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山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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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由心生,非是實相。
青苔斑駁的石碑浸在晨霧裏,白苓用指尖拂過那些被古槐根脈纏繞的刻痕。盤虯的樹根猶如活物,在濕潤的苔衣下若隱若現地搏動。
白苓看不出其上有什麽令人產生幻覺的術法,而從胡枝音和風逸之兩人困惑的表情來看,他們也沒有察覺到什麽。
至於林驚鶴,他倚著老槐樹輕嗤,看不出什麽根底,隻嘲笑她莫不是陷了魔障,要與石碑雙宿雙飛。
白苓毫不客氣瞪了他一眼,收拾好心情跟他們一道入村。
臨走前,她又深深望了石碑一眼,目光尤其在纏繞碑上的盤根虯結的古槐樹根上流連。
她雖不知那幻境產生的根源,卻能感受到那幻境對她並非是迫害目的。
倒更像是……提醒。
白苓望向麵前這個美麗而寧靜的村莊,微微眯起了眼。
村口蜿蜒的小徑鋪滿石子,青瓦白牆的屋舍錯落其間。
杏花塢的村民很是熱情好客,見到他們,各個都滿臉喜笑顏開,邀請他們去家中做客。
風逸之被熱情的老嫗塞了滿兜杏幹,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胡枝音繡著銀蝶的袖口掃過籬笆,驚起幾片沾露的杏花。
但白苓因著門口的幻象,對這座村莊和村民很是警惕,一路走來處處留心、在意。
她發現這座村莊但從表麵與尋常村莊沒什麽不同,村民也瞧著質樸友善。
隻是每戶簷下都懸著兩盞紅燈籠,猩紅欲滴的紙麵在風中簌簌作響,黑色銅錢狀的墜子泛著幽光——
有些是單枚孤懸,有些串成詭譎的瓔珞,還有的事空蕩蕩的墜繩在晨光裏投下蜈蚣似的暗影。
“姐姐好漂亮!”
紮著雙髻的女童忽然撲到白苓裙邊,腕間紅繩係著的黑色銅錢撞出清響。
那銅錢中央的方孔似刻著細密咒文,白苓俯身欲辨,女童已被農婦抱走,隻餘一縷混著艾草味的暖香。
她沒忍住問村長緣由。
“嗷,那是神錢,被山神祝福過的錢,用來祈福消災的。”村長笑嗬嗬的,眼角都出現了細紋。
“那為什麽有的家裏沒有?”白苓一派刨根究底的架勢,“又為什麽男孩也沒有,隻有女孩戴?”
古代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若真是祈福保護之用,斷然不會隻是女孩戴。
村長笑容不變:
“姑娘有所不知,這是我們村祖上流傳下來的習俗。”
“當年一位名為杏花的神女踏洪而來,懸壺濟世、瘟疫盡消。她說女兒家承的是月魄,男兒身納的是濁氣。”
他枯枝般的手指向嬉鬧的孩童,女孩腕間紅繩隨跳躍劃出朱砂似的弧線。
“後來,祖先為了紀念神女,將河流和村莊都以神女之名,在周圍種植杏樹,並告誡後人隻有女兒才能佩戴神物。”
“倒是一樁美談。”胡枝音感歎。
世人皆重男輕女,像杏花塢這般愛重女兒家的實在少數,因著這個緣由,她對這個美麗的小村莊又多了幾分好感。
風逸之指尖撚著老嫗塞來的杏脯,琥珀色蜜汁染透指腹:
“那你們供的山神不會是女的吧?……那送過去的紙紮新郎不會是男的吧?”
村長大笑:“神女懸壺濟世是真,但終究是肉體凡胎。”
他撫須長歎一聲:“而山神大人無相無形,哪分什麽雌雄?”
“那你們怎麽給祂娶親,娶男娶女都不知道,怎麽軋紙人?”
“莫不是男女都軋,讓神明去挑——”風逸之眼睛亮得驚人,話音未落便被胡枝音用杏核輕敲後頸。
少女腕間銀鐲撞出泠泠清響,恰似她此刻繃緊的聲線:"再問下去,當心今夜山神請你去當新郎。"
“好奇嘛。”風逸之撇撇嘴,最後還是“哦”了一聲,乖乖點頭。
白苓的指尖正虛虛描摹女童腕間紅繩的紋路,忽有涼意攀上頸間,才驟然抬頭。
林驚鶴執著的玉扇抵在她後頸,霜白衣袖垂落時帶起一縷清冽苦香。
“阿憐喜歡?”他俯身時發梢掃過她耳際,“喜歡可以讓村長送你一串。”
“我就是覺得新奇。”白苓正了正色,輕鬆開口,“而且這東西明顯是小孩戴的,我戴做什麽?”
白苓從路過的幾個婦人的空蕩蕩的手腕間挪開視線,直迎上他戲謔的目光。
她歪頭笑,故意拔高了聲線:“莫不是林公子自己想要,故意拿阿苓做借口?”
少女眼中明晃晃的精光,林驚鶴抵唇輕笑,竟沒否認:“阿憐好生聰明。”
“那恐怕阿苓難幫你了。”白苓背手,裝模作樣惋惜,“這神錢隻有女兒家才配戴,林公子若真想要戴,那隻能……”
林驚鶴怔忡的刹那,少女忽然欺身逼近。
清幽的玉簪花香拂過鼻息,她眼尾漾起狡黠的漣漪:“揮刀自宮,做個女孩。”
白苓堪稱輕佻地衝他挑了下眉,然後不顧他錯愕的神情,轉身歡快而去。
銀鈴脆響撞碎一樹鳥鳴,她雪白裙裾掃過石階時,驚起滿地碎玉般的杏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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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雲卷雲舒,淺淡的藍如水墨揮灑。
雲影掠過林驚鶴凝滯的指尖,他望著那抹消失在炊煙裏的雪色,喉間滾出輕笑。
他的低語揉進漸起的山嵐:“這小花妖真是野了……”
該管教管教。
村長家。
熱騰騰的酒菜被端上桌,簡單的家常菜,醬赤色牛肉裹著晶亮油光,醋魚尾鰭還在椒湯裏微微顫動。
雖不能稱得上是山珍海味,但也讓十日沒見過昏的幾人看直了眼。
風逸之吞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竹筷懸在瓷碟上方三寸,卻被胡枝音摁住手腕,不解望過去。
對方對他翻了個白眼,扭頭卻揚起笑,拱手道:“多謝款待,但我等也不能吃白食。”
她拿出兩錠銀子遞過去,“權當謝意。”
“哎,使不得、使不得,這也太多了。”
村長連連擺手拒絕,臉上的肉都跟著顫抖,“老朽請各位是為了怠慢之事道歉,怎麽能收錢呢。”
“話不能這麽說。”胡枝音硬要把錢塞給他,“早上你們也是著急於祭祀之事,情有可原,這錢我們是必須給的。”
風逸之笑道:“是啊,村長,錢你就收下吧,不然這頓飯我們吃得心裏不安啊。”
胡枝音點頭:“村長,我們既要留在杏花塢多休息兩日,又要準備趕路的糧食,以後還多有叨擾,這錢你就先收下吧。”
村長左看看右看看,見他們態度堅決,隻好收下銀子。
他鄭重道:“諸位放心,老朽一定給諸位安排最好的住處和最好的吃食。”
胡枝音拱手,笑得暢快:“那就多謝村長了。”
“現在可以吃了吧。”風逸之吞咽著口水,盯著肉的眼睛幾乎發光,像是見到了夢中情人。
村長撫掌大笑,吆喝著:
“當然,來來來,諸位請用,這些都是內子的手藝,也不知合不合諸位的胃口。”
“還有酒,這是老朽自家釀的米酒,諸位也嚐嚐。”
風逸之迫不及待夾了一塊牛肉,又喝了一口酒,幸福得眯起眼:“合口味,合口味,太不容易了,終於吃到肉了。”
胡枝音嗔了這沒出息的人一眼,不過也拿起了筷子。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好些天隻吃些白饃饃,她也有點受不住。
白苓的酒盞突然被玉骨折扇壓住。
林驚鶴廣袖間苦香混著酒氣,修長食指按在盞沿,巧笑吟吟:“阿憐還是喝水最好。”
“林公子未免管得太寬了吧?”白苓反手用筷箸抵住他腕脈,瓷盞在兩人較勁中咯咯作響。
男女主兩人對他們這番相處模式也見怪不怪,在村長詫異詢問時,還解釋了一番。
解釋的人是風逸之:“阿苓不勝酒力,林兄把她當妹妹,所以管束。”
“原來如此。”村長笑嗬嗬點頭。
簷角銅鈴忽然急響,木門“砰”地撞在陶缸上。
逆光裏站著身形豐滿的姑娘,杏色襦裙染著草藥漬,腰間懸著的搗藥杵還在晃蕩。
她影子斜斜切過滿桌佳肴,驚得風逸之筷間魚丸滾落湯碗。
她怒氣衝衝大吼:“阿爹怎麽又請人來家裏蹭吃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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