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岩漿在洞底翻湧，將數十根嶙峋幽黑的石柱照成森森血牙。
    白苓被縛在最高處的石柱上，玄鐵鏈烙著梵文，隨呼吸勒進腕骨。
    她垂目望去，周圍石柱皆綁著腐化程度不一的骷髏，白森森、死寂的，伶仃地晃著。
    定睛到某處，白苓瞳孔驟縮。
    距她三丈外的石柱上，胡枝音火紅裙裾已褪成暗褐，束發金冠沾滿凝固的血珠。
    而風逸之藍衣破碎，鐵水凝成蛇形鎖扣住他脖頸。
    兩人眉間都浮著赤色咒印，隨岩漿明滅如呼吸。
    他們雙目緊閉，了無生氣。
    白苓焦急大喊：“胡姐姐！風大哥！”
    “醒啦？”黏膩笑聲混著鎖鏈碰撞聲傳來，“不必喊了，他們被下了禁咒，一時半會醒不來的。”
    白苓循聲看去。
    岩漿池中央的白骨王座突然裂開萬千血絲，纏繞著座上那對鴛鴦。
    絳紅衣袍的青年指尖繞著美人的鎏金步搖，任由她將朱砂唇印烙在玄鐵護腕——
    那護腕紋著緝妖司的玄鳥圖騰，卻浸透了暗紅血漬。
    “鈺郎，那小花妖醒了，要開始嗎？”
    美人蔻丹刮過青年喉結，在他絳紅官袍扯出絲縷金線。
    青年捏住美人下頜，莞爾：“好，都聽容娘的。”
    白苓警鈴大作，冷聲質問：“你們要做什麽？”
    “做什麽？”蛇妖斜挑眼角，幽幽道，“自然是把你煉成胭脂啊。”
    “又是胭脂，能不能來點新意。”白苓冷淡。
    “新意是沒有的。”
    蛇妖漫不經心欣賞著自己的鮮紅豆蔻，“白姑娘生得這般貌美，又有著一身細嫩剔透的皮肉，還自帶花香，不做成胭脂實在可惜。”
    “做胭脂不好嗎？”她抬眼看來，紅唇展開荼蘼，“難道你想和他們一樣，被綁在石柱上，自生自滅？”
    白苓輕輕挑了下眉，“所以這些不是做胭脂的少女，那他們是……”
    “一群道貌岸然的捉妖師。”這次回答是青年，神色滿是輕蔑。
    “能有你道貌岸然嗎？”白苓無語嗤了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她一直以為和蛇妖同流合汙的是沈知州，結果是沈鈺這小子。
    不顯山不露水，平時瞧著嚴肅正直、端方敬業，結果他居然才是幕後黑手。
    沈鈺笑：“姑娘很驚訝？……說實話，姑娘是妖，若不是容娘告知，我也一直沒看出來。”
    白苓冷漠臉：“過獎，小女子可沒有青令大人演技好。”
    沈鈺笑意加深：“姑娘是在嘲諷我嗎？”
    “我之前撞見蛇妖和你老爹在後花園私會，就一直以為你老爹才是同謀，沒想到還有個你。”
    白苓聲音平淡，眼色卻譏諷，“倒是有趣，你們父子倆同時侍奉一個女人，莫不是在效仿武皇，倒也是樁美談。”
    “你！”蛇妖立刻怒目，先是瞪了她一眼，又嬌柔倚進男人懷裏，“鈺郎，你知道的，那都是權宜之計，人家心裏隻有你。”
    男人捏住美人雪白柔荑，示意她安心，又抬眸望向白苓，眸色冰冷。
    沈鈺：“白姑娘這點可猜錯了，容娘接近沈天陽不過是權宜之計，她是我的女人，至始至終都是我的女人。”
    他冷笑連連：“而沈天揚，不過是我們操控蘭陵城的一顆棋子罷了。”
    聽沈鈺都不叫爹直呼大名了，白苓被逗樂：“原來這還是出情侶雙簧仙人跳，有意思啊。”
    沈鈺：“什麽是仙人跳？”
    白苓：“沒什麽，不過我倒是好奇你們圖什麽？”
    “金錢、地位、美貌、還是屠殺的快感？”
    蛇妖嬌笑：“當然是都有。”
    她施施然站起身，華麗裙擺鋪了滿地。
    “玉女胭脂不僅能讓我更加美麗，還能讓我在蘭陵權貴之中如魚得水，擁有數不清的財富……”
    “好了，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也算做個明白鬼。”
    蛇妖唇角勾得極豔，“吉時已到，該做胭脂了。”
    岩漿突然炸開滔天巨浪。
    青銅鼎從赤浪中緩緩升起，九條刻滿咒文的鎖鏈嘩啦作響。
    白苓腕間梵文鎖鏈應聲發燙，她看清鼎上雙蛇交纏的圖騰之下，是成堆的、猙獰的屍骨。
    她被滲得頭皮發麻，大聲嚷嚷：“誰說我什麽都知道了，我還不知道他做這些事的原因呢！”
    她指向絳紅官袍的青年，“你們好歹真讓我做個明白鬼吧！”
    蛇妖眯起眼審視。
    白苓瞪著大眼睛坦然，似乎已經認命，隻她自己知道掌心已經被她掐出月牙痕。
    她試圖調動運轉丹田妖力掙脫禁錮，可不知綁在她身上的鐵鏈是什麽構造，不僅絲毫不損，而且還在吸食她的妖力。
    若不是她丹田內有那顆明月珠在維係，怕不是丹田都得碎裂。
    “小花妖你不必掙紮了，那是以百名捉妖師血肉和靈力熔煉出的玄鐵鏈，七階大妖都掙脫不開。”
    沈鈺也站起身，和蛇妖一同望向她，“白姑娘想拖延時間，也沒什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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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思被看穿，白苓扯了下唇角。
    沈鈺笑：“不過，白姑娘想知道我的目的，自然如實奉告。”
    “其實很簡單，沈某不過是厭棄人類，尤其是那些捉妖師。”
    “沈某不過是替天行道，用郊外那處白骨塚引誘他們上鉤，果不其然，那些蠢貨全都以為自己什麽絕世天才，借著查案之名，不過是在州府斂財！”
    “他們自詡正義，其實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輩，濫殺無辜，見利忘義，還勾心鬥角！”
    “他們一個個都是渣滓，都該死！”
    沈鈺字字泣血，忽然又緩下，笑得邪氣橫生：“所以，我把他們熔煉了，製成這堅不可摧的玄鐵鎖鏈，讓他們也有點價值。”
    白苓咂舌，心想這兩口子不愧是一對，都這麽喜歡用人的血肉煉製這煉製那的，變態進一家了。
    “莫非，你也是妖？”白苓不由得問。
    對捉妖師有這麽大的仇恨，除了妖，白苓想不到第二。
    沈鈺卻道：“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是什麽回答，白苓困惑。
    沈鈺忽然癲狂大笑，雙眸浮出血霧，絳紅布帛碎裂發出破空之聲。
    飄飛的衣袍下，他雙腿也變成了一條粗壯蛇尾，鱗片灰白斑駁，猙獰地翕動著。
    原來是對蛇妖夫婦。
    “就是蛇妖嘛。”白苓嗬嗬，“說什麽是又不是的，裝什麽深沉，害得我還好奇了下。”
    見少女平靜的表情不似作偽，兩隻蛇妖詫異對視了一眼。
    沈鈺眯起眼：“你真不知？”
    華容冷笑：“你作為一隻妖，怎會不知？”
    “知道什麽啊，你們要說就說！”白苓有點不耐，“磨磨唧唧的。”
    沈鈺沉聲：“我們都是半妖。”
    “半妖？”白苓愣了下，猜測道，“難道是人和妖生的孩子？”
    “看來白姑娘雖是妖，還真對此一無所知。”沈鈺點頭，“沒錯，我和容娘皆是人妖之子——”
    “人妖？”白苓噗嗤笑出聲。
    對方不知她的笑點，目露疑惑。
    她輕輕咳了兩聲，抬手示意，“你繼續說，是人……和妖之間發生了驚心動魄的愛情嗎？”
    沈鈺冷聲繼續：“但我們爹娘並非自願結合，而是被強迫……”
    白苓聽得簡直瞳孔地震，事實證明她原本生活的弱水河雖然也有點亂七八糟的妖，但跟這裏比起來還真是民風淳樸。
    這裏居然有捉妖師將妖和人強行配對，就是研究妖和人生出的半妖是什麽樣的，是偏於妖、還是偏於人，又有什麽能力。
    如果是生下來後在十歲就化為人形，且有妖的能力，就能留用；
    可如果在十歲後還是半人半妖，就是殘次品，就會被淘汰煉化為金丹。
    沈鈺和華容都是所謂的殘次品，在即將被煉化為金丹前，一起逃跑，途中偶然得到一塊玉玦，促成他們化為人形，這才保全了性命。
    不過，沈鈺化形的比較徹底，還被不能生育的沈知州收為義子養育。
    而華容臉部有殘缺，不敢見人，隻能依靠少女血肉維持美貌。
    其實在之前她一直都有殺人煉香，不過做的隱蔽，並沒有被人察覺。
    後來沈鈺為她設置了這一石二鳥之——既能引誘報複捉妖師，還能維係情人的美貌。
    “我和鈺郎都是被逼的！”
    美婦依偎在青年懷裏，聲色俱厲控訴著，“若不是那些捉妖師，我們怎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容娘別怕，以後有我護你。”男人深情款款握住她的手。
    “嗯。”
    這幅郎情妾意的畫麵讓白苓一陣牙酸。
    她冷聲嗬嗬：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受到傷害就去報複那群拿你們做實驗的捉妖師啊。”
    “那些被你們煉成胭脂的少女何其無辜！”
    “那些就有點貪財的捉妖師又何其無辜！”
    “胡姐姐和風大哥也何其無辜！”
    “而我！”她特地拔高了音量，“我不就長得好看點，身上香點，也沒傷害過你們，你們卻要殺我，我又何其無辜！”
    白苓雖然也是個利己的，但也知道利己可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可借著利己就去傷害無辜之人，就是極為惡心的行徑。
    華容倏然勾唇：“那又如何，我和鈺郎當時也何其無辜，可沒有人願意放過我們。”
    “是啊。”沈鈺也笑得惡劣，“我們現在濫殺無辜又怎樣呢，誰能奈我們何？”
    “好了，小花妖，別再費口舌了。”美婦吹了吹鮮紅的指甲，笑得千嬌百媚。
    “估這玄鐵鏈也把你的妖力吸食得差不多了，該上路了。”
    她目光倏然淩厲，向白苓揮去一道濃黑罡風。
    白苓眼睜睜看著那團黑氣朝她眉心逼近，瞳孔震顫。
    她雙手握拳，竭力蓄起丹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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