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霧魘(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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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苓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在混沌中浮沉,昏昏沉沉間,隱約聽見有人附在她耳畔,一聲又一聲喚著“阿憐”。
    那呼喚時遠時近,像隔著重巒疊嶂的雲霧。
    音色極為好聽,清越如山溪叩擊寒玉,將她的神識從深淵裏一寸寸勾回來,可聲線卻顫栗、小心翼翼、還帶著一絲……恐懼。
    手被緊緊握著,握到掌心浮出黏膩薄汗才被鬆開片刻。可待掌心汗被濕布擦幹淨,就再度被握著,十指交叉、嚴絲合縫。
    普通冷兵器造成的傷口,對白苓這隻妖來說其實不算什麽,哪怕匕首上沾著毒,也是小事,她動動手指便能去除。
    但為了把這場戲演得逼真,將效果最大化,她任由毒藥在身體裏擴散,便硬生生“昏睡”了三天兩夜。
    而這三天兩夜,晏驚鶴守在床邊寸步不離,指尖撫著少女臉廓,目光一寸一寸流連過少女蒼白精致的麵容,不厭其煩。
    陳佩生勸他去吃飯,卻被厲聲喝走,無奈之下隻能說:“大人,您得為自己的身體考慮啊,夫人舍命救您,如此情深,定然不希望您累垮了身體。”
    他揮了揮手,讓人送飯進來,拱手苦口相勸:“大人,您還是吃點吧,莫要讓夫人傷心。”
    自從那晚,晏驚鶴便定下了下月初九與白苓完婚之事,命令晏府眾人都喚白苓為夫人。
    晏驚鶴看了眼少女緊閉的眼睛,聲音沙啞:“好,不能讓阿憐傷心。”
    他就在屋中用餐,可再精美的菜肴都食之無味,純粹是為了飽腹。
    而躺在床上的白苓卻被飯香味勾得肚裏饞蟲作亂,差點沒忍住坐起身,幸好她意誌力堅定,才把這場戲演下去。
    待到第三天晚上,大夫說的最後時限到了,她才悠悠轉醒。
    睜眼的刹那,燭火將殘影烙在眼裏。
    白苓看見手抵著額角、依靠在床柱上閉眼假寐的青年,眸光異樣閃爍了下。
    日夜相處的這些天,她對青年的習性了解不過,重視衣冠整潔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每日都要沐浴,衣服外衫都一天一換,發髻梳得一絲不苟。
    可此刻,他未束發,滿頭鴉羽似的黑發隨意垂落在肩頭,衣服竟然還是三日前的那件,衣襟處深褐色的血漬蜿蜒如枯藤。
    他眼下青黑,下頜新生的胡茬泛著淡淡青色,像是白玉上蒙了層霜,狼狽至極。
    白苓試探喊了聲:“大人?”
    “阿憐!”
    青年幾乎是立刻睜開眼,看見她蘇醒,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將她撈進懷裏,雙臂緊緊勒著她,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
    白苓感覺骨頭都要被揉散架了,想推開他,但手上沒什麽力氣,隻好任由著他抱。
    “阿憐……阿憐幸好你醒了……”
    青年聲線顫抖。
    一向從容淡定的人,此刻竟埋頭在她肩頸渾身顫栗,滿滿都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和……害怕再次失去的小心。
    白苓睫毛顫了顫,心口掠過微妙情緒,忽然感覺頸側被燙了一下。
    嗒、嗒、嗒……
    滾燙的、濕潤的液體落在她的頸側,順著鎖骨滑進領口。
    她意識到什麽,瞳孔驟縮,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哭了?”
    白苓震撼至極,心跳如擂鼓轟鳴,她是預想過老狐狸會著急、會心痛,但她實在沒有想到這老狐狸居然會哭。
    是啊,老狐狸這種冷情冷肺、薄涼淡漠的人,怎麽可能會哭?
    這事的震撼程度,不亞於她看見太陽從西邊升起,河流倒流回山頂,水炙烤成冰……
    白苓險些以為是在做夢,毒素還沒被她清出體外產生了臆想,可一切都太過清晰。
    尤其是青年擁抱的力度,修長指骨緊扣著她的腰身,似乎能勒進皮肉裏。
    她驚得久久無法回神,直到青年出聲:“阿憐,與我成婚,下月初九是個良道吉日,適宜嫁娶。”
    “啊,好。”白苓脫口而出後,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本想說“太快”,可唇瓣張了張最終什麽都沒說。
    “阿憐,我要與你一輩子在一起。”青年明明在說溫存的情話,可那語氣染著幾分悚然的瘋戾,倒更像是詛咒,“生生世世都不分離。”
    白苓抿了抿唇,回應他的擁抱:“好,生生世世不分離。”
    而後,兩人靜默無言,隻緊緊擁抱。
    他們抱了許久,久到如鉤彎月滑到西天,久到白苓也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他下巴上的胡茬磨得白苓受不了了,才推搡了他一下,故意嬌聲調侃:“大人幾天沒洗澡了,好臭,阿憐都被熏到了。”
    聞言,青年立刻鬆開她,慌慌張張退開時險些帶倒青瓷藥瓶,極為遲疑地抬袖聞了聞,黑瞳極為迷茫看來:“真的臭了嗎?”
    白苓忍住笑,捏住鼻子,嚴肅點頭:“是啊,好臭!”
    青年的臉色瞬間變得難堪,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撂下一句“本相去沐浴更衣”,拂袖匆匆而去。
    白苓看著那道如修竹的身影慌亂不已,“噗嗤”一笑,伏在錦被上笑得花枝亂顫,可門再度被拉開,青年風風火火折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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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黑眸意味深長看向她。
    白苓的笑聲戛然而止,呆呆看著他:“大人,你怎麽——”
    青年笑吟吟截斷她的話:“本相突然想起,阿憐也三天沒沐浴,不如一起?”
    “什……什麽?”白苓眼睛睜圓,還未反應過來,手腕就被攥住,整個人淩空而起,被他穩穩抱在懷裏。
    晏驚鶴瞧著少女飛快顫動的濃睫,故意調笑:“阿憐連為本相擋刀都不怕,如今不過一起沐浴,怎麽怕了?”
    “誰怕了!”白苓著急反駁,聲音都變了調,抓皺他的衣襟,“阿憐就是覺得……還未成親就一起沐浴,實在不合規矩,而且阿憐肩膀上的傷還疼著呢,不方便沐浴。”
    “是嗎?”青年語調刻意上揚。
    “對!”白苓鄭重點頭,又依靠在他懷裏,嬌聲嬌氣,“大人,阿憐肩膀還疼著呢,不方便沐浴,大人,你放阿憐回去好不好?”
    少女睜著水漉漉的琥珀眸,這一聲婉轉動人,任是誰也拒絕不了她的請求。
    晏驚鶴卻淡聲:“無礙,本相會伺候好阿憐,絕不讓傷口不沾水。”
    “你!”白苓不可置信瞪他,像是隻炸毛的小貓。
    瞧著少女凶巴巴的眉眼,蒼白臉頰都浮出了緋暈,晏驚鶴笑容加深:“阿憐真有活力,想來這傷應該並無大礙,可以沐浴了。”
    “至於這禮數……”他挑起鋒利眉骨,似笑非笑,“阿憐覺得本相是遵守禮數的人?”
    白苓眼角猛抽,是啊,這蛇精病的腦回路從不從常理,怎麽可能遵守禮數?
    毫不誇張地講,這廝若是能遵禮數,豬就能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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