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豔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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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新月城花神節,漫天飛雪仍在飄搖。
    積雪如鋪展的素宣延向天際,足底觸及時綿軟如絮,每走一步便綻開清脆的冰晶碎裂聲。
    腳印不過須臾,便被新雪悄然抹去痕跡,仿佛天地間從未有人涉足。
    在一片潔淨無瑕的蒼白裏,那些妍麗的嫣紅便似火一般燒進每個人的眼底。
    冰雕玉砌的枝頭,碗口大的花苞綻放,重瓣如血浸的綢緞層層疊卷。
    鵝毛雪片紛落其上,倒似給裹了層糖衣,在凜風中搖曳時,透著妖異的甜膩。
    “真漂亮。”胡枝音朝凍得發紫的掌心嗬氣,搓著手掌,眼波卻黏在逶迤而去的花車。
    風逸之將她的手包在自己手裏,“確實漂亮,在冬天裏能看見開得這般好的月季,也是一大幸事。”
    可白苓凝望花車的瞳孔卻微微收縮。
    按道理說,作為花妖,本該親近草木精魄,對這些漂亮月季花心生好感的,可那些月季根莖深處透出的腥腐之氣,正隨冷風往她靈台裏鑽。
    馥鬱花香下似乎蟄伏著潰爛血肉的酸敗,冰雪的清冽氣息都難以隱藏,激得她喉間泛起陣陣惡心。
    白苓不動聲色屏息。
    耳邊傳來青年幽清含笑的聲音:“阿憐可知,有些花是吃肉的。”
    白苓倏然想起被擄進城主府後消失的女子,麵色頓時煞白。
    而胡枝音也聽到了這麽一句話,很是新奇:“吃肉,花還能吃肉,是食人花嗎?”
    “非也。”風逸之對此也了解一二,“有些花用動物肝髒為肥料會長得更好,我記得月季好像就是。”
    “動物肝髒……”胡枝音腦中過了一遍,表情也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她猶猶豫豫開口:“這些月季好像都是從城主府出來的,你們說,那些消失的女孩,不會是成花肥了吧?”
    說罷,她咕咚吞咽了一口。
    風逸之緩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氣中有些許無奈:“枝音,非得點的那麽清楚嗎?”
    “若是事實……”胡枝音神情沉痛閉上了眼,而後又睜開,“我們又不能蒙蔽自己。”
    風逸之再次看向花車,喉結滾動兩下,突然覺得那些怒放的紅花像極了剝開的皮肉,“怎麽辦,我現在覺得那些月季一點也不漂亮了?”
    “殺了那城主就漂亮了。”胡枝音抱劍冷笑,紅線攢成的劍穗隨風搖擺。
    她隨手把馬尾扒拉到身後,利落抬腿:“走吧,去看看那大魔頭究竟長什麽樣。”
    風逸之抬腳要追,卻見林驚鶴仍駐足雪中,雪白鶴氅襯得他眉目如畫,唇角噙著三分玩味的笑
    他不由得問:“林兄,你難道不難過嗎?”
    林驚鶴漫不經心垂眸:“難過什麽?”
    風逸之:“如此姝色竟是血肉澆灌,豈不可惜。”
    “對某來說一般無二。”林驚鶴輕笑了聲,“某隻喜愛白玉簪花,於某眼中,除卻白玉簪花,餘者皆與枯骨無異。”
    “咦——”
    風逸之誇張地搓著手臂,“阿苓說最喜歡白玉簪花,你就說你也喜歡,林兄你可真是夠肉麻的。”
    林驚鶴淡笑不語。
    白苓耳尖驀地染上薄紅,但還是裝作沒聽見。
    她從他身側匆匆掠過,快步追上前麵的胡枝音,墜在發尾的玉簪花鈴鐺泠泠作響。
    她自以為還算自然,可在旁人看來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風逸之望著少女倉皇背影,肘尖撞向身側人,揶揄道:“林兄,看來你還沒哄好阿苓妹妹。這追妻之路,任重而道遠啊。”
    他挑眉笑得促狹,“要不要兄弟教你幾招禦女心經?”
    “不必。”林驚鶴慢條斯理撣去寬袖上的浮雪,“風兄先顧好胡師妹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胡枝音她聽話得很,向來對我言聽計從的。”
    趁人不在,風逸之說大話不打草稿,“我說往東她絕不往西,我說打狗她絕不敢攆雞,乖得很。”
    風逸之笑得邪氣橫生:“林兄,你當真不要我教你幾招?”
    林驚鶴輕輕一哂,眉峰微挑,意味深長:“風兄,你確定?”
    “當——疼疼疼……誰啊!”
    風逸之大話還沒說完,右耳驟然劇痛,憤怒轉頭卻看見神情玩味的紅衣少女,頓時就老實成一隻鵪鶉。
    他縮了縮脖子。
    胡枝音俏臉豔若桃李,聲線卻涼涼:“你要誰打狗攆雞呢?”
    風逸之疼得齜牙咧嘴:“自然是我!是我,是小的要為胡女俠打狗攆雞,胡女俠說東,我絕不往西。”
    “嗯,乖。”胡枝音鬆開他的耳朵,拍了拍他的臉,跟逗貓狗似的。
    風逸之居然還腆著張臉蹭了蹭少女的掌心。
    林驚鶴忍俊不禁,倏地展開折扇,掩住半張麵容:“風兄,確實很有招數。”
    風逸之尷尬撓了撓頭。
    “什麽招數?”胡枝音好奇問了一嘴,左看看、右看看。
    風逸之心中一個咯噔,拚命朝唯一知情人擠眉弄眼。
    林驚鶴看熱鬧不嫌事大,本準備直接直接拆穿,可往胡枝音身旁一掃,並未看見那道心心念念的白色身影,笑容頓時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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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中折扇“啪”地合攏,聲若玉碎:“阿憐呢?”
    “不就在旁邊嗎?”胡枝音下意識道,扭頭卻看見身旁空空如也,瞳孔一縮,“不是,阿苓呢,她不是和我一起回來的嗎?”
    風逸之長眉微擰:“別著急,到底怎麽回事?”
    胡枝音有些恍惚:“阿苓剛才說你們走的有點慢,就提議折返回來與你們一起走,怎麽突然就不見了呢?”
    “分頭找。”他話音未落人已在三丈開外,鶴氅掠過處雪浪翻湧,“豔雪樓匯合。”
    豔雪樓便是花神節獻舞之地。
    豔雪樓飛簷下的銅鈴在風雪中叮咚作響,這座雕梁畫棟的戲樓此刻裹滿冰晶,恍若琉璃砌成的仙宮。
    這裏原是一座戲樓,外麵壘搭著一座巨大的戲台子,後來專門用來舉辦花神祭舞。
    樓前人頭攢動,嗬出的白霧在寒風裏織成朦朧的煙紗,都在期待著花神之舞。
    而後台重重錦帷後,粗糲的咒罵聲正割裂著暖閣氣氛。
    新月城花神節已經有上百年的曆史,每年選的花神都是擅長跳舞的貌美女子,經過層層選拔出的最出類拔萃的一個。
    新月城女子皆以選上花神為榮耀。
    至少在五年前是如此。
    可自從五年前城主變成荒淫殘暴的大魔頭時,成為花神的女子無一例外都會被強搶進城主府,最後屍骨無存,因而根本無人想成為花神。
    這幾年的花神都是從樂坊等地硬挑選出的,大多都不情不願。
    “便是打斷腿,今日你也得給我滾上台!”管事掐著少女下頜。
    “不,我絕不!”
    今年的“花神”蜷在妝台角落,頭飾珠串隨著抽泣簌簌顫動,胭脂在淚痕裏暈成斑駁的血色。
    管事忽然鬆開手,頭疼地摁了摁眉心,她既然油鹽不進,那就別怪他采用強製手段了。
    他目光陡然變得陰狠,給旁邊兩個人高馬大的守衛遞了個眼神,而後兩人便擰著拳頭朝“花神”走去。
    不能真動手,嚇唬嚇唬還是可以的。
    果然,扮演花神的少女先前還硬氣得不行,在看見那兩個大漢猙獰可怖的表情時,俏臉頓時染上了驚恐之色。
    少女瞳孔收縮,喉間發出幼獸般的嗚咽。
    管事陰惻惻開口:“若你不願意上台,那就——”
    “既然她不願,那就我來吧。”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道輕柔好聽的女聲打斷,但並不是來自那個扮演花神的少女。
    管事奇怪看過去,卻看見另一個已作花神打扮的陌生少女。
    她盈盈一笑,如珠玉生輝:“由我來獻舞,可還夠格?”
    管事怔怔望著這個不速之客,而後撫掌大笑:“夠,夠,自然是夠格!姑娘便是當之無愧的花神!”
    白苓廣袖輕揚,指間忽然多出支並蒂月季:“那還不帶我上台?”
    管事大喜過望:“好,姑娘請隨我來。”
    樓外風雪漸急。
    在喧鬧的人群中,胡枝音還魂不守舍的:“你說,阿苓到底去哪了,不會被什麽歹人擄走了吧?”
    “呸呸呸,莫要胡說。”風逸之將貂裘往她肩上攏了攏,又遞給她一串糖葫蘆,“林兄不是去找了嘛,你且放寬心便是。”
    胡枝音接過糖葫蘆,但沒什麽心情吃,忽然瞥見一道熟悉的修挺身形走來,眼睛一亮:“林師兄,你找到阿苓——”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隻因林驚鶴是獨身一人。
    青年嗓音浸透寒意:“我尋遍了全城,都沒有她的蹤跡,想來她應該就是來了這豔雪樓。”
    “在這?”拿著三串糖葫蘆的風逸之左顧右盼,“哪裏啊?”
    “若某沒有猜錯,她應該……”
    他忽然抬眸望向戲台,瞳孔泛起冰裂紋似的青光。
    風、胡二人循著他視線看去,正看見一個以珠簾蒙麵的美人款款走上台。
    清越的箜篌恰在此時破開風雪,少女身姿翩若驚鴻,周身憑空盛放大朵大朵嬌豔欲滴的月季,隨之一起舞動。
    全場霎時寂靜。
    “莫不真是花神……”有人輕輕呢喃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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