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玉骨(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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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東十裏外的別院群籠罩在薄霧中,黛瓦白牆上爬滿枯藤,朱漆銅門上的獸首銜環泛著冷光。
    這裏頭居住的人均是近三年失去女兒的人家。
    沈鈺率人把他們都安置在此地,有三重原因:
    一是為了防止有心懷不軌的捉妖師打擾他們,再度傷害他們;
    二是為了方便關照他們,以稍加彌補緝妖司久久未能破案,導致更多受害者失蹤的無能之責。
    三是方便調查。
    沈鈺勒緊韁繩翻身下馬,絳紅官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沈某知道,案件一日不破,惡妖一日不拿,我們做再多不過杯水車薪,不過是圖自己一份心安。”
    沈鈺扼腕歎息,目光深重地望向門廊下蜷縮成兩團灰影的老夫婦,喉結滾動著咽下歎息。
    “張大爺和胡奶奶,他們的孫女張巧迎是兩年前失蹤的,年僅十六歲。”他摩挲著腰間玄鐵令牌,嗓音像被砂紙磨過。
    “張巧迎從小父母雙亡,和祖父母相依為命,因而他們祖孫感情非常深厚。他們一直和我說……”
    他頓了下,“……說巧姐兒機靈聰慧,不會出事的。她一定會回家,他們得在門口守著,怕搬了新家,巧姐兒走錯門。”
    風逸之攥著劍穗的手背暴起青筋。
    胡枝音別過臉去,發間銀蝶步搖簌簌顫動。
    沈鈺深呼一口氣:“其實我們都希望那些女孩就是失蹤,還在另一個地方安然無恙地活著,可那處白骨塚……”
    在沈鈺找主角團查案的第一日,就被帶去了他們在城外東南方發現的少女白骨塚,且已經證實了那三十具白骨就是失蹤的受害者。
    僥幸的微薄的希望徹底破滅,他們並不敢告知受害者的家屬。
    很多人都是以這點希望強撐的,若是把最後這點希望都給他們打破了……沈鈺不敢想象後果。
    “沈青令,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風逸之拍了拍沈鈺肩膀以作寬慰,“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助你、助蘭陵緝妖司抓到這隻惡妖。”
    “好。”
    沈鈺破碎的目光重新凝聚,恢複堅定,他視線一一掃過他們,鄭重作揖:“各位,拜托了。”
    風逸之和胡枝音抱拳回應。
    林驚鶴正倚著梧桐樹把玩折扇,白玉扇骨映得指節愈發冷白。
    餘光裏,那個總愛穿雪白襦裙的少女正往風逸之身後挪步,鬢邊珍珠流蘇晃得人心煩。
    "阿憐聰慧過人,何不上前細看?"他忽然輕笑,扇尖挑起少女一縷青絲,"這般躲躲藏藏,倒像是……"
    "林公子說笑了。"白苓猛地退後半步,繡鞋碾碎幾片枯葉。
    她仰起臉時,杏眼裏已盈滿水光,"阿苓隻是見老人家傷心,不忍多看。"
    “沈青令。”少女盈盈福身,含著秋水的眸子真摯而誠懇,讓人挑不出一絲錯,“阿苓雖身無長處,也願盡綿薄之力。”
    其他人還未作回應,林驚鶴已先笑吟吟開口。“阿憐聰穎至極,乃女中諸葛,何必妄自菲薄。”
    在旁人聽來時誇獎之詞,可白苓知道這廝又在嘲諷她,和他笑得弧度畢現的鳳眸對視,假笑“嗬嗬”了兩聲:“林公子過讚了。”
    青年折扇輕抬,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白苓不想同他多掰扯,故意側開了臉,笑著望向沈鈺:
    “沈青令,阿苓前幾日感染風寒沒有參與探案,來之前胡姐姐和我初步交代了幾句,隻是不知阿苓能做什麽?”
    林驚鶴望著少女怨念滿滿的後腦勺,輕輕一哂。
    其他人並沒有看出他們之間的微妙氣氛,風逸之拍拍胸脯,順著白苓的話:“是啊,沈青令,您盡管吩咐。”
    “多謝各位。”一身絳紅衣袍,容貌深刻俊美青年,融化了眉宇中的桀驁不馴,隱隱還紅了眼眶。
    他緩了片刻,便朗聲沉穩地交代起今日任務。
    前幾日,沈鈺和林驚鶴三人在仔細探查完玉骨塚之後,除了確定白骨塚那三十具少女屍骨是失蹤受害者之外,還探查到深埋於白骨中一縷妖氣。
    沈鈺已經令人把那縷妖氣妥善收集好。
    雖說那縷妖氣微乎其微,無法直接使用尋妖羅盤指引,但隻要那妖再次作案時釋放妖氣,既能與以此縷妖氣作為陣眼設置的陣法產生共鳴,探查到那妖的方位。
    陣法是林驚鶴設下的。
    沈鈺對此驚歎不已:“早就聽說金陵林家陣法之術乃天下至絕,以主家嫡長公子最為出色、世無其右,莫非林兄便是……?”
    一身雲鶴白袍、清潤風雅的青年隻輕輕頷首。
    沈鈺心領神會,歎然而笑。
    不過,雖有陣法相助,他們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斃,等惡妖出現犯案再出手。
    惡妖並非是無差別犯案,而是專挑十六歲到十八歲的未婚少女下手,肯定是有一定目的的。
    深究出其目的,或許就能循著蛛絲馬跡找到真凶。
    之前,沈鈺的思路就是如此,在不知白骨塚之前,他推測了幾種可能:
    第一,那惡妖是個奸淫好色之徒,專挑貌美水靈的少女下手。這一點也很有根據,失蹤的少女皆是膚白貌美,不說傾國傾城,卻也有小家碧玉之姿,皆有街坊親友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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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那惡妖是個喪心病狂的變態,專抓少女去奴役。這一點在白骨塚發現後被推翻,若真是抓去奴役便不會有一個殺一個,還費心費力把皮肉剝了,隻剩下一堆白骨。
    從第一起失蹤案開始到現在,也僅有三年時間,有的少女不過是失蹤前一兩個月,可隻剩下一堆白骨。
    白骨幹淨光滑、晶瑩剔透,斷然不可能是自然腐爛風化的,隻能是人為處理。
    “如此耐心剝皮剔骨削肉,莫不是那惡妖需要皮肉?”風逸之推測,想到什麽,表情變得耐人尋味。
    “這……”胡枝音顯然是和他想一塊去了,眉心蹙起,表情隱隱有些反胃之相。
    沈鈺沉聲道:“是,那惡妖對受害者剝皮剔肉,卻把骨頭丟在這,很可能是隻有那些皮肉對他有用。”
    “我在回蘭陵緝妖司之前曾遊曆天下,見過不少以人肉為食的惡妖,均是窮凶極惡之徒。”
    他握拳,額間青筋暴起:“其中不乏專以少男少女為食,如今看來,在蘭陵作惡之妖很可能就是如此。”
    “這也太殘忍了。”胡枝音垂首,握緊劍柄,指骨咯吱作響,“身為無方宗之人,我定要將那惡妖碎屍萬段。”
    風逸之重重點頭:“是,定要將那惡妖碎屍萬段。”
    他咬牙切齒道,應該是想到了寶珠村慘案,眼眶浮起猩紅,下頜緊繃著,宛若一支蓄勢待發、勢要將敵人穿透的箭。
    白苓感受他們三人對妖的怨念,不動聲色地遠離幾步,鬢角輕揚,卻聽頭頂傳來含笑的聲音:
    “林某記得阿憐最愛吃肉。”
    白苓倏然抬頭,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眼神,表情差點崩了——這廝特麽是什麽意思?
    她雖然是隻妖,雖然愛吃肉,但是她不吃人啊!!!
    感受到少女寫滿震驚、不可置信、甚至怨念十足的目光,林驚鶴心口那點莫名的癢意總算有點平息。
    他莞爾:“開個玩笑。”
    白苓眼角一抽,強行摁下自己蠢蠢欲動扇他的手。
    她嗬嗬:“林公子這個玩笑屬實有點地獄了。”
    “玩笑……地獄?”林驚鶴琢磨著這個形容,覺得更有趣了,笑聲低低悶悶的,“阿憐總是能說些有意思的話。”
    白苓撇嘴:“沒有林公子妙語連珠,都把阿苓說的能吃人了。”
    她若真是吃人的妖,第一個吃的就是他這個黑心毒舌的老狐狸!
    林驚鶴薄唇微掀:“林某不過是見阿憐在沉思,或許有其他想法。”
    見他們如此親密?)鬥嘴,胡枝音的嘴角拚命翹起,她輕咳兩聲以示嚴肅:“林師兄,你剛才那玩笑確實開大了,阿苓又不是妖,怎會吃人。”
    胡枝音是在維護,可白苓越聽越不對,尤其是林驚鶴這老狐狸還意有所指地感歎:
    “不是妖,怎會吃人?”
    ——是妖,所以會吃人。
    白苓死死咬著牙,握緊拳,手腕內側因為過於用力青筋凸起。
    別攔著她,她現在就把這他給吃了!
    命書又出來找罵:“沒人攔你,你要是現在能把他吃了,我就跟你姓。”
    白苓死撐著:“謝邀,本仙女並不想要你這個醜兒子。”
    命書氣得罵罵咧咧。
    白苓不管它,她深深緩了幾口氣,對著幾人,尤其那雪紋鶴袍的貴公子,意味深長牽起嘴角:
    “林公子還真是目光如炬,阿苓確實有別的想法。”
    他們已經把案件推理得差不多了,就差去各個失蹤少女家找到實質性的線索。
    白苓怕命書嘰歪,需要象征性地完成個幹擾任務,可也不能做的太明顯。
    最好的方式就是多給他們幾個幹擾思路。
    “阿苓倒是覺得,那妖對少女剝皮削肉,有可能不是拿她們的皮肉做食物。”
    “什麽?”沈鈺霎時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白姑娘請說,還有什麽可能?”
    風逸之和胡枝音兩人也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胡枝音:“阿苓總是有別具一格的想法,不知是什麽?”
    “就是也有可能……”
    白苓輕咳了兩聲,似在深沉,其實是排除腦中幾個太過荒謬的胡編亂造,挑選出還算合理的一個:
    “把她們做成護膚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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