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霧魘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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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苓是被灼人的熱浪驚醒的。
    睫毛輕顫間,銀絲繡白鶴的雲紋衣襟在眼前輕輕晃動,清苦幽香沁入鼻端。
    她抬頭看向把自己抱在懷中之人,如玉的下頜線條流暢,恍若狼毫蘸墨一筆勾勒的水墨山巒。
    火光在他側臉流淌,像是給冷玉鍍了層暖釉,顯出清潤剔透的質地。
    她下意識安下心,可不過須臾又回過神來——火光。
    紅蓮業火。
    “林驚鶴,阿慢呢?”白苓掙紮著從青年懷裏落地。
    “阿憐醒了。”
    林驚鶴略微垂眸,將她輕放在青石板上,而後手指一個方向。
    黑衣少年蜷在黑貓石塑腳下,血色曼陀羅紋飾的衣襟散亂,長發披散如月下溪流。
    那些纏繞在他腳邊的血色曼羅蘭此刻盡數凋零,漆黑花瓣簌簌剝落,在灼熱氣流中飄成灰蝶。
    阿慢蒼白的唇間溢出破碎喘息,肌膚下透出詭異的赤色蓮紋,仿佛有業火在經脈中奔湧。
    “阿慢!”白苓瞳孔驟縮,就要衝過去,卻被胡枝音拉住。
    “阿苓別去,他是妖。”胡枝音神情嚴肅,“他是霧魘,之前我們都被他設計進了幻境。”
    “我知道。”
    阿慢奄奄一息的模樣看得白苓心急,便將胡枝音的手拂開,不管不顧跑過去。
    指尖觸及少年麵頰的刹那,滾燙溫度驚得她指尖微蜷。
    她把阿慢抱在懷裏,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指尖去探他的鼻息,在探到微弱氣息時,霎時鬆了口氣。
    阿慢渾身滾燙如赤鐵,紅蓮自肌理深處盛放,唇瓣微張囈語:“熱……好熱……”
    懷中人單薄得像張脆弱的宣紙,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焦枯氣息。
    白苓蹙起眉心,本想催動丹田裏的明月珠給他治療,正欲施法的手腕卻再次被冰玉指尖捏住。
    林驚鶴沉默不言,將修長手指點在阿慢眉心血痕處。
    淡金靈力傾瀉,少年脖頸間妖異的紅蓮紋路漸漸褪去,唇色洇出些許紅潤,隻是還未醒來。
    白苓困惑看向林驚鶴。
    後者淡斂著長睫,薄唇微掀:“放心,某已經護住了他的神識,死不了。”
    白苓剛鬆了口氣,旁邊卻傳來風、胡兩人困惑的詢問。
    胡枝音的劍穗在熱浪中亂晃:“阿苓、林師兄,你們怎麽救這隻霧魘啊?”
    “是啊,他是妖,還設計我們進幻境,害我們差點被火燒死,你們怎麽救他?”風逸之不甚理解。
    白苓看向他們,張了張唇,胡編亂造還未出口,就已被青年玉磬般的嗓音打斷:
    “阿慢是妖,卻從未犯過殺孽。魘妖隻造夢,這無憂閣解憂之法便是造夢,他將我等引入夢境,隻是為完成我等夙願而已。”
    “無憂閣百年間引渡三千執念,那些入夢者,哪個不是心甘情願沉溺?”
    他輕撩眼皮,看向風胡二人:“風兄,胡師妹,想來你們深有體會吧?”
    兩人想到了什麽,下意識看向彼此又慌亂別開。
    風逸之突然嗆咳起來,耳尖染上薄紅。
    胡枝音別開臉盯著石塑裂縫,發間步搖卻止不住地輕顫。
    林驚鶴不緊不慢的口吻:“這外間的紅蓮業火與他無關,若非他將本體化作結界,我等早就被業火燒成灰燼了。”
    “什麽?”風逸之目瞪口呆。
    “阿慢是霧,這整座無憂閣都是他的本體,此刻你我皆在他經脈之中,得他身體相護。”
    白苓輕聲開口,指腹摩挲著阿慢滾燙的手腕,不動聲色給他傳送清潤妖力,好讓他舒服些。
    她又拿出一張雪帕,替少年擦去額角薄汗,心疼不已。
    “阿慢雖然是妖,但心性單純善良,在幻境中處處幫我。胡姐姐,風大哥,阿慢真的很好,不是沈鈺、雲殊那樣的惡妖。”
    胡枝音望著少女水色盈盈的琥珀眸,緩了片刻,才堅定出聲:
    “既然他以身體保護我們,那我們也不能讓他被這紅蓮業火燃燒殆盡。”
    她看向月白長袍的溫潤青年,問:“林師兄,你可有破除業火之法?”
    青年淡聲:“紅蓮業火,傳聞中的地獄鬼火,隻有黃泉界的忘川河水才能熄滅,其餘並無二法。”
    “黃泉忘川河?”胡枝音緊鎖住眉心,“可那在幽都啊,我們現在哪裏去搞?”
    聞言,白苓急了,指尖攥住青年衣袍:
    “林驚鶴,當真沒有其他辦法了……不對,你身上稀奇古怪的寶物最多,應該有這忘川河水吧。”
    瞧著少女慌張神情,青年半跪下來時,溫柔替她整理鬢發,歎息:“阿憐,某寶物再多,也儲存不了如此多的忘川河水啊。”
    也是,誰沒事會收藏河水。
    白苓頹廢垂下頭,淚珠跟不要錢似的啪嗒啪嗒掉落。
    冰冷淚水砸到少年的眼皮上,他長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便看見少女哭得通紅的眼睛。
    “姐姐莫要哭啊。”阿慢這種時候還在安慰她,溫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放心吧姐姐,我不會有事的。”
    白苓抽了抽鼻子,啞聲:“你莫要誆騙我,你是霧,業火若是把你蒸幹了,你就消散了,怎麽會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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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阿慢剛發出了一個音,就被另一道聲音截斷:
    “若某沒有猜錯,你應該是忘川河水凝聚的水霧。”
    阿慢怔了下,掀開長睫看向青年,對上他如寒潭照月一般極具穿透力的幽黑眼眸,輕笑了聲:
    “林公子還是真是聰慧,這都能看出來。”
    林驚鶴:“若你是尋常水霧,在紅蓮業火如此程度的灼燒下,早已經灰飛煙滅了。可你不僅支撐如此之久,還能護整座無憂閣內部安然無虞,隻有這一個可能。”
    阿慢和他靜靜對視良久,耳邊傳來少女輕柔的呢喃:“阿慢……”
    他終究承認:“是,我是忘川河水凝聚的水霧,這紅蓮業火隻有我能熄滅。”
    阿慢手撐著黑貓石塑從少女懷中艱難起身,而後又拉起呆坐在地上的少女,貓兒眼彎成月牙:“姐姐,謝謝你。”
    白苓還在懵圈狀態:“謝……謝什麽?”
    “是姐姐的淚喚醒了我啊,不然我真得被燒得灰飛煙滅了,還得連累你們。”
    阿慢笑著說,修長指尖掐了個法訣,“好了,我先送你們出去。”
    說罷,整座樓閣劇烈震顫,梁柱間蒸騰的水霧凝成萬千銀魚,繞著眾人遊弋成漩,不過須臾,那些遊魚凝聚成一個巨大的水球,直直撞向銅門。
    “嘭——”
    銅門被水球撞開,門前暗紅鎏金火焰在水球碾壓下發出淒厲鴉鳴,最後消涅於無形。
    阿慢抓住白苓的手腕,又掃了一眼另外幾人:“好了,諸位,先出去再說。”
    白苓猝不及防被拉著少年往外跑,等出了門才回過神,而此時她的另一隻手腕也被緊扣住。
    一隻手纖細秀氣,而另一隻手修若玉骨。
    阿慢指節泛著水霧的沁涼,林驚鶴掌心卻似暖玉生溫,
    而白苓就這樣被架在中間,像被陰陽兩極撕扯的風箏,有些莫名。
    可她還沒來得及品味這詭異微妙的氣氛,就聽見對麵傳來一道震驚暴怒的聲音:
    “這不可能,你們怎麽可能衝破紅蓮業火?”
    白苓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再看過去,可不就是老熟人。
    高挑清臒,一身深紫色錦袍,將本就肅穆麵容襯得越發冷硬。
    細長冷厲的鳳眸鑲嵌其上,眼尾細紋深刻如刀痕,陰沉沉的黑眸翻湧著雷霆之怒。
    正是林驚鶴的親爹,林家的家主林無咎。
    他身後帶著烏壓壓的幾十號人。
    風逸之和胡枝音兩人已經瞠目結舌。
    尤其是胡枝音,有一種幻滅感:“林家主,放業火燒無憂閣的不會是你吧?”
    他可是捉妖第一世家的家主,說一句正道魁首都不為過!
    林無咎倒是承認得很爽快,冷哼:“是我又如何,隻可惜讓你們逃出來了。不過沒關係……”
    他掌心攤開,一朵暗紅色的蓮花火焰浮現,金光在其中流動,呈現出詭譎的波紋。
    “你們最終還是得葬身於這業火之下。”
    胡枝音深深擰眉:“紅蓮業火的火種,你從哪裏得來的?”
    “小丫頭倒是有幾分見識。”
    林無咎猖狂大笑,“這可是我的機緣,若不是這朵紅蓮業火的火種,我也難以順利成為這林家家主。”
    他突然看向林驚鶴,掌心紅蓮驟然暴漲,火舌舔舐過他斑白的鬢角。
    那雙細長鳳眸中流露出陰毒的恨意:
    “好兒子,我原本不想讓像你娘那般慘死,但誰叫你不識好歹要奪我的家主之位。”
    他狀似深情款款:“若是你好好在外遊曆,此生再也不回林家,我保你一生衣食無憂,金銀財寶無數,隻可惜……”
    他嗤了聲。
    林驚鶴神色波瀾不驚,並不應聲。
    男人繼續裝模作樣:“好兒子,這是為父用你娘骨血滋養的業火,若你葬身其中,也算與你娘團聚了。”
    白苓在一旁驚得柳葉眼瞪圓。
    好家夥,真是好一個父慈子孝!
    她扭頭看向青年。
    他微微垂眸,鴉青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幽涼的陰翳,薄而豔的唇卻彎著,漫不經心把玩著她的手。
    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
    白苓:“林驚鶴,你爹要殺你。”
    “嗯。”
    林驚鶴淡淡應了一聲,掀起長睫凝向她,烏瞳竟浮著清淺笑意。
    他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所以,阿憐要保護好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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