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阿慢領著白苓到達客棧一樓大堂。
    月光穿過雕花木格窗欞，在青石地磚上投下斑駁光影。
    少年抬起手，燭火霎時沿著青銅燈盞次第燃起。
    他指著那座栩栩如生的黑貓石塑說：“這便是能造幻境的寶物。”
    白苓認真看著這座石塑，沒太看出來，微微蹙起秀眉。
    見少女神情困惑，阿慢低頭輕笑，修長指尖打了個清脆響指：“姐姐，這才是真正的寶物。”
    他話音未落，石塑內部驟然傳出琉璃碎裂般的聲響。
    蛛網似的的裂紋自貓耳蔓延至尾尖，墨綠色螢火自裂縫中滲出，在塵霧裏凝成一麵菱花銅鏡。
    “這是……”白苓微微眯起眼。
    阿慢脆聲：“清宵鏡。”
    原來是五方天地靈器之一的清宵鏡，怪不得命書要他們必須來這無憂閣。
    劇情必須。
    白苓心中了然，麵上去裝作懵懂：“此鏡便能引我們的神識入幻境？”
    “正是。”阿慢聲音輕快，“隻要把你們的神識放入此鏡中，你們便可以達到幻境。”
    白苓：“這幻境可以由你控製嗎？”
    阿慢：“一半。”
    他不好意思撓撓頭：“我目前隻有七階，還無法完全掌控此鏡，隻能設計個開頭，至於整個環境的走向，我無法控製，但姐姐放心，清宵鏡一向溫和，不會有危險的。”
    “沒事，有開頭就行。”白苓彎唇，“那我們的神識要如何進去？”
    “這簡單。”阿慢很是自信，“整座無憂閣都與清宵鏡相連，隻要你們睡著，我就能讓你們的神識入鏡中。”
    “他們都已經睡了，姐姐回房間睡熟就可。”
    白苓：“你怎麽保證他們都睡了？”
    阿慢狡黠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除了姐姐的房間，他們房間裏我都點了九轉安魂香，九階大妖都能睡上三日。”
    “那你怎麽不給我房間也放？”白苓看著他得意的神情忍住笑，好奇問道。
    阿慢毫不設防：“因為姐姐也是妖啊。”
    白苓驚：“你怎麽看出來的？”
    阿慢：“我們魘妖能看見魂魄的顏色，一眼便分出人和妖，姐姐的靈識泛著青玉光澤，分明是草木化形，而那對冤家似的紅衣姑娘和藍衣少俠，一眼便知是捉妖師……”
    他話音一頓，隻因腦中一閃而過那雙幽黑詭譎的鳳眸。
    他居然感知不出那人是人是妖，不過，卻能察覺到他身上的危險，如同晦暗的、幽深的、詭異的深淵一般，讓人膽戰心驚。
    白苓見少年陡然沉悶下來，好奇問：“怎麽了嗎？”
    “沒什麽。”阿慢笑笑，“對了，姐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聽那位公子說，你叫阿憐？”
    白苓無奈：“阿憐是他胡叫的，我叫白苓，苦苓樹的苓。”
    “苦苓樹？！”阿慢好像很驚訝，臉上害羞的紅暈都褪去了。
    “怎麽了？”白苓不明所以。
    “姐姐這般溫柔漂亮，怎麽會取如此凶煞的名？”阿慢很不理解的樣子。
    白苓更懵了：“凶煞？哪裏凶煞？”
    “看來姐姐是真不知啊。”阿慢說，“傳說中，那位滅世邪靈的本體便是苦苓樹，生於天地裂隙幽寂之淵、以業火為壤，我們這些知道的妖，都會覺得苦苓樹異常凶煞。”
    白苓驚訝：“不是說，幽寂之淵不能生長活物嗎？”
    “所以那位才是為天道所不容的邪物啊，非人非妖非鬼，不在三界之屬，我們都稱他為妖鬼。”
    “苦苓樹，滅世妖鬼……”
    白苓莫名想到棲雲院中那棵被天罰的枯死的苦苓，垂下長睫，若有所思。
    “好了，姐姐，我們不談論這等邪靈了。”阿慢對“妖鬼”屬實有點發怵，轉移話題，“我們說說這幻境之事吧。”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想造什麽樣的幻境啊？”
    白苓驟然從沉思中抽離，牽起唇角：“什麽幻境都可，就是，我必須在幻境中是清醒的，而他們三個得失去記憶。”
    “這好辦。”阿慢自信揚眉，“我雖然不能完全掌控幻境走向，但擁有這清宵鏡也有幾十年，這點小事還是能辦到的。”
    “那就多謝你了，阿慢弟弟。”白苓滿意彎唇。
    阿慢弟弟……
    少女甜美的聲音讓他有些暈乎乎的，重重點頭：“好的姐姐，我一定好好辦成這件事，姐姐想要什麽身份嗎？”
    白苓有些驚喜：“還能選身份?”
    阿慢：“當然，不過也可以隨機，由清宵鏡自行生成。”
    白苓沉吟想了片刻，眼尾忽然挑起狡黠弧度。
    “那我要選女皇，或者公主之類，反正身份越高貴越好，對了，給那老狐……林驚鶴選一個卑微一點身份，反正要比我低，天天給我行禮那種。”
    “林驚鶴……莫不是姐姐的未婚夫？”阿慢睜著大眼睛。
    “什麽未婚夫！”白苓咬牙切齒，“那是他胡說八道，反正他身份要比我低。”
    “好勒。”阿慢歡快應道，“那姐姐，你現在去房間裏睡覺吧，記住，必須躺在床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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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白苓點頭，臨走前隨口問了一句，“對了阿慢，你多大啊？”
    阿慢笑眯了眼睛，脆生生道：“兩百歲啊，怎麽啦姐姐？”
    兩百歲？
    連上前世一共才一百二十歲的白苓：“……”
    她艱難牽起嘴角：“沒什麽，弟、弟。”
    白苓緩了一下，轉身上樓。
    二樓轉角，月白廣袖拂過雕欄。
    林驚鶴倚在陰影裏，指尖撚著半截安魂香輕笑出聲。
    他推開房門的瞬間，隱於暗處的香爐中香柱複燃，星火點點、煙霧嫋嫋。
    當墨綠幽光漫過窗欞時，青年從容仰臥在床榻之上，任由神識墜入虛空，唇角還噙著意味不明的弧度。
    既然小花妖要他入幻境，那走一遭便是。
    天朗氣清，風和日麗。
    暮春的蟬鳴聲中，琉璃瓦折射著碎金般的光暈，白苓懶洋洋翻了個身。
    她正躺在一張奢華至極的貴妃榻上，以金絲楠木打造，鋪的是上好的雲頂蠶絲緞，繡著繁複精美的金絲繡。
    她身邊圍著一群宮女太監，或是替她扇風，或是喂她水果，或是在旁邊逗趣說笑給她解乏，不遠處還有幾個吹拉彈唱、奏樂歌舞的。
    一個兩個畢恭畢敬，生怕惹她一點不快。
    這生活簡直是……太爽了！
    真不愧是皇朝長公主的待遇！
    阿慢履行了自己的承諾，給她安排了一個極受寵愛的長公主的身份。
    幻境中這王朝叫大燕，在位者楚瑾仁政愛民、文治武功，民殷國富、政通人和，實乃盛世之氣象。
    而白苓這個身份是這位皇帝唯一的嫡親幺妹楚苓，因為和皇帝親哥年齡差甚大，因而十分受寵愛，被破格封為皇朝長公主，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待遇。
    她的宮殿是最大最奢華的，吃穿用度也皆是頂級，甚至萬邦進貢的寶物，皇帝也要她這個妹妹第一個挑。
    這份榮寵那是天下皆知。
    當然，這也養成了她驕奢淫逸、囂張跋扈的性子，這也是天下皆知。
    她奢侈無度那也就罷了，畢竟是長公主，皇宮還是能養得起的，可她偏偏還好美色，公主府中幕僚無數。
    說是幕僚，其實就是男寵，各個身高腿長、膚白貌美，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白苓沒有想到曾經和命書胡說八道的美夢，居然有一天在這幻境中實現了，也就是命書不在這裏，不然她肯定好好和它嘚瑟一番。
    不過這些美人美則美矣，她卻無心享受。
    這公主府的一個個幕僚看著清冷端方、仙氣飄飄的，結果各個如狼似虎，在第一天遭遇十人爬床的盛大景觀之後，她連夜從公主府搬到了皇宮。
    楚瑾雖然疼愛妹妹，既給她修建了公主府，也給她在皇宮裏留下最大的宮殿，但也是不允許她在皇宮胡來的。
    所以，皇宮成了唯一淨土。
    不過她還是帶來一位幕僚，因為那位幕僚是……
    “姐姐！”紅衣墨發的少年歡喜跑來，兩隻貓兒眼熠熠閃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白苓支起身子，拂手屏退了周邊人，看向臉頰泛紅、氣喘籲籲的阿慢：“你找到他了？”
    “是啊。”
    阿慢隨意抓起琉璃盤裏的葡萄往嘴裏塞，絳紫汁水染得唇色愈豔。
    “如姐姐猜測那般，林公子也改了姓氏，他現在姓晏，晏驚鶴，是權傾朝野的當朝宰相。”
    “坊間都說他欺君罔上、結黨營私，禦史台彈劾的折子能堆滿紫宸殿，乃是不折不扣的——第一奸相。”
    “啥？奸相？”她忽地輕笑出聲，“當真是有趣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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