己都忘了的事，你居然能想起來。”
    與此同時，雖然天賦警兆沒有發作，但寧秋心底卻有一股揮之不去的不祥之感，總覺得會有發生非常不妙的事情即將發生。
    另一個寧秋先是清了清嗓子。
    事實上，他仍然沒找到確切的答案。
    但問題是，他得交卷啊，總不能空著吧。
    於是，他隻能結合寧秋的過往經曆和一些個人的喜好，終於想出了這一個接近滿分的答案。
    “說出來您可能不信……”
    話剛說出口，另一個寧秋忽然悠悠低頭，臉上很自然地露出一種羞赧的表情。
    不知為何，見到這一幕的寧秋心中沒由來地一突突，竟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隨即，在二人緊張的注視下，另一個寧秋緩緩開口說道。
    “我當時……其實是被您的身姿吸引了！”
    “嗯？”
    “嗯？”
    霎時，兩道驚疑聲同時響起，寧秋和夜梟齊齊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另一個寧秋。
    “初次聽到您的聲音之時，那種清冷而又獨特的嗓音瞬間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另一個寧秋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有發現寧秋的嘴巴正在難以控製地張大。
    “它是那麽的動聽，好似冬夜裏的微風穿過鬆間的脆響，又宛如涓涓細流在冰雪之下發出的淙淙聲，沁人心脾……”
    寧秋懵了，雙眼幾乎要跳出眼眶。
    他在說些什麽？
    他在說些什麽！
    然而，這僅僅隻是開始，另一個寧秋繼續說著，表情似有幾分沉醉。
    “還有就是您的身姿，見到您的第一眼，我立刻就被那孤峰一般的氣質所吸引……”
    轟！轟！轟！
    千萬道雷霆在腦海中炸響，寧秋整個人瞬間石化當場。
    “它是那麽高挑，那麽出眾，仿佛屹立在九天之上的雲端，讓我再也移不開目光……”
    寧秋眼睛驟然通紅，十根指甲全部掐進了肉裏。
    閉嘴！閉嘴！閉嘴啊……
    人在過於激動的時候是根本說不出話的，寧秋死死盯著另一個自己，心底的咆哮聲震耳欲聾。
    毀謗，他在毀謗我啊！
    寧秋再也忍不了了，雙拳幾乎捏爆，當即就要動手把這個膽敢詆毀自己的冒牌貨碎屍萬段。
    滅口！趁現在還來得及，必須滅口！
    可惜，就在寧秋憤然準備出手之際，他的餘光巧恰掃過夜梟的臉龐。
    刹那間，寧秋的心髒猛地停止跳動。
    隻見此時的夜梟同樣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鳳目圓睜，丹唇微啟，那種表情寧秋十幾年來從未見過。
    轟隆！
    又是一道驚雷閃過，寧秋眼中的怒火頃刻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灰燼般的絕望。
    完了……來不及了。
    打死這個冒牌貨已經來不及了。
    夜梟……她當真了！
    這一刻，寧秋想死的心都有了。
    於是，一個無比荒誕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之中油然而生。
    緊接著，他就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您的秀發猶如夜色下潺潺的瀑布，令我……”
    另一個寧秋仍在滔滔不絕地訴說著，就連夜梟都沒注意到，寧秋在這時已經從座椅上緩緩站了起來。
    他的表情無比凝重，眼神中帶著不可動搖的決然，冷冷打斷了另一個寧秋的講述。
    “夠了，不用再說了。”
    寧秋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絲毫的憤怒或慌亂。
    聞言，夜梟和另一個寧秋同時向他看來，不明白他這是要做什麽。
    下一秒，隻聽寧秋嚴肅地說道。
    “我承認，我是假的。”
    “嗯？”
    “嗯？”
    同樣是兩道驚疑聲齊齊響起，其餘二人瞬間瞪大了眼睛。
    “不用再分辨了，我不是寧秋，我是冒充的。”
    寧秋緩緩抬頭，直視夜梟的雙眼，目光中滿是死誌。
    “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