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霧魘(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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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燕帝正在大發雷霆,奏折散落一地。
    鎏金爐香煙嫋嫋,鎏金博山爐騰起的青煙被驟然掀開的珠簾攪散,白苓踏著滿地狼藉進來時,正聽見帝王將朱筆重重擲在紫檀案上:
    “荒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竟敢幹出這種事,現在居然還敢向朕討要公主的賞地,真是越發肆意妄為了!”
    白苓微微挑眉,基本上已經確認燕帝罵的是誰了——定然是那隻老狐狸。
    不過公主的賞地……不會是她這位公主吧?
    “皇兄。”她脆生生喊了一聲,笑靨如花走過去,“是何人惹皇兄這般生氣,告訴阿苓,阿苓好去教訓他。”
    “阿苓來了。”燕帝看見她立刻就收斂了怒容,眼尾細紋裏都滲出兄長特有的溫煦,“惹朕生氣的還能是誰,隻能是那個晏相。”
    “晏相?晏驚鶴?他又怎麽了。”白苓故作驚詫地掩住朱唇,望向這位年過四十,依舊風度翩翩的天子。
    燕帝無奈歎了口氣:“他將把彈劾他的禦史都當街綁了,綁到他的宰相府,用刀威脅。”
    “竟這般猖狂?”白苓咂舌,“那皇兄,他都這樣了,你不該好好懲戒他一番嗎?”
    “朕倒是想。”燕帝揉著眉心,袖口金線繡的五爪蟠龍泛著冷光,“隻是阿苓你知道的,他一時半會還動不得。”
    白苓肯定不知道具體緣由,不過她也有些猜測。
    晏驚鶴年紀輕輕就坐上了當朝宰相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勢滔天,對皇帝都敢如此肆無忌憚,背後定然有盤根錯雜的勢力,讓燕帝心懷忌憚。
    “皇兄,你辛苦了。”她走過去替他揉捏肩膀,溫柔而貼心,“對了,我方才聽說晏相向您討要公主的賞地,莫非……是阿苓的?”
    “阿苓真是聰慧。”燕帝拍拍她的手,“確實是朕給你的賞地,就是京城南邊的溫泉別院。”
    白苓好奇:“他要溫泉別院作甚?泡溫泉?……他一個大男人還喜歡泡溫泉?”
    “好像是為了種花。”肩頸處揉捏的力道正好,燕帝舒服地閉上了眼,緊蹙的眉心也漸漸鬆開了。
    “種花?”白苓挑起眼尾,“晏相這般閑情雅致嗎?”
    “可不是,都不像是他了。”燕帝懶洋洋享受著按摩,“阿苓,幾日不見,你力氣好像變大了。”
    以往楚苓也會給他捏肩,隻不過她力氣太小,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但畢竟是妹妹的一片心意,他也不好拒絕。
    “是嗎,可能因為阿苓最近在練舉鐵吧。”少女輕快道。
    “舉鐵?”燕帝詫然坐直身子,冠冕垂下的玉藻簌簌作響,“你個小姑娘練舉鐵做什麽?”
    白苓笑得花枝亂顫:“開個玩笑而已,皇兄這都能信。”
    “你啊!”燕帝無奈輕歎,話又說回來,“但你放心,那溫泉是皇兄賞賜給你的,絕不會給旁人。”
    少女卻甜甜道:“不,皇兄,你把溫泉別院給晏相吧。”
    燕帝驚訝扭頭:“為何,阿苓你不是最喜歡泡溫泉了嗎?”
    “之前是,但阿苓更好奇……”少女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滿滿都是狡黠,“晏相如此大費周章,到底要種什麽花?”
    “那這樣不就委屈阿苓了嗎?”燕帝對妹妹是真心實意的疼愛。
    “不委屈。”白苓擺手。
    她話鋒一轉:“不過,這溫泉別院雖然要給他,但不能直接給,不然也太縱容他了。”
    “哦,那該如何?”
    燕帝一向知道自己這妹妹心思靈巧,還愛捉弄人,若是對別人他還會阻止一二,但如果是對晏驚鶴……那他定然是十分期待。
    “他要,便給。隻是這賞賜麽……”白苓撚起本奏折把玩,金箔映得指尖透粉,“吊著他。”
    三日後,公主府大門前。
    一個老仆吊著尖尖嗓音,對麵前氣質陰冷的玄衣青年,趾高氣昂道:“不好意思啊晏大人,公主在休息,恕不見客。”
    晏驚鶴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中玉玦,聞言輕嗤:“休息,還在休息?”
    骨節分明的手指驟然收緊玉玦,青筋在蒼白肌膚下蜿蜒如蛇,幽森森道:
    “本相來公主府三日,早中晚都來過,公主無不是在休息,你告訴本相,公主究竟休息呢,還是暈厥了啊,要不要本相為她請禦醫過來診治一番?”
    “大膽!你竟敢對公主出言不遜!”
    老仆立刻訓斥,本像隻趾高氣昂的公雞,但當一把刀橫到脖子上時便徹底熄火,縮成了一隻鵪鶉。
    晏驚鶴望向大門內雕梁畫棟的建築,絲竹之聲隱隱傳來,心中了然,遂冷淡勾唇:“既然公主並非誠心交易,那恕本相該不奉陪了。”
    他甩袖而去,坐上回府的馬車,一路上眉宇間陰翳籠罩,似暴風雪前的黑雲壓頂。
    陳佩生小心翼翼開口:“大人,這長公主究竟是什麽意思啊,明明說答應把地給大人,說見麵簽字畫押,可如今一直找借口拖著不見大人……”
    “嗬——”青年意味不明輕笑,“無非是故意戲耍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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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佩生不解:“長公主與大人無冤無仇,為何要戲耍大人?”
    “誰說無冤無仇?”
    晏驚鶴拿過新的玉簪花香囊,放在鼻尖輕嗅,眉宇間的陰沉才少許多。
    “本相惹得陛下不快,長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妹妹,就是惹她不快。陛下無法降罪於本相,隻能讓長公主戲耍。”
    他指尖輕撫著香囊上白玉簪花的紋路,垂下鴉青長睫,拓出一片幽暗的影,忽然道:“換個繡娘,太醜了。”
    “可大人,這已經是京城最厲害繡娘的作品了。”陳佩生硬著頭皮說,“大人已經換了二十幾個了,再換可能得到外地找了。”
    “那就到外地找。”青年的口吻不容拒絕。
    陳佩生隻好應下,誰叫他家大人對這白玉簪花喜愛到癡迷的程度呢,甚至夜晚床頭不掛滿玉簪花都會整夜失眠,必須聞著花香才能入睡。
    這事隻有晏府的人知道,旁人一概不知,見晏驚鶴腰間常佩玉簪花紋樣的香囊,還以為是個美嬌娘送的。
    男子也佩戴香囊,但往往是梅蘭竹菊,白玉簪花一般是少女喜歡的紋樣。
    坊間還因此流傳過一段風月傳聞,說,晏相金屋藏嬌,而那嬌美人最喜好白玉簪花。
    晏相雖然表麵上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但對那美人就化為繞指柔,哪怕被恥笑,也要佩戴女人用的紋樣。
    隻有晏府人才知,府中哪裏有什麽美嬌娘,隻有白玉簪花。
    陳佩生都懷疑,若是白玉簪花能成精,自家主子怕不是都要娶上門。
    馬車停下,陳佩生剛準備先下車,忽然聽見一陣嘈雜聲,心頭略微疑惑。
    何人敢在宰相府前撒野,是不要命了嗎?
    晏驚鶴擰眉:“下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是。”陳佩生應道,利落跳下馬車,不一會折返回來,“大人,有個少女帶著弟弟在我們門前,說是被您始亂終棄的未婚妻。”
    “晏府人怕是真的,不敢趕她走。”
    “未婚妻?還始亂終棄?”晏驚鶴冷笑一聲,眸色翻湧黑潮,“本相可沒有什麽未婚妻。”
    陳佩生:“那需要小的現在去把她打發了嗎?”
    “不,本相親自去。”晏驚鶴說,“本相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膽敢在宰相府前如此胡說八道!”
    “是。”陳佩生掀開簾幕,迎他下車。
    當玄衣青年出現的那一刻,周遭頓時鴉雀無聲。
    湊熱鬧的百姓如驚弓之鳥般四散,而晏府眾人也恭敬低下頭。
    此刻唯有兩個人敢光明正大看他,一個是清瘦高挑的少年,身著粗糙布衣,利落紮著高馬尾,臉蛋塗得黑黑的,長了一雙貓兒似的眼睛,看著挺機靈。
    就是,無端讓他厭惡。
    而另一個是纖瘦窈窕的少女,發髻淩亂,胡亂戴著碧玉簪……不,應該是什麽菜葉子,臉蛋也被塗黑,但依舊可以辨出漂亮的鵝蛋臉型和五官。
    那雙柳葉似的眼睛纖長漂亮,瞳孔是琥珀色的,望過來時,似蓄著澹澹秋水。
    陳佩生上前,指著那對男女說:“大人,這就是謊稱是您未婚妻的少女,還有她弟弟,您要怎麽處置。”
    “什麽怎麽處置?”
    晏驚鶴嫌他礙事直接一掌拂開他,徑直走到少女跟前,冰玉似的手指毫不顧忌捏住少女髒兮兮的下頜,彎起薄暗的唇角。
    他直勾勾望向少女那雙眼睛,莞爾:“既然是本相未婚妻,自然是迎入府,好生伺候。”
    什麽?
    陳佩生傻了。
    而白苓呆呆盯著那雙幽黑鳳眸,也傻了。
    不是,這廝怎麽不按照她的預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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