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霧魘(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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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秋雨一場寒。
    大雨初霽後,氣溫陡然降下來,凍得人瑟瑟發抖,風逸之和胡枝音不由得都多穿了幾件,還裹上了披風。
    可他們看向同行的兩人——
    青年一襲月白寬袍被山風灌得獵獵翻飛,恍若流雲托月;少女輕紗裙裾翩躚如蝶,腰間銀鈴在風裏碎碎地響。
    這兩人穿的一個比一個單薄,雖然看著飄飄若仙、風姿綽約,但……真的不冷嗎?
    “阿嚏——”
    風逸之手帕掩口連打了三個噴嚏,等那陣勁緩過來後,忍不住問:“阿苓,林兄,你們真的不冷嗎?”
    胡枝音攏了攏衣襟,也十分好奇:“是啊阿苓,你身體不好,穿這麽少,真的不冷嗎?”
    在金陵城時還好,畢竟人口密集、街市繁華,熱熱鬧鬧的氣氛削減了不少寒涼。
    可如今到到了荒郊野外,四麵環山,風淒水寒,尤其是現在還是傍晚時分,太陽西沉入山,隻在天際餘下一抹薄涼的血色。
    風瀟瀟而過,枯葉被吹得簌簌震顫,如怨如訴,淒厲又沙啞的鬼哭。
    寒鴉在枝椏間撲棱掠過,墨黑色的羽翼無意折斷枯枝,發出令人牙酸的“喀嚓”聲。
    白苓看著凍得瑟瑟發抖的兩人,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戲貌似穿幫了。
    一個弱柳扶風的凡人孤女,怎麽可能比捉妖師還能抵禦寒冷?
    白苓眸光閃爍了下,抱起手臂正要做戲,忽覺肩頭一沉,月白雲紋大氅兜頭罩下,苦香嚴絲合縫地圍攏全身。
    她抬眼便見青年那雙修若玉骨的手,正慢條斯理係著銀絲絛帶,眸中戲謔:“阿憐莫要為了風度,不要溫度。”
    白苓輕輕扯了下唇角:“多謝林公子,阿苓……以後不會了。”
    青年似是很欣慰:“嗯,阿憐真乖。”
    他抬手捏了捏少女白嫩的臉頰。
    這調笑的口吻聽得白苓頭皮炸裂,可男女主在一旁看著呢,隻能咬著後槽牙:“林公子可真好。”
    林驚鶴看著少女隱忍怨念的小表情,笑意加深。
    瞧著他們親昵的舉動,胡枝音的嘴角徹底按耐不住,故意吊著聲音:“我說林師兄帶了一件大氅卻不穿,原來是給阿苓準備的。”
    “嘿嘿,阿苓和林兄感情真好。”風逸之咧嘴傻笑,“不過,林兄,你不冷嗎?”
    “呆子!”
    胡枝音手肘搗了他一下,無語至極,“修煉到林師兄這種程度,天氣變化已經影響不到他了,無論酷暑寒冬,對林師兄來說皆與尋常無異。”
    “這麽厲害?”風逸之目瞪口呆,“林兄,你也太厲害了,我也要努力修煉到林兄這種程度,那就……再也不用花錢買冬衣了!”
    胡枝音眼角抽了下,音量不可置信拔高:“你努力修煉就是為了不買冬衣,你這誌向未免也太遠大了吧?”
    “對尋常百姓來說,冬衣很重要的好不好。”
    風逸之望向遠方漫上來的層層疊疊的黛藍,神情異常冷毅。
    “很多人拚搏一年,隻能買的起一件冬衣,還有的人都買不起冬衣,要不勉強扛過去,要不就凍死在那個冬天。”
    他看向胡枝音難以理解的神情,神情驟冷,暮色在他眉骨投下陰翳。
    他握著祭淵劍的指節泛白,意味深長:“也是,你一個千金大小姐,從小錦衣玉食的,不知這些人間疾苦也正常。”
    “你什麽意思?”胡枝音蹙起眉尖,“你莫不是在嘲諷我?”
    “你不也嘲諷我誌向遠大?”風逸之譏誚勾唇,“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胡大小姐,你可知硬生生凍死的滋味?”
    胡枝音被激怒,美目怒火灼燒:“我為什麽要知道凍死的滋味,難道你知道啊?”
    “不知道。”風逸之冷硬別開臉,加快了腳步,“我怎麽能知道呢,畢竟,我又沒有被東西。”
    “哎,你……”胡枝音氣呼呼指著他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不就一句話嘛,這突然成這樣是什麽意思?”
    他冷笑一聲:“胡大小姐不也總是因為一句話與我生氣?”
    “風逸之!”胡枝音徹底惱了,“不就是一件冬衣嘛,我給你買十件,不對,百件行不行!”
    風逸之嗤笑:“這根本不是一件冬衣的事……”
    白苓望向激烈爭吵的男女主,懵圈眨眼。
    不是,她還沒有發力呢,這男女主怎麽就吵起來了?而且這架勢看來,貌似和祈嵐鎮那次不相上下。
    命書在識海猖狂大笑:“小花妖,幹得不錯!”
    白苓嗬嗬:“我什麽都沒有幹呢。”
    “若不是你穿的少,也不會引發男女主這番爭吵。”命書似乎心情很好,毫不吝嗇誇獎,“很好,算你完成一次任務?”
    這麽隨意?
    這次爭吵有這麽嚴重嗎?
    白苓覺得很不尋常:“這冬衣對男主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是啊。”命書的聲音很是漫不經心,“男主幼年家貧,家裏買不起冬衣,男主母親就是被凍死的,他父親也是因為冬天落下了病根,沒有撐幾年也跟著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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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時父母雙雙去世,成年後村莊滿門被屠殺,這也太……
    白苓咂舌:“他真是男主?”真不是什麽天道仇敵?
    命書不明所以:“對啊,有什麽問題?”
    白苓咽下萬語千言,最後化為一句:“沒什麽。”
    驪山,無憂閣。
    竹影重重,霧氣彌漫,一座三層高的小樓坐落。
    樓體以青磚黑瓦砌築,歇山頂覆蓋黑琉璃瓦,簷角飛翹如獸脊。
    牆麵斑駁剝落,青苔與裂痕蔓延,銅門鏽跡斑駁,門環雕獸麵目猙獰,似乎在無聲嘶吼。
    每層樓的簷角各掛著一盞紅燈籠,散發著幽幽的、如血一般的紅光,在夜霧氣中伶仃地晃著。
    陰森森的,瞧著不像是個好地方。
    “這地方……不會鬧鬼吧?”風逸之咽了口唾沫,握緊劍柄。
    “嗬,確實有鬼。”胡枝音冷嗤,撫著袖口的金絲雲紋,“有你這隻膽小鬼!”
    “你——”風逸之望向她英氣豔麗的眉眼,冷哼過臉,“懶得再和你說話。”
    “你以為我想和你說話啊。”胡枝音也沒什麽好氣,甩頭看向別處,鬢邊流蘇撞擊出清音。
    見男女主這番爭鋒相對的架勢,白苓出來打圓場:“風大哥,枝音姐,有什麽話可以坐下來好好談嘛。”
    兩人卻異口同聲:“我和他她沒什麽好談的!”
    兩人愣了下,再次異口同聲:“明明是他她不可理喻!”
    兩人更愣住了,又說:“反正都是他她的錯!”
    環境突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白苓抵唇輕笑:“你們真有默契。”
    兩人皆是嫌棄不已:“誰要和他她有默契!”
    空氣再度停滯。
    胡枝音先狠狠瞪了那個手拿墨黑長劍的藍衣青年:“你幹嘛學我?”
    風逸之嗬嗬:“明明是你學我!”
    兩人對視,電光火石交織,又各自冷哼一聲嫌棄別開。
    “不是,你們哈哈哈哈哈……”白苓沒有忍住笑。
    胡枝音不滿跺腳,作勢朝她撲來:“阿苓你太壞了,你還笑,今日我非得好好教訓你一頓。”
    白苓閃身避開,異常囂張:“我就笑哈哈哈哈……”
    少女笑得花枝亂顫,蒼白臉頰都泛起紅暈,鬢上珠翠亂隨著小跑顫出清音。
    直到腰身被攬住驟然被帶進一個充斥苦香的懷裏,臉被冰涼的手捏住,肆意揉擰,笑容才戛然而止。
    白苓側臉幽怨地看向罪魁禍首,聲線很平:“林公子,又有何貴幹?”
    林驚鶴輕哂:“阿憐笑得太欠揍,某怕,風兄和胡師妹真沒忍住把阿憐揍一頓。”
    白苓噎住:“你——”
    這回換胡枝音忍俊不禁,揶揄道:“果然,隻有林師兄能治住阿苓。”
    白苓不滿,狠狠踩了身後人一腳:“他才治不住我呢?”
    青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紋絲不動,脾氣極好道:“確實,某治不住阿憐,隻有阿憐能治住某。”
    白苓怔住。
    “咦——好膩歪。”胡枝音搓了搓手臂上並不存在的雞皮疙瘩,“林師兄,阿苓,你們秀恩愛悠著點,我有點難以招架。”
    “就是啊,林兄,你們也太……”風逸之難得和她站在統一戰線。
    白苓瞪圓眼睛,剛想說“誰和他恩愛”了,卻被一道嬌俏女聲打斷:
    “諸位好雅興,以往來尋我這無憂閣都是夙願未了、憂思難解之人,我瞧著諸位根本不像啊。”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那扇鏽跡斑駁的銅門不知何時開了,一個黑紗半遮麵的女人斜倚門扉望過來,身段妖嬈曼妙,眉眼風情無限。
    一身黑紗裙裾逶迤如蛇,將她的氣質襯得越發神秘,裙擺上繡著大朵大朵的血色曼陀羅,開得妖異又瑰豔。
    風逸之下意識問:“你是?”
    女人掩唇嬌笑:“在下曼娘,正是這無憂客棧的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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