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骨(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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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能是甜的呢……
    白苓尚在糾結,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後,幹柴烈火的男女已然整理好著裝,恢複人前的衣冠楚楚。
    甚至還克製地疏離,像是根本就不熟。
    “沈大人,奴家先告退了。”
    華服女人福身,挑起緋紅眼角,臉蛋酡紅,眸中泛著靡靡水光,可隻是恰到好處的微笑。
    “華夫人慢走。”
    威嚴儒雅男人頷首,微微抬手,玄衣翩飛,依舊是風度卓然的蘭陵知州。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清風卷過沾著露水的草尖,無人知曉這裏曾經發生一場香豔春事——
    如果沒有兩個人在假山後麵偷看的話。
    白苓目送著兩人背影遠離,心中五味雜陳。
    她一開始看沈知州夫婦容貌氣度那般登對,是真有點磕,可現在是怎麽都磕不起來了,隱隱還有點反胃。
    人前儒雅人後咳……的沈知州,見過剛才那一幕,白苓自己覺得無論如何是無法直視了。
    林驚鶴邊靜靜欣賞少女複雜變幻的神情,邊悠閑吃著橘子。
    直到還剩最後一瓣,他又遞到少女唇邊。
    白苓想都沒想直接咬下,等又冰又甜的汁水綻開,刺激得她回神。
    她倏然抬頭,撞進墨玉似的眸裏,不似之前那般幽深疏離,而是泛著清淺笑意。
    白苓怔了一下。
    “怎麽,阿憐莫不是甜傻了?”青年眸色戲謔。
    白苓冷不丁打了個顫,別扭側開臉。
    她梗著脖子回懟:“你才傻,你全家都傻……好心給你個甜橘吃,還恩將仇報罵我傻,是哪裏的道理?”
    她憤然吐槽,目光胡亂飄,就是不敢落在某道月白身影上,想到什麽,忽然把嗓子吊起來:
    “哎呀呀,阿苓現在才知道,看似清風朗月的林公子,竟然有窺私的癖好……”
    她掩著唇嬌笑,露出的眉眼得意洋洋,像隻偷到腥的小狐狸。腰間係著的銀鈴隨之鈴歌泠泠,發尾的鈴鐺被風帶起,與之相合。
    心口又漫上莫名癢意,林驚鶴皺眉,撚了撚指腹。
    見他神色迷惘,白苓以為是自己戳中了他的痛點,越發得意。
    她抱胸睨他:“怎麽,林公子敢窺私,卻不敢承認嗎?莫不是怕阿苓把這事抖出去……”
    她歪著頭,向前探身子:“名聲盡毀?身敗名裂?”
    她越說越興奮,若是身後有根尾巴,怕不是早就翹得老高。
    可惜是隻小花妖。
    林驚鶴忽地笑,把因為困惑無端生發的暴戾拋了幹淨,輕輕道:“阿苓剛才看得不是也很認真嗎?”
    果然,少女得意的神情瞬間垮掉。
    白苓回想到剛才一幕,尷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轉過身,抵唇輕咳了兩聲,強撐著一派正氣:“我那是……那是……見到熟人,有點好奇而已,對!就是好奇而已啦!”
    “林公子,你不能自己喜歡窺私,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她認為自己的理由非常正派合理,身板也挺了挺,凜然轉過身,卻見原本站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青年早就走到十米開外,隻給她留下一個瀟灑無情的背影。
    白苓:“……”
    她有一句……算了,不能講髒話。
    林驚鶴和白苓一前一後回去,宴席上已不再是歌舞表演,而是為壽星獻禮的環節。
    蘭陵不愧是香都,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什麽金縷衣、神龜甲、玄女玉、青龍鱗、鳳凰羽……個個絢爛生光、五彩繽紛,看得人眼花繚亂。
    在這些東西旁邊,金銀珠寶都被襯成了俗物。
    在弱水河見過最耀眼的就是好友孔雀妖尾翎的白苓,邊吃糕點,邊流出了羨慕的淚水。
    她抹去唇角,啊不,眼角淚水,望向那熠熠閃光的據說價值千金的鳳凰羽,心想到時候一定要多薅幾根好友的尾巴毛。
    孔雀也是靈獸,雖不及鳳凰,但也應該很值錢吧。
    少女這副豔羨的小表情落在胡枝音眼裏,她朗聲笑:“阿苓若是喜歡,等到了上京,我送你更珍貴的。”
    “真的?”白苓倏然扭過頭,感動至極,“知音姐姐,你可真好。”
    少女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眼尾卻自然上翹,琥珀瞳晶瑩剔透,閃著期待的光,讓人幻視一隻正在撒嬌的狸奴。
    胡枝音被可愛到,沒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臉。
    白苓也乖巧地任金主揉捏,彎彎眼睛咯咯地笑。
    ……女主的財力和闊氣,她還是非常相信的。
    “阿苓妹妹的臉可真軟。”胡枝音享受極了,“真好捏。”
    “很好捏嗎?那我也來——”
    風逸之這個榆木腦袋也要過來湊熱鬧,卻被胡枝音一巴掌拍手,手麵頓時通紅一片。
    “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胡枝音冷眼瞧他。
    還想反抗的風逸之頓時偃旗息鼓,撓著頭訥訥:“是我思慮不周了……不過,你也不必用這麽大力氣吧?”
    他捂著手背,神色幽怨。
    “疼?疼才能長記性。”胡枝音放下揉捏白苓臉的手,抱胸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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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又開始日常拌嘴,白苓已經習慣男女主歡喜冤家的相處模式,也不勸著,笑嗬嗬在旁邊看戲,時不時還往嘴裏塞個果子。
    林驚鶴的目光落在少女腮幫上,圓圓鼓鼓的,像是隻小倉鼠。
    他彎唇。
    白苓正在看好戲,臉卻冷不丁被冰潤的指尖捏了幾把。
    她愣住,停止咀嚼,慢吞吞扭過頭,幽幽望向她。
    “確實好捏。”在少女即將要炸毛的前一秒,林驚鶴先收回了手指,笑吟吟出聲。
    白苓皺眉,剛想質問他,鼻尖卻拂過一陣幽然香息,透著一種酥骨頭的豔。
    幾乎已經確定是何人,她扭過頭看去,果然見華服麗冠、花容豔骨的美婦款款走來。
    “民婦華容,奉上三十盒玉女,恭賀夫人仙壽。”
    她招了招手,身後兩個高大健壯的女衛捧著兩個白玉盒上前,打開後,裏麵整整齊齊各擺著十五個白瓷小盒,質地晶瑩溫潤。
    都和白苓那個一樣。
    霎時間,宴席間議論紛紛。
    男人討論著華容的美貌和玉女的價值,而女人則是為玉女的養顏效果和神秘奇香傾倒。
    一盒玉女值千金。
    而這裏卻有整整三十盒,怎能讓人不亢奮?
    一直雍容沉靜的沈老夫人也不免激動,用力握住座椅把手:“好,好,華夫人此禮,深得我心啊!”
    美婦以手帕掩唇:“夫人喜歡,即是華容之幸。”
    華夫人被迎為座上客,就坐在主位左手側,和沈老夫人談笑風生。
    而右手側就是沈知州夫婦。
    白苓特地觀察了下他們的表情。
    沈夫人表情依舊恬靜溫柔,似乎是一無所知,望向交談甚歡的兩人還唇角帶笑,真誠為婆母高興。
    而沈知州雖然表情端肅穆,但還是被白苓捕捉到若有似無瞥向華夫人的視線。
    白苓咂舌,端起手邊茶杯喝了一口,被嗆得猛咳出。
    “這茶……”
    凝著茶杯裏晶瑩的液體,她不死心地又嚐了一點,確實是酒。
    “咳咳——誰把我的茶換成酒了?”
    白苓倏然扭頭瞪向茶杯那邊的青年,質問的目光似烈火燃燒。
    青年淡定自若,“某見阿憐杯中空了,便添了點。不知阿憐不能飲酒,真是抱歉。”
    他說著抱歉,表情卻毫無歉疚之色,黑眸盛滿戲謔笑意,似乎在嘲諷她,十分欠揍。
    “誰說我不能喝酒,不過是不喜歡這味道而已。”
    白苓咬牙,端起杯子酒一飲而盡,反正她不能在這老狐狸麵前丟了麵子。
    “阿憐好酒量。”青年輕聲讚,順便就把她的空杯子倒滿。
    沈府宴席用的都是都是上好的果酒,清甜甘冽,本不會醉人。
    但白苓自從穿進這個世界就沒喝過酒,乍一喝,熱意上頭,還真有點暈乎乎的。
    可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林驚鶴有機會嘲笑她。
    白苓再次端杯,還是一口悶。
    酒液沿著嘴角流下,順進衣襟,她渾然不在意,衝著林驚鶴展示空杯底,咧嘴笑,“看吧,我能喝,別瞧不起我好吧。”
    林驚鶴就是在逗她,本要繼續為她斟滿酒杯,目光落在少女臉上時,整個人一怔。
    她抬起頭, 望著他。
    林驚鶴眼睜睜看著少女白玉似的臉頰一寸寸染上酡紅,柳葉眼睜的圓溜溜的,琥珀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努力睜著眼,水霧卻越來越濃。
    林驚鶴幾乎都能想象,如果揉開那層水霧, 一定會有晶瑩剔透的水液滿溢出來,無力的、柔緩的蜿蜒過他的手背……
    她忽然顫了下,一顆淚便似斷線珍珠從眼角滾落,緩緩劃過臉頰,暈開緋紅春色。
    她的神色還是那樣得意、鮮活,可又無端生出茫然,東張西望,純真的像個稚童。
    林驚鶴指骨收緊,心口好像霎時陷出了一個洞,深不見底,無邊的、廣闊的、讓他完全不能理解的空虛感在拉他墜落。
    他又驟然陷進了深沼中,被粘稠的、濕潤的泥土包裹,嚴絲合縫、掙紮不得。
    他唇角的笑慢慢收斂,眸中黑潮洶湧,無邊的戾氣吞噬了他。
    白苓毫無所覺,還在為自己的酒量沾沾自喜:“怎麽,被嚇傻了吧?再給本仙女倒酒啊!”
    她不滿地看向一動不動的青年,幹脆直接上手奪他手中的酒壺,卻不想往前傾時,眼前直接天昏地暗。
    下一瞬,她就栽進一個充斥清苦幽香的懷裏。
    那味道讓她十分安心,如乳燕歸巢般,她大腦遲鈍地運轉了下,最後選擇蹭了蹭,然後幾乎沒有什麽掙紮就闔上眼眸睡去了。
    林驚鶴垂眸向懷中少女恬靜美好的睡顏,長睫還掛著淚珠,眼角泛著胭脂色的濕紅。
    刹那間,胸中尖銳的暴戾如潮水褪去,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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