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將至。
    中秋在大淵是大日子，每年此時皇帝都會在宮中舉行宴席，邀請文武百官與其家眷共襄盛舉，而那幾日，大淵也會解除宵禁，百姓們可以在京城中賞燈遊玩，十分熱鬧。
    今年大淵田地的收成不錯，皇帝龍顏大悅，特意吩咐了下去中秋宮宴一定要大辦特辦，辦得漂漂亮亮。
    皇帝發話，自然無人敢怠慢。佳節將至，整個京城的文武百官也都忙碌了起來，為的就是這宮宴能夠順利進行。
    細碎的瑣事有文官操持，京城戍衛更是有武將把關，大抵是出不了什麽亂子的。一來二去，宋明珂倒是成了難得的閑人。
    倒也不是很閑。
    至少嘴巴很忙。
    八仙桌上擺滿了描金鎏彩的小碟，每一隻上頭都擺了一塊被切開的月餅。這些月餅各式各樣，有酥皮的有冰皮的，有軟糯的有酥脆的，每一個都小巧精致，散發著淡淡的甜香。
    宋明珂捏著一隻漂亮的小金叉，好像在斟酌從哪個下口。
    而此刻，宮中那做點心最為老練的禦廚正束手束腳地站在桌邊，時不時地偷瞄一眼宋明珂，似乎在瞧她的反應。
    宋明珂叉起一塊，禦廚趕忙躬身道：“長公主，此餅是以燙麵為皮，五仁油酥為餡料，輔以西域進貢精心晾曬的葡萄幹和製而成，內有五穀，寓意大淵豐登富足，大吉大利啊大吉大利。”
    宋明珂抬眼看了看他。
    禦廚和善搓手微笑。
    然後宋明珂放下了這塊。
    禦廚嘴角一緊——是他說得不好嗎？不好嗎？
    宋明珂輕略顯嫌棄地瞥了那無辜的月餅一眼——她最恨的就是五仁月餅。
    見宋明珂又叉了一塊別的，禦廚趕緊介紹道：“長公主，此餅內餡裏的火腿是用雞湯熬了四個時辰而成，輔以鹹香的梅菜，一口下去唇齒留香，鮮美入魂，快哉快哉啊！”
    宋明珂狐疑道：“這真的是月餅？”
    “包的。”
    宋明珂小抿了一口，果然，鮮嫩的火腿肉混著梅菜被裹在柔軟的麵皮中，是從前不曾嚐過的滋味。
    宋明珂端起清茶，漱了漱口，道：“這個好，多做幾份，給他們都送下去。春杏，賞。”
    看宋明珂喜歡，禦廚笑開了花，連忙接過了賞賜，吉祥話不斷。
    “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您再看看這個呢……這個裏頭啊，微臣包了兩種不同的蟹肉進去……”
    正當宋明珂聚精會神地聽著禦廚的講說時，一個丫鬟走了進來，行禮道：“夫人，侯爺回來了。”
    宋明珂抬頭，剛要起身去迎，卻見沈承聿直接從外頭走了進來。她轉頭讓禦廚先下去，對沈承聿道：“回來了，伏卿。”
    “嗯。”
    沈承聿把大氅脫下交給春杏，而後便一言不發了。宋明珂捕捉到了他的不悅，起身走了過來。
    卻見他臉上難掩怒氣，本就沉澈的眸子裏頭好像困了化不了的堅冰。
    宋明珂伸手，幫他理了理略淩亂的領口，溫聲道：“這是怎麽了？今兒早上去兵部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沈承聿向來就是個冰塊臉，無論是開心還是生氣，他都甚少將他的心思描摹在麵上。而他本人又寡言少語的，所以基本沒人能猜中他到底在想什麽。
    到底是不想讓妻子擔憂，幾息後，沈承聿的麵色軟和了下來。他握住了她白皙的手指，道：“沒什麽，有些事兒沒談攏罷了。”
    宋明珂問：“和孫將軍？”
    沈承聿默認了。
    正如沈承聿對飛花衛一無所知，宋明珂對他們這些武將的事也是兩眼一抹黑。所以她從不會在沈承聿麵前對軍方評頭論足。
    宋明珂笑了笑道：“一時說不通也是有的，孫將軍不是不講理的人。”
    沈承聿歎氣道：“我明白，說起來，倒是我不講理更多。”
    宋明珂像是安撫小狗一樣，摸了摸他的下巴。沈承聿任由她摸來抓去，鼻翼動了動道：“好香。”
    “喏。”
    宋明珂抬抬下巴道：“這不是快到中秋了，皇兄派了個禦廚給我們府做月餅，是宮中最好的點心廚子呢。”
    沈承聿定定地看她，半晌蹦出來一句：
    “我說的不是月餅。”
    宋明珂紅著耳朵，瞪了他一眼。
    這人總是能在三句話之內就下道。
    沈承聿勾唇，牽著她坐了下來，道：“聽說今年城中會有一隻大花燈，比居山樓上頭的角亭還大些。若是宮宴散得早，我帶你去看。”
    宋明珂捧著臉，也沒仔細聽。
    男人的鼻鋒挺直淩厲，人中溝壑也很深，說話的時候一雙薄唇翕張，帶得埋在衣領裏的喉結也一動一動。
    嘰裏咕嚕說什麽呢。
    想親。
    見她走神，沈承聿幹脆叉起一塊月餅送進了她的嘴裏。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宋明珂嚼了兩下，吸氣。
    五仁！
    沈承聿研究了一下小金叉道：“不過今年陛下邀請的官員很多，想來是不會早散的。”
    宋明珂應了一聲，又想到了什麽，道：“你的那個表妹……”
    沈承聿想了一下，道：“寧芙？”
    “對。”
    “她怎麽了？”
    “她應該是沒參加過這種宮宴吧。”
    說實話，若不是宋明珂提了一嘴，沈承聿都把這人給忘了。
    “大概吧。”沈承聿也不清楚。
    “聽皇嫂說她晉了位分，現在已經是妃位了。”
    沈承聿意外地挑眉。
    且不說他並沒有給寧芙提供任何助力——此人執意進宮，屬實是狠狠地惡心了沈家一把，沈承聿沒找人把她給廢了都是他大發慈悲，怎麽可能幫她。
    但她卻也混得風生水起。
    宋明珂感歎道：“安北侯的麵子實在是太大了。”
    沈承聿修長的手指翻動，又叉起了一塊月餅道：“不許打趣我。”
    宋明珂抗拒道：“不要五仁！”
    “多大的人，還挑事。張嘴。”
    “走開走開……唔。”
    就在兩個人笑鬧時，下人稟報，青芷來請平安脈了。
    宋明珂推開了不著調的安北侯，讓青芷進來了。
    青芷依舊一身清冷，拎著紅木藥箱，給二人行禮。
    “見過長公主，見過安北侯。”
    沈承聿道了一聲免禮，視線往她身後掠去，沒看見那個叫熒惑的囉囉嗦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